林宅现场凌乱。财物被洗劫一空,表面上似乎是一场有计划的入室抢劫。
但, 向阳巷老宅多年没人居住,也遭遇了凶徒们地针对性翻找, 无法确定是此次劫难是不是只为求财而去。
「林震南一家三口失踪后并未找上棺材铺救助。据线报, 林家出事后第五天,有断臂中年妇女携妹妹、女儿在海船码头出没。」
信末,贾掌柜如是写到。
这仅仅是一种猜测, 林震南与林平之都男扮女装, 与王夫人一起变成了女子三人组坐船逃难。无从判断猜测孰真孰假, 更不知三人有无顺利登船或是登上了哪一班航线。
池藏风收起信。如果林家人目的地是江南,极有可能会来找她。
依照航程估计, 最晚明后两天就能抵达嘉兴, 她反倒不能此时动身去福建寻人了。
那便等一等。
恰逢中秋将至, 不如求一个好彩头。是应了人月两圆,这就去桃花岛蹭饭。
桃花岛,桃花依旧。
八月十五,更添桂花飘香。
“王真人还没来?”
池藏风迎着晨曦登岛, 正好黄药师清晨摘花,他在准备制作桂花酿。
且见黄药师提着竹篮,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踱步。
摘制作桂花酒的鲜花很有讲究。含苞待放的花朵不是佳品,开放好几天将要坠落的花朵亦不是佳品。摘就要摘刚刚开放不久的,香味恰到好处的花朵。
如此闲庭信步,黄药师丝毫不像正在为人医治疑难杂症的状态。
“王重阳推迟了就诊时间。他本该六月到,但只来了一封加急信,说是邻居生了刺手病症,他暂且走不开。”
黄药师语气微妙,“是请我等一等,而且他很有可能在八月带上邻居一起来江南瞧病。”
看病,居然还搞来一捎一。
也就是王重阳来信。
黄药师看在尚有几分交情上没有反驳。否则对于耽误他同去神水宫又不按时上门的病人,还敢临时再提其他请求,绝对要拒之门外。
“邻居?”
池藏风若有所思,王重阳还能特别关照哪个邻居,无非只有鲜少出现在江湖上的古墓中人。
“左右这几天,等人来了,便知具体情况。”
黄药师懒得去想旁人之事,现在有更重要的话题。“王重阳出不了事,倒是你,神水宫的案子了结了?”
这该怎么说呢?
如今,已不必完全保密司徒静与江枫之事。
后来洪姑来信一封,简单说明了后续。
江枫与司徒静都是死里逃生而伤重未愈,他们的两个孩子年纪太小,更经不起折腾。
幸而,水母阴姬仁慈了一次,只将司徒静逐出师门。没有废了她的武功,还允许那一家四口居住在山脚村落,实则就是变相再给出了神水宫的庇护。
不久,名医万春流派人来报,他赶巧救下了重伤的燕南天。
与推测的一致,江琴的确胆大包天地搞了两头骗,给燕南天去信骗他落入圈套。
让燕南天以为是江枫有难需要营救,等到了地方却是被一群与之有旧仇的恶人埋伏围攻。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高额悬赏令,几方都想抓住江琴。江枫家在杭州,我已经去查了,很遗憾为时已晚。”
池藏风离开神水宫就直奔江家,但距离案发已经三个多月,她到杭州时江枫的财产都被转移了。“江琴处心积虑,江枫却毫无防备。错过了最好的抓人时机,只能等江琴露出马脚了。”
比如买卖窃取的古董,比如购置新的宅院等等。
哪怕江琴有伪造笔迹的本领,但伪装一时不能伪装一世。江湖上多的人想要拿赏金,只要江琴没死,早晚都会把他挖出来。
黄药师对用毒之事颇为敏锐,“江琴调换得手的天一神水,居然没有用在燕南天身上?“
这有点不合常理。
武林皆知燕南天是一代高手。
江琴竟然没有选择最保险的方法地斩草除根,而是假借旁人之手,难道不怕失败?
“黄兄,不愧是你,一语中的。这点着实可疑,剩余的天一神水也许不根本为江琴所掌握,他不得不上交。”
池藏风由此越发确定江琴背后有人,那人可能与无花有点关系。
无花却避而不谈,甚至中断了既定的疗程。
那叫溜得一个快,只留了字条表示先去处理一件急事,大概九月初就能回嘉兴。
池藏风隐隐感觉些许不妙,什么急事让无花连治疗都要放一放,像是要赴鸿门宴。但病人不来,大夫催也没用。她就姑且等一等,九月亦是不远了。
至此,神水宫之案暂且告一段落。
黄药师却有所怀疑,“你遇见神雕之后,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半途没有遇到波折吗?”
