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蕖掩唇惊讶地四处看了看, 小声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听错了,可莫让旁人听见。”
“可是……”她彻底呆住。
可不就是方蕖暗示她的么, 还说会帮忙摆平她哥哥的事:“你、你说话怎么不算数!”
方蕖神色无奈:“好了,别说傻话了,你是我的朋友,你兄长的事,我自会尽力。”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 拍拍胸脯道:“谢谢你啊。”
小蕖和肃王府关系那么好, 只要她帮忙,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方蕖面带微笑, 看着她快步走开, 轻声吩咐丫鬟:“以后她来找我, 都想办法打发了。”
“是。”
“小蕖啊,怎么在这里发呆。”方氏款款走来, 将手腕上的镯子展示给她看,“快看看,这是袁夫人送的, 如何? ”
镯子颜色很足,是比较稀罕的水红色,做工也不差,倒是件好东西。
只是方氏毕竟年纪在那儿了,戴起来略有些俗气。
方蕖眼底适时露出一点惊喜,恳切道:“真是极好看,这一戴上,霎时便年轻了几岁呢。”
方氏捂着嘴笑,自己也满意:“就数你嘴甜!”
“这可不是奉承,姑母也知道,我向来有话直说的。”
“……”
*
宴席过半,宾主尽欢。
容嫱跟着秦宓,也小小喝了一杯酒,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秦宓与人交谈,转过身来便见她微醺的娇态,眼底盈着波光,抬手蹙眉间尽是风情。
不少人偷偷望过去,目光打着转流连忘返。
他扶着手臂将人从座位上带起来,半揽在怀里,挡住大多数视线。
“不是就喝了一杯?”
容嫱靠在他身上,仰着头,神志倒还是在的,摇了摇头。
秦宓一瞥,看见桌上自己的杯子也空了,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容嫱自觉没有醉得很厉害,他要来抱,还噘着嘴推开了。
秦宓只能把她带到酒楼顶上吹吹风。
酒楼二层露天而建,只在周围竖了一圈及胸高的红漆栏杆。
高处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毫无遮掩,桂子湖美景一览无余。
水波清荡,微风习习。容嫱面上的热度散了一些,慢慢回过神。
其他赏景的宾客瞧见二人,识趣地让出地方来。
容嫱扶着栏杆,眼见人一个个走空了,疑惑嘟囔:“怎么都走了。”
她转头去看秦宓,才发现他盯着自己许久了。
“你……”
一片阴影压下,未说完的话尽数淹没在唇舌交缠之间。
容嫱被抵在栏杆上,退无可退,只能软在他怀里任由索取。
也不知是不是吻里带着酒香的缘故,她勾着他脖子,双眼迷离,脸蛋又染上些许绯红。
半晌,秦宓松开她的唇,单手捧着她的小脸,拇指摩挲着娇嫩红肿的唇瓣,眼底暗色如波涛汹涌,欲念横流。
容嫱声音酥软,如羽毛拂过耳廓,嗔道:“王爷把嫱儿口脂都亲掉了。”
她像妖精,妩媚天成,若是有意撩拨,没谁顶得住。
秦宓捏捏她的脸,哑声道:“回去赔你。”
说罢扶她站直了,容嫱回身远眺湖面,不成想一眼瞧见楼底下几个仰头围观的宾客。
她猛地背过身,羞红了脸,恼怒地捶他胸口:“有人在看,你怎么不提醒我呀!”
秦宓捉住她的拳头,低而沉缓地笑出了声。
他平日里笑得就不多,更别提这样开怀的模样,想来心情很不错。
容嫱收回手,哼了声,没再计较。
秦宓陪她看了会儿风景,便下去应付同僚了。
“我请了容娇娇,叫她来陪你。”
容嫱目送他离去,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说,容娇娇被齐将军抓走了。
她失笑,自然表示理解,独自倚在栏杆边赏景。
心情本是很不错的,如果赵顷没有阴魂不散地追上来的话。
他怕是又喝了不少酒,有些冲动。
方才在底下,瞧见她和秦宓旁若无人地亲吻,赵顷心底似乎有什么要炸开来。
他的嫱儿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亲密!
