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谌握着长枪端坐于马上,没有急于离开:“定宁侯可听清楚了?”
这话带着几分的挑衅。
魏家带来的兵马不多,周围都是崔祯的人手,但魏元谌没有半点的怯意,随时等着崔祯上前生死一搏。
崔祯身边的副将握紧了拳头,他虽然没有听懂魏元谌的意思,但魏元谌那傲慢的态度,分明满是挑衅,侯爷一声令下他们立即就会上前将魏元谌围住,魏元谌刚刚打了一仗,又马不停蹄奔波到此,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崔祯看着魏元谌,魏元谌说的是很清楚了,没有承认喜欢周氏,只是怕坏了周氏的名声,并非因为周氏是他崔祯的妻室。
甚至不惜在这里与他一战。
魏元谌的狠辣崔祯见识过,但魏三爷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竟愿豁出一条命,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崔祯绝不会相信。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女人是他崔祯根本不在意的周氏,被他施舍写进了崔家家谱的女人。
他漠视甚至有些厌恶的女人,对魏三爷却这般重要?要知道就算今日魏三爷死在这里,也什么都得不到。
方才林寺真说出那些话涉及周氏的名声,崔祯心中不免生出怒气,但这怒气不是对周氏的喜爱,而是因为周氏的身份是他的正妻,既然他应允让周氏栖身在他羽翼之下,在外面他就会给周氏应有的尊重,林寺真当着这么人的面提及周氏,就是在折他的颜面。
他会命人不许私下议论此事,但为周氏做的也仅此而已,眼前有更多事要做,他不会为一个妇人误了大局。
可魏元谌不同,他能看出来魏元谌为了周氏可以什么都不顾,所以魏元谌能说出那种话,做出这样的举动。
为周氏和魏元谌相斗还是去大同领兵,崔祯心中早有答案。
崔祯接过副将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今日之事已了,我与魏大人也该尽各自的本分。”不算是向魏元谌低头,因为在他心里周氏终究没那么重的分量。
崔祯听到身后传来魏元谌离开的马蹄声响,他也带着兵马径直前行。
这五年来,母亲多次提及周氏,他也因各种原因想到这个被他丢在崔氏祖坟的女人,但每次都是毫不在意地从心中一掠而过。
直到今日……
崔祯很是震惊,就算太子承认对周氏念念不忘,他都不会如此在意,因为太子本就好美色,周氏生得一副好皮囊,能讨得太子欢心也是寻常。
但魏元谌不同,魏三爷的本事大周上下皆清楚,此人足智多谋,聪明多才,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魏三爷如此倾心?要知道魏三爷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去年皇上想要赐婚,魏元谌以旧疾未愈推脱,这一出还让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魏家这位三爷到底得了什么病症,还是魏家有意与皇上离心。
难道是为了周氏?
男女之间的情分就算再深也经不起时间蹉跎,周氏死了五年,两个人又没有名分在,何以维持这么长时间?
崔祯越是深想越觉得惊讶。
当年射杀周氏的崔家护卫,就是死在魏元谌手中,后来在军中校场上,魏元谌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想要杀了崔渭。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女人。
崔祯紧紧地抿着嘴,周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迷惑住魏元谌?魏家竟然也放任不理吗?
种种疑惑,让崔祯不禁去回忆与周氏有关的事,都说周氏美貌,当年周氏来侯府做客,他有意不去看那女子,就是故意冷着她,让她知晓他心中的厌恶,所以时至今日他连周氏生得是何模样都不知晓。
崔祯第一次有这样的思量,想要寻幅画像来瞧一瞧,弄清楚这个葬在他身边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那匆匆的接触,是否太过片面?也许这些都有待去确认,但崔祯知道就算周氏再好,他也不会像魏元谌一样,为个女子去搏命。
崔祯正思量着,身后有人斥候赶上来禀告:“侯爷,我们发现了渭二爷。”
崔渭?他不是应该跟着女眷的队伍进京吗?现在出了事应该护在女眷身边,如何到了这里?
“他在哪儿?”崔祯没有勒马,依旧继续向前。
“渭二爷说,太夫人和赵恭人被叛军掳走了,二爷被叛军所伤,一直支撑着追到了这里。”
崔祯勒马停下来,所以林寺真是要以母亲为质。
“崔渭怎么样了?”
