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书妖——温三
时间:2021-03-29 10:29:46

  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整个京都的人都因为这场雨郁闷许多,原先热闹的街道少了近一半人,好些摆摊的也都不出来了。
  言梳有些想吃锦糕坊做的海棠酥,只是屋外的雨连绵不断,锦糕坊距离青龙客栈有三条街,她出门买了糕点再回来至少得一个时辰,想起外头凉飕飕的风,言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青龙客栈里原先也有会做糕点的师傅,做的绿豆桂花糕味道也不错,只是昨日糕点师傅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客栈里的人,便请了两日假没来了。
  一楼客栈后院的一颗枣子树上结了许多冬枣,大片青红斑纹的枣子在风中瑟瑟,经过昨夜一场雨,落了满地都是果子。
  言梳桌面上就放了树上摘下来的枣子,那是掌柜的送给她吃的。
  一盘枣子她吃了一半,见小二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身上斗笠还没来得及摘下便冲倒账房先生跟前道:“没了,咱们这条街上的两家药铺里全都卖完了。”
  言罢,小二低头咳嗽了两声。
  他也得了风寒,只是并不严重,掌柜的已经让他到后院做打扫,何时病好了再上前招呼,只是为了买药,小二才特地出了这一趟门。
  “怎么会没有了?”账房先生道:“往日卖都卖不出去的苦翘,这两日却成了香饽饽,一扫而空啊。”
  小二点头道:“我问了大夫,说是被一些有钱人家的丫鬟买去的,不光是咱们这条街,就是附近的两条街都没有了,恐怕京都也就只有几个大些的药铺才有的卖。”
  小二言罢,摘了身上的斗笠走到后院小门处抖去上头的雨水道:“现在就算有苦翘,你我也买不起,苦翘不知为何变成了金贵药,如今一两银子才一钱,我听到这价格,心都快吓跳出来了。”
  “这么贵?!那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反正风寒也死不了人。”账房说完,又嘀咕问:“那些有钱人家买苦翘做什么?总不是用来防寒的吧?”
  言梳咔擦咬开一颗枣子,问了句:“苦翘可以防寒吗?”
  这两日天冷,阙屋子里的火笼都抬到了她房里,言梳怕冷,可也怕火,两个火笼放在床头床尾取暖,她夜里都睡不安稳,生怕床幔被火点着了。
  “这苦翘是再寻常不过的药了,晒干后磨成粉,天冷的时候舀一点儿倒入温水中冲泡饮下可以预防风寒。这不是天气渐凉,掌柜的叫我们买一些备着,免得客栈里的人都病了。”小二与言梳也熟识了,便与她随口说道。
  “寻常的药还卖一两银子一钱呢?”言梳惊讶,心想京都里的药是一直这么贵的吗?
  “以往哪儿值这么多钱,几枚铜板就可买到许多了,还不都是那些有钱人家将苦翘都买空了,这才物以稀为贵。”小二言罢,又打了个喷嚏,账房先生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捂着口鼻道:“我不与姑娘说了,您也是富贵人,有钱还怕买不到苦翘吗?无非是多走几步路罢了。”
  说完,小二便顺着房廊跑去了后院。
  小二走时通往客栈后院的小门没关严,一阵风从门缝吹来,正对着言梳这边。
  言梳不禁缩着肩膀抖了抖,面前的枣子吃得不香了,毕竟枣子也是冷的。她双手合十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搓了搓,肩上突然落了只手,言梳回头看去,一抬头便见到了宋阙。
  比起言梳,宋阙穿得要单薄一些,他放在言梳肩上的手掌心还是温热的,透过言梳的衣裳传到了皮肤。
  言梳喊了一声师父,宋阙抬手,以手背凑近言梳的脖子,两指贴上她冰凉的皮肤,言梳不禁打了个颤,耳根突然红了起来。
  她睁圆了眼睛望向宋阙,心口扑通扑通狂跳,宋阙收手时她不自在地摸了摸他方才碰到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是滚烫的。
  “走吧,带你去买几身衣裳。”宋阙道。
  言梳的道行太低了,基本的法术都不会,能变成人也是走运,正好宋阙对她吹了三口仙气。她现下的身体如常人一般,冬日怕冷,夏日怕热,自己不能以法术调节,只能多穿些。
  言梳本不愿出门,一听是去买衣裳便高兴地几步跳到宋阙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我想买裙子!那日我见到一个姐姐穿的裙子可好看了,是红色的!”
