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没有接到茶碗,袁知行不禁皱起眉头,抬眼看过去。
“老爷,出事了,”袁家管事低声道,“连升客栈的人被魏大人抓了,咱们家的小厮落在衙门手中,驸马爷闯进了程家闹了一通,还要带着程大老爷和二姑奶奶过来对质。”
袁知行面色一变,神情还算镇定:“连升客栈的人呢?”
管事道:“衙门说救了回来。”
救回来就糟了。
“让人再去探查,”袁知行吩咐,“快点去。”他要赶在衙门来之前知晓今晚的内情,否则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下人刚刚退下去。
一个高高大大的婆子将瘦小的白恭人抱进屋,安放在软塌上。白恭人急忙道:“是不是小姑的事?”
袁知行道:“你身上不舒坦,还出来做什么?”
袁知行的正妻白恭人生下小儿子之后,陪着袁老夫人去道观里进香还愿,哪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将右膝摔坏了,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伤势一直不好,开始时还能被婆子扶着走路,之后右腿更是萎缩得又短又小,只能由下人来回抱着出入。
白恭人轻声道:“这些日子家中上下都是一团乱,我哪里能不闻不问,那程翌人还没到京中,就上了奏折要拿下小姑的诰命,闹成今天这地步,都是程翌咄咄逼人。”
白恭人足不出户,但这些内情她全都知晓,现在外面出了事,她立即前来为老爷解忧。
袁知行没有说话,如果是别人插手的这案子都好说,会给他几分薄面,现在落在魏元谌手里,只怕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
好在程翌先去了程家,他还有时间安排。
“内宅就交给你了,”袁知行道,“不要弄出乱子。”
只要能顺利解决,不惜用些手段,白恭人颔首:“老爷放心吧,我会做好。”
一个小厮被抓了,还不至于就牵连到老爷身上,刚思量到这里,白恭人的腿又疼起来,她的冷汗簌簌而下,立即看向管事妈妈:“快……快将真人送来的神药拿来。”这时候她可不能出问题。
袁知行走出屋子,刚刚到了外面的书房,袁家下人来禀告:“老爷,有人看到衙门的人偷偷抬了两具尸身出来,应该是那两个商贾。”
也就是说,人死了。
袁知行松了口气:“悄悄送消息出去,让那人赶紧离开京城回去北疆,最近不要送消息来京城。”
袁家下人立即去办。
不能再有差错,袁知行看着灯火,否则山西兵变的案子没有压下,他先出了事。
程家的马车一路向袁家而去,袁氏坐在车中哭个不停,外面的程大老爷低声安慰:“你不要哭,我会为你做主,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没错,那贱人做出那种事,早该死了。
你放心就算到了衙门里,我也会说这事是我答应的,我是为了保住程家的脸面。”
第219章 割肉
袁氏听到老爷这样说情绪稍定,只要程家愿意站在她这边,她就没什么可怕的,妇人失德被族中处置那是常有的事,她替程家下了手,在程家心中也是做了件好事,现在程翌非要闹得沸沸扬扬,明天天一亮,整个京城都要看程家的笑话。
程家再拿不出点态度,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万一公主责怪……”袁氏道,“老爷该怎么办?”
“那我就写一封奏折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程大老爷底气十足,“我们家也算是皇亲,遇到这样的事,有冤无处诉,自然要问宫中的意思,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若非程翌尚了公主,我们家怎么样都好,现在不同了,难道要那些商贾四处胡言乱语?”
袁氏心中更是高兴,太后娘娘那里有精神管这些,会将这件事交给贵妃娘娘处置,他们袁家一直亲近贵妃娘娘,东宫没出事之前,哥哥一直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袁氏微微扬起了嘴唇,还当怀柔公主驸马多大的威风,到头来不但不能救了赵氏,还会沦为笑柄,她就没见过哪个妇人失贞还敢在人前露面的,小家小户的人都要寻死,更何况公主的婆母。
一张旨意下来,赵氏就要归西,如果她是赵氏就自己了断干净,免得连最后的脸面也没了。
这样算下来,袁氏觉得自己都是为了程家着想没有半点的私心。
袁家到了。
程大老爷上前将袁氏搀扶下来,程翌看着那夫妻恩爱和顺的样子,紧紧地将拳头攥住。
袁家大门打开,程翌先一步走了进去,迎面就看到了袁知行。
袁知行沉着脸道:“大晚上的折腾些什么?这样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程大老爷一脸笑容想要与舅爷私下里说几句话,看到舅爷神情恼怒,立即道:“也没什么大事……”
“父亲没事,我有,”程翌打断程大老爷的话,“我想问问袁大人为何会唆使家中下人去连升客栈下毒。”
袁知行冷冷地道:“驸马爷不称我一声舅父也就罢了,这是代替朝廷来问罪?那总要说清楚来龙去脉,那连升客栈是什么人?我为何要唆使家中人去下毒?”