斥候道:“肚腹被利刃划开了一条伤口,要立即医治否则性命不保。”
崔祯皱起眉头,即便他对崔渭有所怀疑,崔渭应该也不会故意将母亲送给叛军,更何况崔渭还受了重伤。
崔祯立即道:“让人带崔渭去医治,不要再跟上来了,我带人去寻林寺真。”
太子方才被烧伤晕厥了过去,他让人去寻郎中去给太子看症,太子伤情稳住之后还要护送去京城,崔渭这般样子,正好留下看护太子。
……
魏元谌策马赶路,初九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方才崔祯又提起了周大小姐,现在三爷心里定然很疼,可他无法劝解,没有人能够安抚三爷。
初九心中叹了口气,如果顾大小姐在这里就好了。
顾大小姐在的时候,至少气氛是很好的,三爷就算偶尔被气得脸色难看……那也是三爷技不如人,不值得同情。
就算较劲也还有个人不是,总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要强。
张桐却忍不住:“三爷,救下太子的功劳就让给定宁侯了?您去卫所,是准备要带兵去北疆迎敌吗?”
魏元谌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去卫所是为了稳住军心,卫所的兵马魏家不能碰,朝廷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等我们收拾好了局面,京城那边也有了消息,会有人前来统兵迎敌。
至于功劳,我不用他给。”
张桐明白,太夫人也总说,能让魏家得以安身立命的不是那些写下来的功劳,而是真正做的事。
这样的事,即便朝廷不提,也无法湮灭,所以就算魏家不再领兵,还是有将士愿意暗中追随。
魏元谌淡淡地道:“等处置完这些,就与回京队伍汇合。”
初九松了口气,看来三爷还惦念着顾大小姐啊,有人牵挂那就是好事。
……
林太夫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副老骨头随时都会被折腾散架。
“你们要将我带去哪里?我儿是定宁侯,你们这样……他定会带兵前来……放下我……”
林太夫人声音刚落,就听到旁边赵恭人道:“你是寺真的人?寺真呢?他在哪里?”
第182章 自食恶果
林太夫人本来怕得要死,忽然听到赵恭人这话,心中立即涌起了一丝希望。
“你说谁?寺真?”林太夫人艰难地想要抬起头,她要看看到底有没有弟弟的身影,但她被抓了之后,整个人趴着被丢在马背上,马的那条脊背硌着她的肚腹,她肚子里的饭食因此全都吐了出来,好几次都喘不过气,可那掳她的人却不管她死活,半点不曾停歇。
林太夫人眼泪都要淌光了,叛军明明都被顾家女眷引走了,为何突然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突然来围攻他们。
他们崔家好不容易养起的护卫一个个都被杀了,她被渭哥儿从马车里拉出来藏在背后,渭哥儿为了她拼死抵抗,受了许多的伤,最终被人一道刺破了肚子倒在了血泊中,想到这一幕林太夫人眼泪又有了。
她被人押着向前跑的时候,开始还能听到渭哥儿的声音,看到渭哥儿趴在马背上竭力策马的身影,后来渐渐地远了,渭哥儿不见了,她的渭哥儿……林太夫人心如刀绞,渭哥儿该不会没了吧?那可真是要剜了她的心。
如果真是寺真的兵马,等她见到寺真就要狠狠地打他一巴掌,好好质问质问寺真为何要如此待他外甥。渭哥儿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她这个做姐姐的到现在还想要维护他,要说崔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就是她那大儿,大儿不听话,与她不是一条心,她管束不住。
马渐渐慢下来,林太夫人终于得以喘息,她侧头去看赵恭人,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围一切能看得更清楚,只见赵恭人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身子从马背上扬起,瞪圆了眼睛四处查看,乱发垂在两边,衣衫早就凌乱,看着比之前更加疯癫了似的。
终于慢慢地从旁边走出几条人影,这队叛军立即拉着马靠过去。
“老爷,”赵恭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那声音一变,“林寺真……林寺真……你果然在这里……你将我儿子弄去哪里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赵恭人的话还没说完,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嘴巴上被人堵了东西,一时不能再说话。
林太夫人本也要开口,见到这样的情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直到被人从马背上提下来,看到了不远处的弟弟,林太夫人才再也控制不住,哀叫着弟弟的名字:“寺真,是你啊?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们姐弟再也见不到了。”
林寺真面色冰冷,目光从赵恭人身上挪开转头去看林太夫人,思量片刻上前将林太夫人扶起来。
林太夫人恍然感觉眼前的人还是她那日夜惦念的弟弟。
“寺真,”林太夫人哭着,“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冤枉你的人我也都记得,那魏元谌就不用说了,我们林家也出了恶毒的人,那对母女一心想要将你送进大牢,我……我之所以另择路而走,就是不想要护卫她们周全,你可知道我心里恨急了她们,如果我有气力就亲手杀了她们。”
林太夫人用手拉住了林寺真的手臂:“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受伤。”
林太夫人认认真真地将林寺真上下看了个遍才道:“还好,还好,”可想到如今的境况,“你又何打算,要怎么办?”