  “可以。”宋阙垂眸看了一眼被言梳抓住的袖子,轻轻抽了抽没抽回来便不管了:“但得先买两件袄子。”
  两人还没走出客栈,迎面便碰上了个熟悉的面孔。
  唐九一身暗黄色的衣裳,衣裳外套着一件狐毛领的白袄,腰上挂着玉佩香囊,来时匆匆带着一股屋外的寒风,还有松木的香味。
  他一手撑着伞,油伞上结了细细的水珠,另一只手上提着个食盒,食盒外头罩着棉罩,罩子上绣了锦糕坊三个字。
  言梳见到唐九才想起来这人,便道:“是你呀。”
  唐九一眼便看见了言梳,见言梳与自己打招呼,便笑着抬手晃了晃食盒道:“是我,先前答应了姑娘要来青龙客栈找你出去玩儿的,结果家中有事耽搁了这么多日,这不,一得空我就买了糕点给姑娘赔不是了,是海棠酥。”
  言梳本就想吃海棠酥,一听唐九买来了,本想伸手去接,手才一动她又缩了回去,眨了眨眼后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要你的海棠酥。”
  唐九看了一眼她抓着宋阙袖子的手,便道:“是在下先失信于姑娘的,这是赔礼。”
  言梳朝宋阙看去,心想唐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可她又觉得这食盒不能接。她与唐九不过见了两次,每次都收人家的糕点,吃拿别人的心里总归不踏实,想吃她可以自己买。
  唐九见言梳不说话又看着宋阙,便转了目标,似乎是这才看见了宋阙似的道:“在下唐九,京都盐商唐家长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宋阙。”宋阙只给了个名字,并未自报家门,唐九眯了眯眼,伸手招了客栈里的人过来,将手中糕点递给对方道:“送到言姑娘的房里去。”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问言梳:“言姑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瞧样子,他是打算跟着了。
  言梳笑盈盈地挽着宋阙的胳膊道:“师父要带我去买衣裳。”
  “这么巧,我也正要添几件冬衣,顺路着呢。”唐九的谎言也就只有言梳看不穿,他的身份自然有手巧的裁缝上门量身定做,何须亲自去成衣铺看衣裳。
  既然顺路,言梳也不好让人家别跟着,她与宋阙撑着一把伞,唐九厚着脸皮跟在旁边也不嫌尴尬。
  三人中原先言梳应当是话匣子,今日唐九在,倒显得没有她插嘴的地方。
  唐九问了宋阙好几个问题,打听他的身份背景,宋阙脸上的浅笑没收,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他。唐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宋阙是从很远的西南侧过来,若在郢国的国土上看,应当是海召,那处临近海边,已是郢国西南方最远的城池了。
  “宋公子家住的那么远,来京都做什么的?”唐九又问。
  宋阙一时没有回答,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反倒是言梳开口道:“来玩儿的呀。”
  言梳面世至今,除了吃喝玩乐,当真什么正事也没干了。
  唐九呵呵干笑了两声,即便唐家算得上是郢国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但生意也伸不到海召去,他摸不准宋阙的家底,现如今也不知该将他当成言梳的师父、长辈对待,还是另有其他。
  毕竟他没想过言梳口中的师父,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男人,两人之间也似乎很亲密。
  唐九沉默了会儿,还打算继续问,宋阙的右手轻轻动了动背到身后,忽而一阵寒风迎面吹了过来,唐九刚张嘴便喝了一口凉风,他猛地咳嗽了起来。
  言梳啊了一声,拉着宋阙朝另一边走了两步,与唐九拉开了距离道:“现下天凉,好些人都得了风寒,现如今全城恐怕都买不到苦翘了,唐公子注意身体。”
  这躲避的举动,便是让他千万别把风寒过给她与宋阙了。
  唐九一时无语,宋阙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些,唐九瞥了一眼对方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苦翘我家中倒是有许多。”
  “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言梳问。
  唐九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家母听闻宫中传来的什么配方,要在家中……”唐九顿了顿,不自在的撇过头干咳一声,有些无奈说:“要在家中配些养颜美容的药。”
  唐九没有直说,实则不是配药那么简单,他娘几日前还让人打了一座鼎,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小屋出来,府中藏了许多珍贵药材,苦翘更是买了不少,她是打算炼丹。
  听起来多谬妄。
  “苦翘可以养容吗?”言梳道:“客栈小二说苦翘是预防风寒的。”
  唐九啧了啧嘴:“这都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晗贵妃你知道吧?”
