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今日无心久坐,起身向林夫人告辞。
看着崔祯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林夫人颇有几分怅然,怀着身孕就容易多愁善感,她看着崔祯总会想起老定宁侯。
崔祯离开怀远侯府,正准备翻身上马,身边随从就来禀告:“二爷回来了,派出去的眼线说,二爷去见了大同卫所的几个副将。”
崔渭这是想要做什么?
崔祯皱起眉头吩咐一声:“回府。”
一行人很快赶回了定宁侯府,崔祯刚刚踏进内院,远远地就看到崔渭扶着林太夫人在院子中走动。
看到了崔祯,崔渭抬起头:“大哥回来了,我看今天梅花开了,特意陪着母亲去园中赏梅,大哥要不要一起前去?”
林太夫人攥住了崔渭的手:“只怕他想要再将我关回去。”
“不会的,”崔渭目光闪烁,“大哥是怕朝廷怪罪不得不让母亲暂避风头,现在不同了,若是这次再有人怪罪,儿子替母亲顶着。”
林太夫人佝偻的脊背顿时挺直了许多,她定定地看着赶回来的大儿:“祯哥儿还不知道,你弟弟立下大功了。”
第380章 立功
林太夫人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好似终于能够得见青天了似的。
而挡在她面前的那厚重的乌云,让她厌烦的东西,就是这个……她豁着性命生下的亲儿子。
崔祯面色不改,眼前这母慈子孝的场面,他似是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更没有去接林太夫人话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吩咐管事:“太夫人病还没好,小心着了风寒,将太夫人送进屋子里。”
林太夫人眉眼之间的笑意顿时去得干干净净,她一把攥住崔渭的手臂,尖厉地呵斥:“崔祯你就这样盼着我死吗?我看你们谁敢。”
崔祯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如同山岳,震慑着这府中所有的人,管事带着几个婆子走上前。
“大哥,”崔渭不敢置信,脸上竟然闪过一抹脆弱,“眼见就要到新岁了……母亲有错但也受了罚,对外面也算有了个交代,现在关起门来,让母亲走动走动又能如何?家中不是军营,大哥不要这样不顾情份。”
崔渭的话并没有让崔祯半点动摇,他抬起眼睛看向管事:“还在等什么?”
婆子上前搀扶住了林太夫人的手臂。
崔渭见状就向崔祯跪下去:“大哥。”
见到崔渭这样一跪,林太夫人更是呼天喊地大叫起来:“你这是要逼死你母亲和弟弟啊!外面人还当你是什么常胜将军,其实就是个黑心的畜生。渭哥儿你起来,你不用跪他,我不认他这个儿子,从今往后你也没有大哥。
我们母子两个搬出去,我们不是要仰他鼻息才能活着。”
“母亲可以走,”崔祯冷冷地道,“只不过踏出定宁侯府大门,只有两处可去,要么是关押女眷的大牢,要么是崔氏的家庵,母亲想好了去处,儿子亲自送母亲。”
崔祯凛冽的目光落在林太夫人身上,林太夫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相信她这个大儿说得出就能做得出,她自然不想去家庵或大牢。
林太夫人咬着牙盯着崔祯:“好,好,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亲眼看着你定宁侯还能威风到几时。”
说完这话,林太夫人深深地望了崔渭一眼,目光中饱含了一个母亲慈爱、关切之情。
崔祯轻轻地攥了一下手指。
林太夫人被带回屋子,张夫人也让人扶着走了出来,
崔祯看了一眼张氏:“天冷了不必出来,进屋养着吧!”
张氏月事还没来,这几天张氏就连走路都不敢迈大步子,只等着再过几日请郎中进府诊脉。
崔祯虽然也盼着嫡长子出生,却没有将精神花在内宅中,但每天回来看到张氏那种又是期盼又是紧张的神情,不禁也被触动,对待张氏也就多了几分温和。
张夫人向崔祯行礼,崔祯不再多说话,转头看向崔渭:“跟我去书房里。”
张夫人目送崔祯和崔渭离开,崔渭向前走了两步,特意转过头似是在瞧被带走的林太夫人,那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张夫人身上,片刻之后才收回目光。
等到兄弟两个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张夫人带着人往内宅走去,她还以为侯爷对她上了心,今日一看还是这般,从头到尾给她的不过就是个背影。
崔祯与寻常男子不同,他的心又冷又硬,她嫁进来这么久,想了许多法子,他好似都不怎么欢喜她。
“知道侯爷从哪里回来吗?”张夫人问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道:“侯爷从京外庄子上回来直接就去了怀远侯府。”
怀远侯府到底有什么好,让崔祯能这样牵挂,之前崔祯听到她介绍谭家给荷花胡同时的神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在崔祯心中姨母一家竟比亲生母亲还重要。
张夫人吩咐管事妈妈:“一会儿侯爷从书房出来,就将侯爷请去正屋,我有急事想要问侯爷。”
……
崔祯和崔渭进了书房。
崔渭刚坐下来就感觉到一道威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崔渭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崔祯沉着脸道:“你去山西做什么了?”