林太夫人一直说着,却听不到弟弟的回话,再次紧张起来,她方才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与她无关,她和弟弟是一条心,弟弟不要因此迁怒于她。
林寺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十分的冷静,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无关:“长姐觉得我该怎么办?我想要去老营堡,魏元谌和崔祯却带兵一路追杀,逼迫的我只能躲藏在这里,要不是我的亲卫一路传递消息,我可能见不到长姐了。”
“崔祯怎么敢这样,”林太夫人又是哀伤又是生气,“我如何养出这样一个冤孽,你不知道在太原府时,他竟然扮作老侯爷来吓我,还让崔家族中管事都站在门外看我的笑话……我……我如果不是担忧你,恐怕当时就要撞死在那里……”
林太夫人心中满是委屈,只想要弟弟来安慰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林寺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他们都想将我正法,到了皇帝面前去换军功,长姐也想要我死吗?”
林太夫人惊讶地看着林寺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想要你去死?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应该知晓。”
林寺真点点头:“我也是为了林家,不想做一辈子穷武将,最穷的时候,连回家的盘缠都要向妻族伸手。”
林太夫人吞咽一口:“那不是都过来了……那几年谁都不好过,那时候我虽然管家,但侯爷看得紧,我也不敢往娘家多送银钱……我知道委屈了你,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可现在要怎么办啊?我的心疼死了,我心疼你啊……”
林寺真不想听林太夫人继续说下去:“长姐说,为了林家怎么也得撑下来,我这些年就是如此,眼下我不是不愿伏法,可若是就此放开,林氏在本朝就要遭人唾弃,永远抬不起头。”
林寺真定定地看着林太夫人:“长姐可明白我的意思?”
林太夫人不知为何被弟弟这样一看,身上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此时的林寺真太过冷静,仿佛早就将一切盘算好了。
“寺真,”林太夫人声音发颤,“你准备要怎么办?”
“长姐说过会一直帮我,一直帮林家,”林寺真道,“如果我不在了,长姐也活不下去,我不在了谁要为长姐解忧?我也着实放心不下长姐。”
林太夫人手有些颤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她是说过,方才她还说……但那是向弟弟表露心迹,当然也是发自内心。
林寺真道:“我死了,长姐得多难过?”
林太夫人脸色苍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定然难过,你是我最心疼的弟弟啊,你对长姐也最好了,你最心疼姐姐,最关心姐姐……”她的弟弟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一定不会害她。
她的弟弟和渭哥儿一样,都是她最好的依仗。
“所以,长姐得让我活着,”林寺真眼睛中露出几分强硬,“长姐要帮我挡下这一劫,等我到了袄儿都司,就会被大汗重用,在北疆统领部族,将来……将来我还会回到大周,我们林家会被封王封爵,从此之后林氏族人都会富贵风光。
长姐总说嫁到勋贵家,要仰人鼻息,为了能给娘家争一口气,受尽了委屈,以后林家女再也不用如此。”
林太夫人听不进去了,她现在心中满是惊骇:“我……我……能做些什么……我……我怎么帮你?我只是个……女眷……”
“长姐还是崔祯的母亲,”林寺真的表情略显得狰狞,“长姐以性命要挟,崔祯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林太夫人感觉到“轰”地一下,仿佛有一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寺真,她的弟弟竟然说出这种话。
以她性命做要挟?要她去死?
她为弟弟做了那么多,被崔氏族人那般质问时,她还在为弟弟反驳,在她心中弟弟作为仁善,走到这一步都是迫不得已,弟弟何时这般心狠?
林太夫人去看旁边的弟媳,弟媳被人死死地押在地上,嘴里堵着破布,凄惨地在那里挣扎。
林太夫人恍然明白过来,对,没错,这就是她弟弟,但年出主意让她害死老侯爷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