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道:“你安心去,莫怕。娘已经试过,阳间地府真的皆是一样的,你就权当了去了异乡。”
“你这话是何意!”
林苑恍若未闻,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就往院内冲。
晋滁几乎瞬间就飞奔过去,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牢牢固定在身前。
“你也活不下了是不?”
林苑声音不带起伏:“有何指教?”
他目光反复在她面上逡巡,胸口恨怒的几欲炸裂:“有一个儿子还不够?若觉不够,日后……”
“你快莫说这般的话了。”林苑满目生寒:“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随意的物件,随意替换。一儿换一儿在你的认知中可行,在我这不可行。”
晋滁的胸口急遽起伏,片刻后,恨声:“如何不可,我还偏不信!”说罢,朝外暴喝:“去把太子抱过来!”
车内的太子呆若木鸡,随即抖如筛糠。
第98章 你选谁
听他赫然提太子, 林苑一开始没立即反应过来,直待甲兵从不远处的马车里抱出来一约莫三四岁的孩童,那孩子熟悉的脸庞跟眉眼, 刹那唤起往昔的种种记忆, 令她如遭雷击刹那僵在原地。
“原来你还记得。”晋滁的声音带着压抑,“我还当你早已将你我之间的种种都化作一杆烟散了, 就连咱的儿子, 你也早忘的连点渣都不剩。却没想到,你还能仁慈的记得些他。”
听出他父皇话里的怨怒,晋尧小手紧扒着甲兵肩膀,大气都不敢喘。林苑看孩子惊恐的睁着圆溜溜的眼儿,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只觉心头好似压了块无法掀动的巨石。
“不要当孩子面说这些……”
“你还会在乎孩子?我还当你眼里只有旁的儿子, 再也看不到其他。”
晋滁沉沉冷笑,一抬手, 朝木逢春所在的方向示意:“将太子抱到那去。”
身心俱疲的林苑猛地抬头, 她惊疑不定的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打量,而后紧紧抬眸盯向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晋滁却不再看她, 只盯着两个孩子的方向沉沉道:“我今日倒要看看, 是不是就如你所说,你那儿子是其他儿子无法取代的。”声音愈冷:“我倒要看看, 在你心里,他们孰轻孰重!”
预感到什么的林苑,只觉刹那间一股寒气自脊背瞬息爬来,冻得她浑身关节都在打着颤。
“你……”
“来人,拔剑!”
他喝令一出, 木逢春与晋尧身边的甲兵分别拔剑。
不同的是,木逢春身侧的甲兵拔剑之后,毫不迟疑的将锋利的剑刃逼近他的脖颈,可晋尧身边的甲兵拔剑过后,却迟疑的举剑在半空没再动作。
晋滁冷喝:“你等什么?”
那甲兵一凛,不再迟疑的将剑刃逼近太子的脖颈。
这一刻周围陡然安静下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田喜惊耳骇目,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木逢春恍若未察寒刃逼来的危险,只犹被那男人刚才的话震得回不过神来,转过脸震惊的盯着晋尧,脑中于这一刻已经全完无法思考。
晋尧使劲低眼瞅着那雪白刀身,吓得快要晕死过去,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父皇的疯魔程度,他父皇这是来真的!
林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的所言所行简直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晋滁也看着她,指向两个孩子的方向,声音不带起伏的问:“你选谁?”
林苑胸口急遽起伏,看他犹看丧心病狂的疯子:“你疯了,他是你儿子……”
“我不管他是谁。”他猛一挥手,盯向她的眸光咄咄逼迫,又隐含疯狂:“你只需告诉我,你选谁。”
他明明确确的问她,并非恐吓,却是真正要她一个答案。
林苑毫不怀疑,只要她将选择告诉他,下一刻他就会毫不迟疑的令人挥刀相向另外一个。无论是他恨毒了的木逢春,还是他的亲子晋尧。
疯了,他疯了。
密不透风的恐惧像她兜头袭来的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认知也同样自心底蔓延。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受了刺激?受了何刺激?
林苑的脑中疯狂的运转,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在柴房里时,他似笑似恨的说她不知他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
在这气氛胶着的时候,木逢春与晋尧的心情也多不平静。
在听他父皇问出选谁的那刹,晋尧的一颗心就刹那沉入深海,凉个透彻。他丝毫不觉得他会在她的选择中,毕竟她又从没期待过他,她爱的只有木逢春!
