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一片空白。她刚才说了什么？僵硬地扭过头去，站在身边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是目瞪口呆。
何夏看着这一幕，忽然轻轻地笑了笑：“正如你们听到的那样，我是来自这颗星球之外的人类联盟。”
何夏带来的消息仿佛一阵狂风席卷了整个聚居地。曾经有人类乘坐飞船离开了这颗星球，为人类去寻找一个延续种族的可能。
这样的传说已经代代相传许久，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阿米娅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他们生活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已经不足一千，就快要彻底灭亡了啊！”
这个问题，何夏也无法回答。
她只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说起自己的身世和来历：“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变成所谓的星球之主，我也只是一个……”
她的声音停了一停，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苦苦求生的人。”
又停一停，她说：“也许是个球。”
就算阿米娅原本也是盈满了愤怒，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怒意却消失了大半，最后叹息一声：“是啊，谁不是艰难求生呢。”
对着何夏的时候，她的笑意就多了一些，被压下去的好奇心也冒出头：“你说，你是星球之主，那星球之主，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可真好，好到何夏思索了一阵，也只能对她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在对方陡然变得惊骇的视线当中慢悠悠地说：“终归是为了让这颗星球变得更好而努力吧。”
余音袅袅，人却已经再度消失在空中。
“林西！！”阿米娅惊叫起来。
何夏发现现在自己的状况确实非常不稳定，自己不能随心在人类与星球状态之间转换也就罢了，连时间也无法自己控制。
不过作为星球的时候，倒是可以与那些其他的星主们多加联系。
她熟练地再度连接上星球之主们的聊天空间，已经习惯她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星主们纷纷对她打了声招呼。
其中有一个机械之星的星主活泼地对她说，自己已经向母星的方向派出了飞船：“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希望到达的时候还能给你带来一点点帮助吧。”
何夏对他说一声谢谢，正要再多询问一些经验，突然就有一个人说：“那艘飞船到达主星了。”
顿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所以说这真的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场谋杀？”
这句话出现在何夏的脑海中，她陡然明白他们所说的那艘飞船，也许就是自己乘坐的那艘。
自从忽然与这颗星球融合之后，她一直没有考虑过自己为什么忽然到达这里的事情。如今听到这艘飞船安然无恙到达主星的消息，这个问题终于被摆在她面前。
“我出事可能不是意外？”
有一位星主安抚她：“不要着急，亲爱的。我们会仔细调查，最后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敢于对星主动手的人，无论如何他们都将付出足够的代价。”
“其实早就有猜测了吧，星主的出现率再低，也不会100多年来低到只有一位。”
……
议论纷纷，何夏恍然明白，星主们与联盟之间早有龃龉，只是一切沉在水底，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星主们看上去依旧是备受尊崇，联盟对星主也是照顾有加。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来发现的星主天赋者。如果何夏没猜错，不是早已消失在天地之间，就是自己放弃了成为星主。
这个消息对何夏来说，俨然又是一个坏消息：“也就是说，我大概是没办法从联盟得到什么帮助了。”
“不仅如此，你还需要小心联盟对你动手。”一个星主幽幽地说：“你刚刚成为星主，还没有办法脱离星球。联盟只需要出动歼星舰，很容易就可以毁灭你。”
“这可是联盟人类的母星！”有人不敢置信地喊，另一个声音冷笑：“这么多年了，你看他们有回去寻找母星的计划吗？”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何夏笑了笑：“还好，这里在联盟疆域的边界，联盟的视线没那么容易落到这里来。”
之前说派出了飞船前往那位机械系星主戴维德出言安慰：“虽然联盟没办法帮你，我们还是可以的。放心吧，我派去的都是绝对可信的人。”
何夏说一声谢谢，提起母星上的情况：“现在有点无从着手。”
有人呵呵地笑：“既然星球选择了你，那就说明它觉得你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也许你可以仔细回忆你的过去，在你的记忆当中，一定有灵光闪现，足以点燃火花，帮你找到那个解决问题的契机。”