想要说清楚连升客栈的事,就要弄明白赵氏与那两个商贾的关系,听到这里袁氏不禁心中一笑,还是哥哥厉害,一两句话就要打发了程翌。
院子里点了风灯,程翌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一路他紧紧地咬着牙,嘴里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儿,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带着冷冷的笑意,等着看他的笑话,仿佛他将要说出多么丢人的事。
想想天亮之后,那些人眼睛里也会流露出相同的神情,程翌的手攥得更紧了,但他不怕,他都承受不住,母亲又该如何?他要撑起母亲那块即将塌陷的天空,只要想到这些,知道自己还有要保护的人,他的脊背就挺得更直了。
“因为连升客栈的两个商贾侮辱了我母亲,你们将他们带来京中,就是要以此做要挟。”
他还真的说了出来,真的不要脸了,不亏是赵氏养出的孩子,程大老爷恨不得将眼前的逆子一脚踹在地上。
袁氏仿佛听到了极为腌臜的事,用帕子掩住了颜面,吩咐人道:“快将门关上,这样的话不要传出去。”
程大老爷听到袁氏的话更为恼怒,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活生生地剥了:“不用问别人了,这是我让人做的,我还不是为了保住公主府和程家,怎么?那两个人不该杀?我一心给你脸面,你却不想要……好,你想要将你父亲告上公堂,为那两个商贾报仇,你只管递文书去顺天府,我要看看你驸马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程老太太匆匆忙忙也进了院子,“子告父成什么样子,翌哥儿你要分得清十分对错,不能跟你父亲置气,这件事还得我们关起门来解决,不要再闹了,丢人啊!
翌哥儿你听话,跟你父亲去一趟衙门,明日请公主出面进宫求求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你母亲若是觉得委屈,我老婆子出面去给她赔礼。”
一句句话,将母亲送上风口浪尖,到时候人人都会说母亲的错处,程翌声音沙哑:“好,那我就去报官,父亲方才说的话,可敢去衙门里再说一遍?”
“那有什么不敢,”程大老爷额头青筋浮动,“不过你可想好了,出弓没有回头箭,你不学闵子骞也就罢了,偏要去做逆子,到时候别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程翌没有动摇:“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
夜里敲响登闻鼓,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程老太太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老婆子将来怎么面对程家的列祖列宗。”
程翌盯着程大老爷:“父亲请吧!”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撩开袍子向外走去。
“天塌下来了。”程老太太大喊一声。
……
阴森森的牢房中,空气里有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
侯勇比钱云生醒来的晚些,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听到钱云生惨叫的声音,开始那声音还很轻,后来变得撕心裂肺。
侯勇浑身颤抖,裆下滚热一片,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又害怕清醒过来,只要他醒来就要轮到他了。
钱云生不再叫了,应该是晕厥了过去,侯勇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钱云生被绑在不远处,头深深地垂下来人事不知。
大牢里的衙差在忙碌着,有人搬了一口锅。
“这人还没醒过来。”
“不急,等将这肉煮熟了再弄醒他不迟,到时候连肉带汤都给他灌下去。”
侯勇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他们要煮什么肉给他吃?侯勇偷偷地看着,只见衙差将一截类似手臂的东西丢入了锅中。
那是谁的手臂?侯勇战战兢兢地将目光再次落在钱云生身上,钱云生一条袖子空空荡荡的……
侯勇几乎要吐出来,衙差要让他吃下钱云生的肉。
“审问两个人最容易,一会儿他吃了肉还不肯说,那就将他绑起来,将他的腿卸下煮了喂给那个人吃,让他们轮流吃彼此的血肉,总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衙差说完,走到侯勇身边踢了踢侯勇的腿:“这人肉多,应该先割他的。”
此时侯勇再也忍不住,他颤声道:“我……说,我全都说。”
第220章 交锋
顾明珠听到侯勇的喊叫声,放下了手中的盐罐。
侯勇比她想得更加没用,一条肉刚刚下锅,连盐都没放侯勇就已经要招认了。
柳苏去看了看情形:“还是小姐的法子好。”