崔渭不徐不疾地开口:“兵部查出陈维城私拨军资给永平府,我就想起这些年我们大同军资始终捉襟见肘,大哥不是也怀疑大同有人安插眼线,弟弟就觉得借着这件事,定要将那些眼线抓出来。
大哥在家中养伤不宜出面,弟弟就越俎代庖去山西仔细查了一遍,将这些年兵部拨发的兵械账目拿去衙门里核对。”
说完这话,崔渭停顿了片刻:“多亏仔细查查,还真的被我发现了问题,大同卫所的陈副将有个远房的侄儿在怀王府做事,陈副将说他的侄儿陈嘉几次来劝说他投靠怀王府。”
崔祯听到这里皱起眉头:“陈嘉?”
崔渭颔首:“就是怀王身边的管事。”
崔祯道:“陈嘉还说了些什么?”
崔渭眼睛明亮:“陈嘉还说如果陈副将肯投靠,怀王府会助陈副将立下功勋。”
崔祯自然知晓这话的意思,助武将立下功勋,少不了要提供军械和兵马,就像林寺真的天兵一样。
崔渭道:“有了陈副将这些话,府衙就可以审问陈嘉,那陈嘉管着怀王府的府库,怀王府网罗人手做的物件儿都放在府库中。”
崔祯思量片刻,抬起眼睛望着崔渭:“衙门到怀王府查过那些府库,并没有发现端倪,刑部怀疑怀王事先将物件儿藏匿起来,如果陈嘉能够招认一二,助府衙查清案子,你还真是立下了大功。”
崔渭脸上的笑容微僵,变得有些惶恐:“大哥该不会怪罪我吧?我没有事先向大哥禀告是怕万一查不清楚,反而连累大哥,现在一切明了,要说功劳自然也是大哥的,我不会取半分,只要朝廷能让大哥重新领兵,我也就安心了。”
崔祯望着崔渭脸上那赤诚的神情,半晌才道:“事情是你办的,功劳自然也是你的,我跟你说过,如今我只想在家中养伤,兵权既然交出去了,绝不会再寻借口收回。”
“大哥,”崔渭惊愕,“你这是在与朝廷赌气,还是不肯原谅我?我想要娶珠珠到底有什么不对,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第381章 监视
“咣”地一声。
崔祯将手中的茶杯丢在了矮桌上,一双眼眸如利刃般盯着崔渭:“我与你说的是政事,你提及珠珠做什么?在怀远侯府姨父说得清清楚楚,你在长辈面前不顾礼数,带着怒气前去求娶,动辄就将珠珠挂在嘴边,对你看好的这桩婚事可有半点尊重?
既然无尊重也没放在心上,更不要拿出来做要挟。”
崔渭眉宇中一闪戾气,不过很快他就压制住了,正准备继续说话。
崔祯站起身:“若无其他事,我们也不必再谈了,你去大同军营都做了些什么,据实向朝廷禀告,我不是大同卫所指挥使,用不着再将大同的事告知我。”
崔祯说完就要走出去,不过他还是停下脚步:“你可想要分家?”
崔渭还没有娶妻,按理说应该与长辈同住,但崔家的祖宅在山西,京中的定宁侯府是皇上赏赐给定宁侯的,崔渭能不能住在这里,全要看崔祯的意思。
崔渭怔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大哥要撵我走?”
崔祯眼眸微敛:“你成亲之前我自是不会让你搬离府中,若你自己另有心思,可以与我直言。但你留在定宁侯府,就要听我的规矩,尤其是母亲那里,你真有孝心,就该劝她安生度日,真心悔过,不要再生任何事端。
不能按我的规矩做事,就早些自立门户去吧。”
眼见崔祯要离开,崔渭上前几步:“大哥,你为何要与我这样?”