赵顷双眼通红,靠近几步。
容嫱警惕地盯着他:“赵公子自重。”
底下还有宾客看着,她倒不怕赵顷真的做出什么,就是嫌恶得紧。
赵顷注意到她眼底的抵触和排斥,宛如被人当头棒喝,僵在原地,神色惨淡。
他还记得那个含羞带怯、唤自己赵顷哥哥的小姑娘,分明他们从前很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嫱儿,你别怕。”赵顷艰难开口,“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容嫱冷冷道:“该说的早说过了。”
赵顷摇摇头:“不,你年纪太小,不知道其中利害。”
“秦宓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等他厌倦了,身边有新人了,你还能这样风光吗?”
容嫱不为所动,玩味道:“你这样挑拨离间,王爷知道吗?”
赵顷顿时有些心虚,上次那一顿打,可让他好些日子抬不起头来。
容嫱不想纠缠,绕过他下楼。
赵顷着急地去拉她:“你听我说……”
“赵公子?容嫱?”
孙喜宁张望了一眼,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顷身子一僵,飞快松开她,若无其事道:“你怎么过来了,没什么,我和容嫱随便聊聊。”
容嫱掸了掸被他抓过的衣袖,转身离开。
孙喜宁不动声色地拦在二人中间:“赵公子,伯父到处找你呢。”
赵顷看着容嫱越走越远,只能咬咬牙放弃了。
*
“方才谢谢你。”容嫱偏头向随后走来的人道谢。
孙喜宁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她和赵顷的亲事苗头很不错,赵家那边俨然已经将她看作准儿媳。
赵顷再糊涂,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和骚扰容嫱。
容嫱想了想,委婉道:“我知你想为兄长出气,但……赵顷非良人,可莫要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
孙喜宁闻言笑开,眼底精光必现,哪里还有方才面对赵顷时纯良无害的模样:“这你放心,我虽也不是什么顶尖的闺秀,但赵顷那样的我还是看不上的。”
她家世好,名声好,本也不愁嫁。
容嫱便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孙喜宁临走前,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过几日请你看戏。”
容嫱眉头微扬,不免被勾起几分好奇心。
宴席到了尾声,宾客吃饱喝足陆续离去,热闹的场子渐渐冷清。
秦宓许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人都快走光了还没出现。
容嫱等着等着,把方蕖等来了。
她笑容依旧:“容嫱,姑母要见你,跟我来。”
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说罢就在前面带路。
虽说秦宓让她避着方氏,但若真是碰上了,她是长辈,容嫱还真是不好推辞。
方氏正在雅间里,面前搁着热气袅袅的茶水,一个侍女跪在身后,替她揉肩。
她合着眼养神,听见动静才睁开眼,把侍女轰走了,对方蕖道:“小蕖,来来,还是你手艺好。”
方蕖面带微笑,熟稔地跪坐下去,力度适中地按摩。
方氏舒服地喟叹一声,才懒懒地打量起后面走进来的容嫱。
容嫱福身行礼:“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她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她脸上。
方氏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坐吧。”
侍女搬过来椅子,容嫱仪态自然地落座一侧。
她规矩礼仪最是得体,这方面绝叫人挑不出错处。
果然,方氏观察了一会儿,只能道:“真是个美人儿,难怪他宠你。”
容嫱垂首,柔柔道:“幸得王爷垂怜。”
方氏扯了扯唇角:“但你们不合适。”
容嫱不置可否,笑道:“本也不敢奢求陪伴王爷一世,眼下就是最好的,自当珍惜。”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方蕖也看过来了。
方氏沉默良久,盯着袅袅升起的炉烟:“你们都下去吧。”
方蕖一顿,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雅间内只剩二人相对无言,容嫱有些莫名,兀自镇定。
方氏这才喃喃道:“你对他可真是一往情深。”
容嫱笑了笑,含羞低眉。
方氏摇摇头,话锋一转:“不值得,傻姑娘。”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这话忽然就不对了,容嫱愣了一下,才消化完这句话。
怎么,不应该是软硬兼施、勒令她离开秦宓吗?