“看来是用对了人。”顾明珠听到彭良说了整件事经过,断定那侯勇和钱云生都是软骨头,一个动些刑,一个吓破了他的胆,这两个人就会争先恐后将知晓的全都说出来。
“咚咚咚”隐隐约约听到似是有声音传来。
“小姐,那是……”
顾明珠点点头:“登闻鼓被敲响了。”魏大人请了顺天府的老通判前来,老通判到了刚好带着人审这二人。
柳苏就要去前面查看情形。
“小心着些,”顾明珠吩咐道,“这是我们在京里参与的第一桩案子,魏大人在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忧,魏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要本本分分,不要逾矩。”
柳苏道:“大小姐放心吧。”魏大人带着他们见了顺天府和刑部的人,那位薛老通判就是其中之一。
“一会儿刑部会来人,”顾明珠道,“让坊间人都避着些。”
魏元谌亲自将西城兵马司的校尉等人押送去刑部,可见刑部水深,而且他们刚到京城,魏大人就带着柳苏去刑部认人,这是怕他们遇到其他人会有麻烦。
五年前魏大人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大牢官员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可见刑部中必然有人与魏家对立,虽然五年过去了,魏家处境看似好转,其实依旧十分艰难,稍不留意就会被人陷害,他们要更加小心。
除此之外严探花与她说,刑部还有一条极为厉害的毒蛇,嘱咐她若是能活下来,见到那乔嵩也要躲避开,将严探花缉捕归案的正是那乔嵩,她在刑部大牢派药时,乔嵩刚好被派往福建清吏司,否则以乔嵩的手段,她恐怕活不了那么多日。
现在乔嵩官居刑部左侍郎,父亲揭开战马案,她恐怕乔嵩会前来,还好皇上有意用魏家压制东宫,吩咐魏元谌前往太原府。
但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她不怕那乔嵩,却也不会因此自大疏忽,想要在乔嵩眼皮底下行事,就要比他更谨慎更聪明。
顾明珠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我帮您端水。”
“打扮成这样就无人认识你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亏你还是太原府通判。”
说完这些,又嫌弃道:“你到那边去,审问犯人你岂能在场?”
然后就听到冯安平小声道:“师父只当我是在一旁侍奉的。”
“屁,”薛老通判道,“你在这里,我气儿不顺,太原府那么大的案子,你之前没有半点察觉,以后出去莫说是我的学生,快……别在这里碍眼。
你这是走了多大的运气,若这案子没有查明,你这个通判就等着入大狱吧,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什么功劳。”
顾明珠不禁莞尔一笑,紧接着就看到冯表哥面色尴尬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狱卒休息的值房,平日里前来公干的官员不能直接面对犯人,都会在这里驻足等候。
冯安平穿着狱卒的衣衫,脸上抹了一层灰,显然是要遮掩面容,不过太过刻意,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怪不得薛老通判会生气。
发现值房里有个女子在,就像在山中遇到了一只吊睛大虎,冯安平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不过他立即想到聂忱提及过的蒋师妹,蒋师妹应该很温和,不会动不动就扑人。
顾明珠端了一杯茶送到冯安平跟前:“冯……冯大人……请……喝茶。”
冯安平重新走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你能认出我?”
顾明珠行了个礼并不多说话,虽然就算摘了幂篱和纱罗冯表哥也定然看不穿她的身份。
值房里安静下来,冯安平大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蒋姑娘,这蒋姑娘看起来很是不错,待人和善,脾气温和,怪不得这次回京路上,聂忱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蒋姑娘,而且每次说完蒋姑娘都会盯着他的脸瞧,弄得他还以为自己与这位蒋姑娘相识。
现在想想,八成是聂忱想要他多夸赞蒋姑娘几句,聂忱这家伙定然对蒋姑娘存了心思,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真是个傻子。
冯安平决定要帮帮聂忱,在蒋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蒋姑娘,你是聂忱的师妹吧?”
顾明珠点点头,心中回答了冯表哥,除此之外还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接着道:“聂忱平日里看起来呆呆傻傻,其实人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