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方少仪一开始的印象的确不差，但她很快就知道方少仪跟梁柳青的关系了。
即便方少仪从未对她出过手，只凭她跟梁家的交情……在没有解决梁家的事之前，温澈其实很难跟她交付信任。
她从未主动对梁柳青有过恶意，但她也不敢真的对梁柳青完全敞开心扉。
有些事，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立场倾向了。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她跟方少仪一开始真的因为飞机上的偶遇对彼此印象不差，后来恐怕也得闹掰。
她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早晚会合作不下去的。
方少仪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继续问温澈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最开始咱们确定了合作，你在知道我可能会出点台面下的招时，会是什么反应？”
温澈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事实上，她觉得今天的方少仪从头到尾都有点奇怪。
她们好像不算朋友吧？方少仪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开诚布公”了？
方少仪看懂了温澈的神情，苦笑了下：“你就当我是无聊吧。”
她只是……她只是忽然有点茫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其实今天站在这里的人要不是温澈，方少仪是不会开口的。
交浅言深是大忌，更何况是对圈内人交浅言深。
可如果这个人是温澈……
很奇怪，你明明知道她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甚至还记得自己跟她有过点不愉快。但你就是有信心，有些话说出去了，温澈不会把它们当成把柄，在未来的某一天拿来阴你一把。
方少仪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在温澈面前放下心防。
多好笑啊，她这样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竟然需要把温澈当成情感树洞？
可温澈凭什么给她当树洞呢？
方少仪自嘲一笑，刚想笑笑过去，就听温澈道：“我应该会问你原因。”
方少仪一愣。
温澈看着方少仪，认真解释道：“我会问你这么做的原因。很多时候，会出点台面下的动作，大概是因为对己方的实力不自信。
“我会问你，我到底是哪里让你不看好了？
“我们可以一起论证论证，看看到底是你看轻了我，还是我太过自信了。”
方少仪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只表面说服她是没用的，她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要放在古代，她就是那种会为了君王好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格外有自我牺牲精神。
这样的人，你如果不能压服她，让她事事以你为尊，就只能多费点心力，让她心悦诚服地配合你的意愿。
方少仪一愣，声音都放得轻了：“是这样吗？”
所以真正想表达否定，应该是明明白白地辩个清楚，而不是只一味地强调“不用”、“不用”？
是啊，只一味强调不用有什么用呢？
青青越是这么说，她反倒越觉得她小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需要她参谋，需要她谋划……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错青青了？
其实青青根本就不需要她吧？
一个需要他人帮扶的人，哪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这样有主意。
一个人又哪能变化这么大呢？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温澈见方少仪的神色有些发白，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方少仪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自嘲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很希望找一些‘单纯’的艺人，并不是我本人偏向于这个风格，而是我希望能被人全心信任……”
她希望找那种有着赤子之心的人。不用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只希望他们有着绝对不妥协的骄傲和天真，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们的经纪人。
她就是希望能被人信重而已。
她曾经以为梁柳青是这样的人。可现在……
温澈道：“可方经纪人，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本末倒置了。你想要找什么样的艺人，首先应该先展示出自己的这一面才对。
“你希望被人全心信任，那你全心信任别人了吗？”
方少仪一愣。
温澈道：“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梁柳青。但人跟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我跟她就不是一种人。你如果用我的行为模式去判断梁柳青，可能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她顿了下，又道：“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跟她合作了那么久了，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才对。”
方少仪曾经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梁柳青。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看着温澈，忍不住问道：“你现在的有些想法，跟你以前的会差别很大吗？”
到底是青青变了，还是她年纪大了，没办法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温澈跟梁柳青算是同龄人，应该有相似的地方吧？
温澈若有所思，“想法的话……我目前好像还没有变动得特别大的地方？”
方少仪勉强笑了笑。
之前的梁柳青有点入戏太深。可即便在那个阶段，方少仪也是看得懂她的。
可现在方少仪看不懂了。
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会忽然变化这么大呢？
《医者》这部电影，就是梁柳青自己硬要拍的。
方少仪跟她僵持了三个月，摆事实、讲道理……所有她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但梁柳青就是没法说通，固执己见，一定要演那部戏。
如果说《医者》是梁柳青为了拿奖硬要演的，那方少仪还能勉强接受。可别的方面，就真的让方少仪觉得梁柳青开始变得陌生了。
以前的梁柳青并不喜欢依附别人。所以何文卓帮她的忙，她反倒是苦恼居多，并不会因此自得。
可现在她变了。她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觉得女明星的归宿就是嫁给一个富二代。
甚至于，梁柳青还主动钓着何文卓，享受被他追求的过程。