方氏闭起眼:“你听我一句劝,早些离开,别在他身上浪费韶华。”
“他是我生的,我最清楚。”
“他怎么会喜欢别人,他只爱他自己。”
说到后面,方氏情绪起伏已经十分明显,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饶是容嫱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打乱了阵脚。
“……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方氏自然以为她深陷其中,恨铁不成钢道:“又是一个傻姑娘,小蕖也劝不动。”
“小蕖那样的好孩子,秦宓他配吗?”
她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容嫱跟着心头一震,她与方氏对视,清晰瞧见其中涌动的厌恶与愤怒。
容嫱张了张嘴,下意识维护:“王爷很好。”
秦宓为人虽清冷了些,可他对自己是很好的呀。
夫人为何对自己的儿子这样恶言相向?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刺激,方氏倏地倾身向前,神色愤怒中潜藏着惊惧不安:“好?他就是个恶鬼,索命的恶鬼!”
“早知会生出这个东西,当初便应该掐死!”
容嫱听不下去,忍着一言不发。
方氏见她不为所动,竟绕过桌子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呆在他身边的,都没有好下场。”
“全死了,全都死了!”
她害怕地后退几步,惊恐地护住自己:“一个晚上,偌大的肃王府,全空了。”
“就剩我……就剩我一个人……”
“他那么护着的人,还不是……呵呵呵。”
方氏捂着脸笑起来,又像是哭。
容嫱从椅子上站起来,哪里还看不出她这是状态不太对。
方氏又盯着她看,神色恍惚。
容嫱心里憋着股气,她想,这样神经质且难以入耳的话,她是不是也常常对秦宓说。
难怪他们母子不亲近少来往,旁人却还怪王爷太冷漠。
方氏抓着她的袖子:“我跟你说,他杀人不眨眼的。”
“先帝的死也——”
“夫人慎言!”容嫱挣开她的手,冷冷道,“这些话若传出去,王爷麻烦不说,您也做不了肃王府的夫人了!”
方氏猛地怔住,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
原来只有听到自己利益受损,才会停止恶言恶语。
容嫱觉得可笑至极,心底泛开密密麻麻的疼痛。
没有别的亲人,也无肝胆相照的好友,唯一的母亲,却是把自己当作恶鬼,避之不及。
有些人看似坐拥无尽权势,是世间最富有的人,其实他什么也没有。
容嫱眼底浮起些许水雾,她定了定神,沉声道:“夫人后半辈子若还想安享荣华富贵,这些话,最好不要再说第二遍。”
说罢,推开门出去。
身后,方氏忽然出声:“小嫱儿……”
容嫱没听清,不想再跟她多说,连方蕖叫自己都没有搭理。
她走得极快,似要宣泄心中酸涩,却迎面撞进熟悉的怀抱。
秦宓还轻轻喘着气,似是匆匆赶来。
他揽住容嫱肩膀,低头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心里一紧:“有事耽搁了一下,出来没瞧见你,才知被母亲叫走了。”
“是不是受委屈了?”
看吧,明明自己才被说了坏话,第一反应却还是关心她好不好。
王爷这样好,凭什么被骂?
她半晌不回答,秦宓贯不会安慰人,只得将人抱进怀里,轻拍着后背。
容嫱缩在他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第四十七章 转折
二人乘马车回别院, 容嫱哭了一阵,头脑慢慢清醒过来。
秦宓安抚着她,没有先一步开口。
直至进屋之后, 容嫱才转向他,带着点鼻音道:“护膝的花纹我挑了几种, 王爷看看。”
秦宓愣了一下,解释的话都咽了下去。
方氏身边自然有他安排的人, 方才谈了些什么, 他心里亦有七八分猜测。
他扫过精致各异的花样, 随意指了一下。
容嫱这会儿正悄悄打量着他,脑子里浮现方氏说的那些话。
短短时间内走到这个位置,若说秦宓温和无害, 她自然是不信的。
譬如赵清雁在归国途中遇袭,便是他会做出的事。
秦宓腰间,还静静挂着当初她送的那只香囊,绳结已透出些许磨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