恐惧,怨怼,悲愤瞬息湮没了他。
不知何时泪流下来了都不知,只是眼睛都不眨的望向前方。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她立在暖黄火光中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与记忆里那总是在偌大的殿里孤坐的冷清身影,好似有些不大一样。
有些暖,不那么冷。
或许,父皇下令杀他时,她也会给他来一番送行话吧。
木逢春看着旁边那唇红齿白的太子满脸流泪呜呜哭着,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这是他的……‘幼弟’。
这陌生的两字让他从极度的震惊,渐渐转为茫然无措,继而焦灼不安,直至此刻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头盘旋。
晋尧这会感到旁边人朝他投来的目光,小身子一僵,继而他愤怒的转过头来,朝木逢春狠瞪了一眼。而后狠狠别过脸去。
所有人都爱木逢春,所有人都选木逢春。
怪不得会有鼠羊一旦休,白马犯青牛一说。
那木逢春,生来就是克他的!
木逢春怔了下,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此时他们前方再度响起了那沉冷的声音:“你可想好了,要选谁?”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寒面隐有狰狞:“若你还不肯下决定,那我……”
“我选你。”
对方没有看向两个孩子,却是抬眸直直盯着他,唇瓣开合,一字一句给出了他答案。
在木逢春与晋尧看来,他们前方那个刚刚还冷面寒铁、似要诛天诛地恨不得能杀尽万物的男人,仿佛刹那被人击中了死穴,面上一瞬的错愕后,转为又惊又慌,似不敢置信。
晋滁咬牙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她几息,下一瞬却提了剑,几个大步迅速至那两孩子面前,提剑横在他们脖前。
“你选谁?”
这回这三字不复之前的故作平静,带了些压抑不住的激狂。他目不转睛的盯视住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表情。
林苑依旧没朝木逢春与晋尧的身上看过半眼,依旧只将目光牢牢盯向他,不错分毫。
“我选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地,从这一刻起,我都只选你!”
清冷有力的声音落下之际,伴随的是长剑落地的声响。
晋滁浑身硬邦邦的杵在原地,身侧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栗。
他双眸微赤的盯着她,不肯放过的在她面上反复逡巡,似要找出她说谎的痕迹。几息之后,他却踉跄的奔向前去,伸臂将她用力往怀里按。
“你说真的?”他说出的话带着咬牙的狠意,可呼出的气息却灼烫的他喉管发涩,发颤。
林苑字字清晰:“你活着一日,我就选你一日。你生息断绝那日,我也会毫不迟疑的给你陪葬。”
她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她清醒的窥探到了些他的内心想法。
原来他要的不是她的臣服,或恳求,再或她的认罪接受惩罚,要的也不是折磨她拿她泄愤。杀逢春或伤害晋尧不是他的目的,与其说让她在两个孩子之间做选择,倒不如说他想让她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他内心最渴求的,是她能再选他一次。
亦如那一年,在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里,她唯独只选了他。
感受着他愈发收紧的双臂,还有那难以自控的紊乱心跳,林苑不由闭了眼。
她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偏激与疯狂,皆是因她。
毕竟,他从来对她是逼迫多于怜爱,压制多于疼惜,让她如何敢信,他待她情深义重,无法释怀?
纵使难以置信,可他此刻的所言所行,无不多少印证了她的猜测。
晋滁捧过她的脸,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灼烫:“阿苑,我信了。你莫要再骗我。”
“不会。”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其他筹码,这是她以及他们的唯一退路。
如果她是他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那她可以给他。
轻轻两字仿佛是定心丸,又似灵丹妙药,刹那间驱散了大部分他胸腔内常年积下的负面情绪。
他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放开她站直身后,没有再犹豫的朝身后抬了手:“收剑。”
两柄寒剑被收拢剑鞘的那刹,先前空气中近乎凝固的气氛就几乎瞬息变得轻快了起来。
晋滁看了眼木逢春,又低头对她道:“他养于宫中怕是不妥……”
“不必。”林苑几乎想也没想的回道:“他已大了,完全可以独立生活。日后只需定期来看我一回就可。”
木逢春焦灼的张张嘴,却不等说什么,冷不丁袖子被人狠狠一扯,转脸看去,却是那太子正恶狠狠剜着他。
在他愣神的这时候,就听前方的男人似身心舒畅的笑道:“你放心,回京后我就给他赐下一座府邸,奴婢随从一应俱全,所有吃穿用度皆从宫里出,断不会委屈他。他这一世,我定会保他荣华富贵。”
他下意识的又往前方看过去,就见他娘垂眸颔首,似同意了那个男人的提议。见此,他不由怔怔的。
林苑由晋滁揽着往不远处马车的方向走,面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沉静,路过两个孩子身边时,也不曾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半眼。
倒是晋滁朝木逢春的方向看过一眼,目光不复之前的敌意与寒戾,反倒和煦了许多。
木逢春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抱着他娘上了马车,而后又见那男人招手示意,让甲兵将太子抱了过去,也上了马车。
他茫然的看着,只觉脑中空空的,心口也空空的。
被松开钳制的春杏与顺子朝他奔了过来,待见了他这般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木逢春艰涩的问:“我娘,日后可还是我娘?”