“你不清楚吗?”崔祯道,“我说的话你既然不听,你的事我也不想再管。”
崔祯说到这里目光更加锐利:“你我在大同这么多年,我对你说的话还少吗?你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崔祯转身走出了屋子,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子里的崔渭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若非母亲和……在这里,他早就离开定宁侯府了。
现在他也想了明白,其实最应该离开的人是大哥,大哥走了,这个家也就安稳,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
……
崔祯回到了后院的小书房中,家将王菁利落地端一杯茶到崔祯面前。
王菁道:“夫人方才吩咐下来,请侯爷去主屋里。”
崔祯没有作声,抬起头看向王菁:“二爷去大同见过的人可都记清楚了?”
王菁将密信递给崔祯:“副将两人,正千户、副千户三人,镇抚两人,百户十人,不过这其中未必都是与二爷有私的。”
崔祯将密信展开,目光愈发深沉,虽然他早有准备,名单上的人他也能猜到几个,但几个人名从心头掠过时,心情就像知晓林寺真兵变时一样,林寺真是他舅舅,这些人也曾是与他浴血奋战的兄弟。
崔祯道:“我离开大同的时候有言在先,我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他故意交出兵权,装作不知晓崔渭的心思,就是要看崔渭背地里都在谋划些什么。
“没有六七年,他培植不起来这么多人手,”崔祯淡淡地道,“尤其是陈副将,本来就是山西人,在大同十四年零七个月,身上战功赫赫,在大同颇有声望。这个冯卓也是一员虎将,曾独守关隘两年,崔渭想要收买他们必然要费不少心血,这是许给了他们多大好处,能让他们被利益蒙蔽,迷失心性。”
王菁道:“要不要让人仔细查查他们家中,将他们彻底摸个清楚。”
崔祯颔首:“动作不要太大,以免打草惊蛇。”忍到了现在,绝不能功亏一篑。
王菁应声。
崔祯望着手中密信:“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又是在为谁效命。”
王菁思量片刻道:“二爷揭发怀王府,可见不是怀王的人,难不成二爷私底下投靠了贵妃?”
崔祯摇头:“崔渭在归京路上与朝廷兵马分开行事,以至于让林寺真抓到了母亲,以崔渭对山西的熟悉,身边有带了那么多护卫,按理说不会犯下这样的错。”
“侯爷是怀疑二爷故意将太夫人送到林寺真面前?”王菁不敢相信,二爷一向孝顺太夫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如果这是真的,二爷自然不是贵妃的人。
王菁更不明白了:“刑部查到证据说林寺真背后的人就是怀王府,二爷没有投靠怀王府也不是贵妃的人,那二爷……”崔祯将密信凑在灯下眼看着一簇火苗燃起:“那是刑部的说法,不一定就是事实,魏元谌一直都在查案,现在一切水落石出他又在哪里?”都说魏元谌在梁家庄子上受了伤,需要在家中静养,那点伤对于魏家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早在山西时他就说过,有人利用魏家对付东宫,现在有将苗头对准了怀王府,”崔祯道,“十几年前怀王才多大?以梁家的势力又要收买兵部,又要拉拢都察院,那时候申首辅还没有过世,申家还轮不到申同怀和申贵诚做主,如何能布置那么缜密去陷害赵老将军?”
崔祯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尽力向外眺望着:“那人的路数像是要皇子之间自相残杀,当年二皇子、长公主谋反可能也是他的手笔,所以魏元谌才会一直追查下去。”
崔祯不由地想起周氏,当年长公主府的奴婢招认,周氏在长公主的指使下引诱太子,周氏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罪。
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所以周氏死了魏元谌才会如此恼恨他。
崔祯想到这里皱起眉头,他都快忘记了,杀死周氏的人正是崔渭,崔渭解释杀周氏是迫不得已,为了保住周氏的名节,他当时对崔渭深信不疑并没有多加盘问,如果并不是这样呢?
崔祯闭上眼睛,他不了解周氏,当年北疆不安稳,他的心思都在戍边军务上,对许多事并不关心,二皇子案的内情更是所知甚少,也就无法推断当时的情形,可是周氏确实命周家下人来寻他赴约。
现下周氏已死,他不可能再去求证此事。
崔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魏元谌那面沉如水的神情,魏元谌会知晓更多吗?
崔祯忽然一笑,难道他要去向另一个男子打听他妻室之事吗?他真的那样做,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崔祯转身看向王菁:“你去刑部大牢中寻个可靠的人前来,我要问当年刑部大牢被劫时的情形。”
第382章 弥补
崔祯将王菁遣出去,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仔细回想这几年身边的变化,要不是山西的案子给他提了个醒,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究竟这其中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随着慢慢查明,终将会知晓。
无论是什么结果,以他多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经历,他有足够坚韧的心性能够面对。
“侯爷。”
张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