“你怎么话说的呀?我难道像是麻烦吸引精?”
池藏风刚刚省去了水母阴姬一家的复杂关系。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不是信不过黄药师,就是没必要说得太详细。
黄药师沉默了。
沉默可以是默认,也是有了小情绪。
以往,两人一同出现于某地,或大或小都会有令人错愕的事发生,怎么单独行动就一切正常了?
顺顺利利地办事固然非常好。但往深了想,不是天意暗示两人在一起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黄药师:这种预示,怎么可能令人心情愉悦。
“好啦,好啦,送你一朵小花花,不要黯然伤神。”
池藏风选了一支桂花折下,递出去却不见黄药师来接。“怎么?你不想拿,是希望我为你鲜花簪头?”
池藏风挑眉,眼神明显调侃,「哎呦,还以为你不喜本朝百年来的妆容风潮,原来你不讨厌男人头戴鲜花。」
“不必。”黄药师飞速地接过桂花放入竹篮,当然与其他用来酿酒的花分开放置。
可不能因为小郁闷再不动作,他太了解池藏风,这厮绝对做得出把他脑袋当做花盆插满鲜花的事。
“你别转移话题。”
尽管黄药师收了花,却不会被忽悠忘了问题,越发想要推定两人在一起的运势吉凶。
池藏风抿了抿唇,表情有一点纠结。
也不是一定要隐瞒到底。说出来能让黄药师心里有底,添一份必要的防备。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话本里,往往是情敌之间冲突横生,而不会直接找爱慕者的麻烦。
当然,水母阴姬远不到如此程度,但她本就厌恶男性,谁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事。
“是有一点点小意外。”
池藏风斟酌用词,说出真相之前,先伸出手与黄药师一起提着竹篮。以防万一,就怕这人手抖把采摘的花都洒了。
黄药师瞥了眼竹篮提手,池藏风这多此一举的动作。
不过是听一听麻烦事而已,他难道还会被吓到?经历了那么多,雷劈也见过了,还有什么值得他惊愕的?
“阿黄啊。”
池藏风一不小心把不讨喜的爱称又念出来了,这却不重要了。“你可能听说过水母阴姬厌恶男子,但你一定不会猜到水母阴姬喜欢的是女子。对,就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
其他的,不言而喻。
也就是池藏风呆在神水宫的时间不够长,否则以她颇招女性青睐的偏桃花运气,会发生点什么真不好说。
未婚妻三号是不会出现了,但搞不好冒出了一位强取豪夺的女版未婚夫了。
霎时间,桂花树下异常安静。
黄药师差一点点失手,没让提着的竹篮掉地上。
‘水母阴姬,喜欢女子’,这八个字宛如咒文脑内循环播放。这一刻,他的自控力再创新高,竟然做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半晌,沉默被打破。
“我知道了。”
黄药师仅仅说了四个字,没有其他的情绪外露。
接下来,仿佛没事人一样继续采摘桂花。他还特意看了看池藏风,“你别傻站着。来蹭饭要有蹭饭的态度,勤快些做帮工。”
池藏风轻哼几声。这都捎来湘江山林的药材作为中秋礼,居然还要她劳动帮工。真是一刻也不让她躲懒,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说好的,小别之后格外温柔呢?
黄药师装作没听见某人的哼哼,提着竹篮的手指紧了三分。
他正处于惊天秘闻带来的巨大冲击中,让池藏风陪着摘花有何不可。两人一起,有助于平复心情。
一起摘花还远远不够。
此刻,黄药师意识到不能再慢慢选择,紧迫感不能更强烈了。池藏风太招女人喜欢了,偏偏他都不能正大光明醋一下,是因为没有既定的名分。
尽管理想中要选气氛刚刚好的日子表白,但意外先至的可能性太高了。
今天中秋,正是花好月圆夜。择日不如撞日,有的话该诉之于口,才能将名分定下来。
*
中秋夜。
夜空一轮圆月,岛上花团锦簇。
两人吃过晚饭,漫步沙滩。举头即可赏月,便得人间好时节。
不必问,今夜的月色必然很美。
满月清辉,洒落海面,让今夜的海浪都变得格外柔和。浪涛轻轻拍向海岸,沙沙作响,犹如演奏了一曲碧海潮。
海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如何能不是心上人。
望月,观海。
黄药师忽而停下了脚步。
衣袖挡住了他的手,谁也看不到他因心情忐忑而捏紧想要赠送信物。面上却一脸镇定,“有件事,想问你。”
如此良辰美景时,能有什么问题?