“是,自然是!”春杏急急点头:“一辈子都是!”
木逢春望着那缓缓启动的马车,掩下内心失落。
他如何不知,他娘依旧是他娘,只是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娘了。
这时有甲兵牵马过来催促他们启程上路。
春杏看着那高头大马,再看看逢春并不结实的身板,目光往队伍里那唯一的一辆马车那迅速扫过一眼后,就如被蛰了般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我们几个不骑马,您看我们坐自个的牛车可行?”
甲兵还在环顾找他们家牛车,这时顺子道:“在村头方向放着。哥儿年纪小,骑马怕摔着他,做牛车会合适些。”
甲兵想想道:“那成,你们动作快些,莫要耽搁。”
木逢春还想回屋收拾些东西带走,春杏眼尖的见到有几个手脚麻利的甲兵此刻已进了他们的小院,搬搬抬抬,似要将他们屋里院里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就拉着逢春赶紧离开了此地。
那男人想要的东西,又哪里能容得下旁人染指啊。
好不容易那个男人放过了哥儿一马,她不想让哥儿再次惹了那男人的眼,激起了他的杀性。
一想到那会寒刀架在哥儿颈上的情形,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第99章 路遇
马车上, 被他父皇抱在膝上的晋尧,就那么睫压着眼儿如坐针毡的僵坐那,感受着他父皇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听着他父皇对她诉说着这些年养他的不易。
“还有刚登基那会, 朝野上下并不安稳,我忙于处理国事就对尧儿稍微疏忽了些, 直接导致尧儿思我过甚, 夜里发起了高烧,连着半宿未退,可是急坏了我。”
旁边的田喜识趣的搭腔说:“可不是,圣上那夜也正巧犯了头疾,疼的连早朝都没法去。可一听到小殿下病了, 那是心急如焚, 连龙体也顾不得,立马起驾到了毓章宫看望小殿下。”
说完这些, 见那圣上并未有搭腔的意思, 田喜明悟了这是要他继续说,遂又道:“小殿下年纪小,正是依赖圣上的时候, 就连夜里睡觉做梦都要喊几声‘父皇’。这些年圣上又要操心国事, 又要照看小殿下,偏自打您……那事之后, 圣上忧思过虑至旧疾复发,诸此种种,如何不让圣上心力交瘁?这些年来,圣上着实不易啊。”
这些类似的话,晋尧已经听了好一会了, 从刚开始的忍不住想打冷颤,到现在听到耳中有些麻木了。
对面的她还是嗓音轻柔的应过,虽不知她是信还是没信,可丝毫不耽误他父皇那愉悦的心情。
“不过好在这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以后这些就莫再提了。”
田喜忙应是。
林苑将目光缓缓落到晋滁面上,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语毕,偷偷拿眼往这边瞧的田喜,就眼见着他们圣上那唇角是绷不住的上扬。
“都值了。”晋滁说着,就将晋尧往她的方向递:“这么多年未见,孩子也想娘了。你要不抱抱?”
林苑只犹疑一瞬就伸手接了过来,熟练的将他抱在怀里。
怀里的孩子很沉实,应是被喂养的很好。
可是太过安静了,这么大的孩子丝毫不闹腾,在她怀里靠着没有丝毫动静。
只怕是先前被晋滁的丧心病狂给吓坏了。
她抬手给他解了头顶紧束着的小玉冠,连着其间攒的小辫子也一道解开了。松散下来的发毛躁又凌乱,她五指插了他柔软的发间,仔细给抚过。
晋尧僵僵的靠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