假如她真是喜欢何文卓也就罢了，方少仪也不会说什么。可梁柳青对何文卓的态度很奇怪，根本就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方少仪有点心冷了。
这一两年方少仪憋得实在太难受了。有一瞬间她很想把这些话都跟温澈说，可在对上温澈清亮的眼神后，她猛地醒过神来。
不能说，这太过了。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后，方少仪的情绪慢慢和缓下来。
她意识到，她今天似乎有点太分不清界限了。
再说下去已经不合适了。
方少仪站起身：“我可能昨天没睡好，有点胡言乱语。很感谢你陪我聊这么久，实在是打扰了。”
温澈笑了笑，“没事。”
她一开始会陪方少仪聊，是看她的神色不太对，有种强撑着绷紧了的感觉。
像是部分成年人会有的崩溃瞬间。
既然遇上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聊聊就聊聊吧。
方少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醒过神来后，觉得自己有点把温澈当成情绪上的工具人了。所以临走前，她又停了下来，道：“虽然你以后可能也会知道，但……何谈秋有意拿《医者》竞争金菲尔奖。”
礼尚往来。
很感谢你陪我聊天，我也给你透露个消息。
温澈若有所思，“好的，谢谢。”
方少仪虽然在后半段及时打住了，但温澈多少能猜到，可能是因为梁柳青的缘故。
方少仪跟梁柳青之间的关系似乎出了点问题，而且问题似乎还出在梁柳青身上。
梁柳青……
当天晚上，温澈再次翻了翻书中的剧情。
事实上，梁柳青接《医者》的消息传来后，温澈就翻过一次书中的剧情。
书中的剧情里，《医者》是今年新布尔国际电影节的最终赢家。梁柳青本人也凭着这部电影，收获了很多国际上的声誉。
至于国内对这部电影的反馈，书中没讲，温澈也不是很在意。
虽然梁柳青是靠着星光系统的那个所谓“梦境人生”才能达到这种高度，但这个金手指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吧？
温澈的注意力在“梦境人生”的设定上绕了绕，慢慢又放开了。
帮助人入戏……顶多就是入戏太深而已，不应该有什么bug吧？
至于方少仪说的梁柳青变了的问题，温澈翻来翻去，还真没发现什么痕迹。
人的性格是有可能随着年龄变化的。书中的梁柳青随着名气渐长，个人的喜好和情绪也被稍微放大了些。
但温澈觉得这种转变还在正常的范围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过到底是书中的剧情，看看也就算了。
早在看了书中“温澈”的选择后，温澈对书中剧情的走向就不太信任了。所以这个结果，她也不是很意外，只当看过就算。
书里归书里，现实归现实。
《医者》到底是不是今年新布尔国际电影节的最终赢家，梁柳青又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温澈拭目以待。
——
《重生》是今年新布尔国际电影节的一匹黑马，在展览阶段就收获了极高的关注度。
好的电影，根本就不需要主创团队费心安利，只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平台，就能一飞冲天。
《重生》就是如此。
温澈再次在展览会场上遇见了何谈秋。
但这一次并不是偶遇。何谈秋是特意等她的。
时隔两年，两人再次见面，心情已经各有不同。
何谈秋沉默小片刻，道：“我看了《重生》了……”
她看着温澈，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第106章 红毯上的母女
在何谈秋看来, 《重生》并不是多么苦心孤诣的作品。它清清淡淡，故事内核甚至并不高明。
可就是这样的片子，成功打动了她。
《重生》放映结束后, 何谈秋在展厅里静静坐了五分钟, 想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第一部 电影。
那是一部失败了的电影, 甚至不用谈票房跟口碑, 因为根本就没能上映，也就没人看，没人批评。
那部电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青年让现实教做人的真实写照。
何谈秋如今光鲜亮丽，入眼可及尽是鲜花和掌声, 已经很少会想起当年的失败了。
可看完《重生》后,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部电影。
抛开那些失败的因素，她看到的是当年初出茅庐, 满心火热, 骄傲不可一世，最终又狠狠跌了个跟头的那个自己。
像是翻着老照片，看见了过去。
久违, 又有点怀念。
《重生》就是有这种可怕的魔力。它会让你从现世安稳, 甚至也不一定是安稳中挣脱出来，将你带到一种很沉、很静的心态中。
看完电影后, 往事历历，不期然你就开始以一种拷问自己的心情，去检阅过去的自己。
就像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分你会做的那样。
何谈秋叹道：“这是一部好电影。”
温澈笑了下，“谢谢何导。能得您一句肯定，我们这一年的努力就不算白费了。”
她显得很真诚, 正是因为这种真诚，让何谈秋脸上的笑都真切起来。
她看着温澈，道：“温澈，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老实说，你现在没有对我甩脸色，我有些意外。”
何谈秋设身处地，假如她在温澈这个岁数，明知眼前的人跟她想法不一样，而她们还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她即便面上再如何表示风度，心里恐怕也是会有点想法的。
但何谈秋看得出来，温澈对她本人并没有多少意见。
这真是难得。
温澈开玩笑道：“我总感觉您这话是在说我没脾气？”
何谈秋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很有脾气。”
温澈简直太有脾气了！
意气之争算什么本事？无非就是以一种难以和解的方式把矛盾点燃。这样的做法就像是小孩子要糖吃，是一种撒泼式的闹法。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凭什么顺着你的意思来呢？
你觉得苹果不好吃，我就要因此顺着你的意，从此不吃苹果了？
没有这个道理。
换个脾气怪一点的人，说不定要从此只吃苹果，甚至只在你面前吃苹果。
你能把我这么着？
但温澈不是这样的做法。
她跟你说她不喜欢吃苹果，却不会霸道地说你从此不能吃苹果。
何谈秋感觉被人尊重了。
正是因此，她才更愿意去尊重温澈。
一个上蹿下跳的人强调的所谓的底线，跟一个温和但从不退却的人坚持的底线，当然是后者来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温澈就是一个温和但坚定的人。
但对温澈来说，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没必要。
说到底不过是一部电影而已，甚至也不是绝唱级别的电影，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从此影响所有人的三观。
她不拍是她的事，何导一定要拍，那也是何导的事。
再说了，电影人应该有电影人的做法。
假如她不能拿出更好的作品，真正在声誉上压过何导，就算她今天跟何导打起来了，甚至把何导打得奄奄一息……耽误何导拿奖吗？并不。
一行有一行的规则，她会以更合适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声音。
这一点，恰恰也是何导所欣赏的。
她跟温澈道：“《医者》除了这次的金白星之外，还会去参选金菲尔奖。这是我的意愿，也是投资人的意愿。
“我们需要奖项来冲票房。说到底，艺术之外，电影其实是一门生意。”
温澈点点头。
这个消息她已经从方少仪口中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