池藏风收回看月亮的视线,先眨眨眼,随即挑眉笑了。
“什么事?想要我履行此前的赌约了?若是想要我送一颗天上的星星给你,这种愿望现在是完成不了的。”
不,不需要天上的星辰,只要你的真心就好。
黄药师话到嘴边,迎着池藏风的灼灼目光,竟然一时紧张而嘴瓢了。
“和星星没关系,就是想问一问藏风是不是你的本名。屰月客,这个笔名不是随便起的吧?”
池藏风嘴角一抽:就这?就这?就这?
当下,只觉被海浪当面糊了一脸水。阿黄,你可真是好样的,这是在搞大喘气般的问话。
此刻,气氛略诡异。
风,还是清风。徐徐吹着,吹来一片暗香浮动。
池藏风很快重拾笑容,以异常温和的语气,不遮不掩地回答:
“是的呢,恭喜你猜对了。我单名一个朔字,藏风是后来起的称号。这个答案让你满意开心了吗?”
开心?不,完全开心不起来。
黄药师恨不得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他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傻了呢?
这种错误,怎么会在他身上发生了?必须立即、马上、迅速地改正错误,是一鼓作气说出真正重要而想说的话,“其实,我……”
下一刻,但听声如洪钟的一句呼喊。
“黄兄,你在岛上吗?”
王重阳放声而道,“敢问,池老板是不是也在?有人有急事找她!”
不多时,远远瞧见前方海岸,有小船停靠。
黄药师要说的话全都被堵在嗓子口。
眼下,有且仅有一个念头。
如果把王重阳连人带船沉到海里,让他浸上七天七夜海水,是不是能让他学会把握时机的重要性?做人,要懂得什么时候应该上门,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打扰别人!
谁又如此着急火燎地找池藏风,难道是有天塌下来了吗!
第77章
过不多时, 双方碰面。
王重阳只觉背脊凉飕飕的,夜风忽然变得冷厉起来。
比之更冷的是黄药师看他的眼神,难道他的到来破坏了什么要紧事?
其实王重阳也不想连夜登岛, 若是他自己的事,再急也不用赶着中秋夜上岛。
奈何半途捡了一个小孩,八岁的年纪, 瞧着可怜得很。小孩又倔强, 不提过分要求, 只求迅速见池藏风一面。
随着王重阳登岛的, 正是扮成小女孩的林平之。
“池姐姐。”
林平之看到池藏风, 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天知道他多想像扑进父亲怀里哭一场那般, 渴求唯一能信任的池藏风安慰他, 但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林平之抹去了眼泪, 更咽着说,“池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池藏风点点头,已经猜到了所谓何事。
虽然没必要避开黄药师与王重阳说话, 但还是顺了林平之的意思,没在他极度缺乏安全感时非让他当众言明来意。
一前一后, 走到桃花林边。
“你爹娘呢?”
池藏风开门见山, “是不是要我去找他们?”
林平之想到双亲, 差点又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 绝不能让眼泪鼻涕耽误了救援时间。“爹娘躲在杭州梅庄附近。那里神教的地盘, 不会有人随随便便靠近。”
西湖梅庄本来是关押任我行的秘密地点。
两年前中秋劫狱事件发生, 东方不败亲临杭州勘探详情,没有重修被毁的地牢,而让梅庄成了明面上日月神教的联络点之一。
林震南夫妇躲在梅庄附近, 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有点意思的是林平之的称呼。
江湖人多称日月神教为魔教,会直言神教两字的并不多。
“我们前天上午到的杭州。爹的右臂断了,娘腿上也受了重伤,只能让我来嘉兴城找您帮忙。”
西湖梅庄一带较为安全,但并不便于治病。
而比林家人估计得要快,林平之很是幸运,抵达嘉兴第一天遇上了准备去桃花岛的王重阳,这就很快见到了池藏风。
林平之概述了林家的遭遇,滂沱雨夜突遭入室掠杀。“我们能够侥幸逃生,不是那些恶棍手下留情,是他们内讧打了起来。”
林家惨案当夜,有两处遭遇闯入。
一处是向阳巷老宅,另一处是林家现在的宅邸。相距不算太远,步行大约两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