虽然这个回答玄之又玄，也依旧给了何夏的一点提示。
由联盟抚养长大的何夏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与记忆吗？没有。那么，代替了何夏活下来的自己呢？
有的。
她闭上眼，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直到一点微光在眼皮上留下微弱的光感。有人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啊！”
睁开眼，何夏对面前惊叫的阿米娅露出笑容：“你好，阿米娅。”
对面的少女手已经按在刀上，似乎下一刻就要□□。等看清面前的身影，她才长长地松一口气，拍拍胸口：“你好，何夏。可以拜托你下次出现的时候不要这么诡异吗？”
“我可不能选。”何夏回答：“林西在哪里？”
“找他有事？”阿米娅随口问，指了指方向：“他在那边安排种植工作。你昨天改动了地形，我们探查过一遍，种植地改变了很多，种植任务要重新安排。”
何夏可没想到那里居然是他们的种植田，闻言不免也有些讪讪，赶紧往林西的方向去了。
“何夏小姐，”林西看到何夏过来，连忙将手上的工作都安排完，快步走过来，“何夏小姐来了。”
何夏对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问：“聚居地有见过什么植物，能在辐射很强的地方生长的吗？”
林西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错愕，随后低头，认真思索。好一会儿，他才不确定地说：“我曾经看到过长辈的记录，确实有过。但是那里不是人类该去的地方，所以……”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少女微微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去看看。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植物，说不定……”
“辐射就不是问题了。”
第6章 重回地面
何夏的话落在林西耳中，分外不可思议。虽然已经见识过何夏的神出鬼没，对何夏自称星球之主心里头是承认的，在面对她的时候，林西依旧不自觉地将她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实在是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此时听到她这样说，他一边怀疑，一边忍不住想，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好。
带着这样的期望，他小心地带着何夏去聚居地的资料室，在故纸堆里翻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份存在与记忆中的记录。
“看，”他将那张已经变得脆弱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隔着空气指向那一行字：“这就是当年的记录。”
何夏低下头，看到粗糙的纸面上，用黑色炭笔写出的字。
“……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景，我们慌不择路之下，进入了高辐射区。这里是人类的禁区，是防辐射装置完全损坏之后，人类再也没有踏足的地方。令人惊奇的事，我们发现这里生存着一种顽强的藤蔓植物……”
她松一口气，顺着记录继续看下去，终于在这张纸的末尾找到那个地方。
一个高辐射区，在人类仅存的防辐射装置全部损坏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林西在旁注视她的表情，在看到她露出轻松的笑容之后，心底却莫名地生出不安。何夏从桌前直起身，他不安地站起来，手指紧紧地握成拳：“那个，你是想去这个地方吗？”
“是。”何夏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他站在那里，嘴唇嗫嚅着，手指松开，按在桌面上，变得苍白。可能在并不明亮的光线当中他自觉藏得很好，可实际上，何夏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会有事。”何夏安慰他：“别忘了，我就是这颗星球。那里辐射再多……”她想了想，露出微笑：“也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她迈步走出去，林西只是一眨眼，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快步走到门口，视线所及之处，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忙碌的人群，而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
那一瞬间，林西的心情格外复杂，仿佛打翻了调料瓶，酸甜苦涩都涌了上来。
他捂住脸，大口地喘气，最后放下手，又变成那个值得依靠的首领，冷静、坚定，最重要的是，永远做出对的选择。
对何夏而言，只是一眨眼，她就出现在这颗星球的地面上，跨越了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她松一口气，喃喃：“还好地址写得足够清晰，经纬度都记下来了，否则，我还真找不到地方。”
她站在空荡荡的荒原之上，空气中一片静谧，连风声都没有。
脚步落下，只有灰白的尘埃，软塌塌地落在脚面上，带着死亡的不祥，挥之不去。
前方不远，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山谷，只剩苍白的岩石光秃秃地矗立在那里，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夏慢慢走过去，昏暗天空之下，就算是荒原上，光芒也不比山谷里更耀眼。
昏暗的光线下，何夏慢悠悠地前行，不慌不忙地注视这块区域。
几百年过去了，没有阳光与雨水，生物几乎完全灭绝，这里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偶尔从地面上残留的痕迹，可以推测当年生存在地球上的那些人是如何努力地想要探索到更多资源，让仅存的人类生活得更好。
何夏看到地面上的脚印，物体在地上被拖动的痕迹，也看到人类死亡之后留下的残痕，在那里空洞洞地注视每一个到达这里的生物。
她走过去，将那些残骨移动到地下，给予他们迟到的安眠。
这里，就是她的星球啊……荒凉、残破、没有人烟，更不适合生物生存。
这是一颗荒星，就算是在星际时代，除了采矿之外，也没有多余的存在价值。
“难怪他们不再回来了。”她现在山谷的谷底左右环视，喃喃自语：“如果这不是我的星球……”
“我大概也不太愿意到这里来。”
她闭上眼，这块地域上存在的痕迹都清楚地出现在脑海中。仿佛亲手搭建的城堡，连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她没有找到藤蔓，也许是因为这些曾经鲜活的植物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也许是因为它已经进入蛰伏期——因为她找到了还残留着生命力的种子，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生命力也已经很微弱，但依旧顽强地挣扎着想要破土。
“好孩子。”何夏将它从深深的地底翻出来，深褐色的表皮已经干枯发皱，仿佛已经彻底失去活力。但她能感觉到，这样卖相不佳的表皮内，还有属于生命的活力。
何夏没有带着它回去，她在这里坐了下来。
头顶的天光黯淡，纵然是白天，也如同黄昏，几乎可以想象当黑夜来临，这里会陷入如何深不可测的黑暗当中。
没有雨水，没有足够的养分，连微生物都只能在更深的地底求生而不能在表层存活。能够在这里存活下来的植物是什么样的？
何夏觉得，它的养分也许不该是这些普通植物能拥有的东西。作为饱含自己期待的植物，它的养分，只能是一样东西——辐射。
“这可真是有点难度。”虽然这么说，她的眼睛却发亮。那是遇到了挑战，发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出现的精光。
她随意地在地上坐下来，白灰在空中弥漫，又缓慢地落下来，再也不动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树，还是有点好处的。”何夏对自己说着，绿色的光芒从她手中泛起，然后弥漫，最后浸入手上的这颗种子。
脑海中出现纵横交错的线条，进一步放大，最后变成纠结的突触。何夏就知道，自己找到地方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无数次做过这种事的她熟练地略过了那些已经有了明确意义的区域，直奔那些被当做无意义冗余的区域。这里，是最有可能发生突变的地方。
寻找合适的地方与进行修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中间还需要长时间地给这颗种子提供生命力，避免它在生根发芽之前就彻底丧失活力。
何夏在聊天空间里上上下下好几次，中间也没忘记回到聚居地告诉林西与阿米娅，自己很安全，让他们不要着急。
等她终于将这颗种子调整到自觉可以试一试的程度，时间已经悄然到了聚居地收割食物的日子。
林西早早地邀请了何夏一同去收割食物，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之前你扩大了种植田的面积，这次的收获比之前预想的要多出很多。”
一段时间不见，他额头的皱纹又深许多。何夏看在眼中，只觉得心惊。她觉得，自己可能太过高估这篇土地上生存的人类，将他们的能力想得太高，又这颗星球的危险性想得太低。
一片混乱当中，她笑着点头：“好，我也一起去看看。”
于是就一同去。林西絮絮叨叨地说起这次种植遇到的事情，就连被地底的动物突袭了几次这种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说着，他小心地问起何夏这些时候在做什么。
“高辐射地……”
“我去了。”何夏的话让他的心脏剧烈地紧缩，视线下意识地往她身上飘，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期待她有所收获，还是期待她更好地保护自己？林西也说不出来。
“不过你说得藤蔓没有找到，所以，还在努力当中。”
林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要不就别找了，内心的渴望却清楚地告诉他，他希望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