  言梳点头,唐九继续道:“晗贵妃前段时日生辰,有许多杂戏班子入宫替她表演,其中有个戏班子便演了一出天仙记,台上一阵烟过,丑女转身便变成了倾城倾国的美人,这摆明了是假的,不过却有人撺掇贵妃,说是有真的可以让人变美的法子。”
  “似乎有什么能人异士入宫了,我听严家公子道,贵妃的样貌的确大改,她已过三十算不得年轻,容貌却好似回到了十八左右,莫名叫皇帝勾起了少年往事,与她越发恩爱了起来。”唐九抿嘴,也正因为如此,贵妃才暂且没抽空继续针对户部,严家松了口气,唐九也得了自由身。
  这事说来玄乎,宫里的人都瞧见了贵妃的变化,偏偏贵妃不与人说她是从哪儿得来的方法,只是有宫人瞧见贵妃宫中常用的药里头有苦翘,且用量颇大,这才在达官贵人的后院里掀起了一阵美容养颜的邪风。
  唐九见到自家堆了那么多药,还劝说过他娘,不过唐夫人并不听劝,只说:“贵妃娘娘的宫里都有三座鼎了,每日都在练仙丹,这仙丹一日一粒,不可中断,的确可以让人改变容貌,年轻许多!”
  “你又没亲眼瞧见,而且是药三分毒,你乱吃若吃出病来怎么办?”唐九心里急。
  唐夫人却道:“宫里那么多人瞧见了贵妃变化,难道还能有假?你若有孝心,快去帮我催催做鼎的匠人,莫要耽误我炼丹的吉时!”
  便是如此,京都大大小小药铺里的苦翘都一售而空,最普通不过的药价格翻了百倍,甚至一药难求。
  言梳听到,满眼都是惊讶,小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颗鸡蛋。
  反观宋阙,倒是淡定自若,眉目间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就像是没听见唐九说的话一般。
  这种骇人听闻之事,任谁都会过问两句,唐九打量着宋阙,问:“宋公子是否也觉得此事荒唐?”
  宋阙没回他的话,只站在一家成衣铺前停下,侧过头看向店里的衣裳道:“进去看看。”
  言梳被转了目光,提起裙子跟了进去。
 
 
第9章 买衣   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成衣店的老板认得唐九,他这张脸走进京都街道的任何店铺里都等于银票,老板见唐九跟在宋阙和言梳二人身后进来,连忙招呼着。
  分明是宋阙带言梳来买衣裳,唐九却给言梳看上了,他一次挑选了十几件都让言梳过去试一试,言梳看那些衣服都很漂亮,只是套完这件套那件,忙得她有些不耐烦了。
  唐九一边给言梳披上披风,一边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宋阙,嘴里像是闲聊一般想从言梳这儿打听出宋阙的身份。
  “上回没有细细问过言姑娘,你这师父什么来头?”唐九开口。
  言梳低头摸了摸披风上金线绣的牡丹花,一朵花几乎比她两个巴掌加在一起还要大,过于艳丽了,她不喜欢。
  听唐九问话,言梳心不在焉道:“师父就是师父,他是很厉害的人。”
  宋阙说过,世人大多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若她当真与人透露了身份,反而会被人当成疯子,另外,宋阙显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是神仙,言梳听他的话。
  唐九撇嘴:“我的意思是……他家是做生意的?还是有亲戚在京都里当官?不然大老远从海召跑到京都来玩儿,之间万里之遥,他就算是骑马也得骑几个月吧。”
  “是,师父清明时分就出发了,半年才到这儿的。”言梳点头,又道:“不过我们不是做生意的,我们就是来京城玩儿的。”
  唐九一时语塞,既不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那宋阙哪儿来的家底供他从海召一路玩儿到京都来?且看上去他并不拮据,至少在他给言梳挑选的那几件衣服就能看出来,他很舍得。
  “你师父当真是你师父?”唐九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你行了拜师礼了吗?敬过拜师茶了?他与你爹娘交好?他能教你什么?”
  许是唐九一次问了太多问题,问得有些急,言梳又一连换了好几套衣裳,心里有些不耐。她总觉得自己能从唐九的口气中听出些不怀好意来,言梳不喜欢这样,她和唐九一起玩儿觉得挺开心,而且她觉得唐九是个好人,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但唐九质疑宋阙,言梳就不喜欢他了。
  言梳将衣裳递给了成衣店的老板,抿嘴道了句:“我不和你说了。”
  然后低着头一路小跑朝另一边宋阙过去,她才跑到宋阙身边便用手抓着宋阙的袖子,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云纹,低声地问宋阙:“师父,拜师礼是什么?我是不是还要向你敬茶?”
  宋阙拿了一件纯白的小袄贴在了言梳的身上,那袄子衣襟与袖摆处都缝了兔毛,袄子上面淡蓝色的细线绣了几朵玉兰花,领口的扣子都是翡翠包珍珠的,很适合言梳。
  “唐九为什么说,你要与我爹娘交好?”言梳抬起头看向宋阙。
  宋阙侧身看了一眼另一边正被成衣铺老板巴结的唐九,他已经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老板奉上的热茶了。
  宋阙轻声笑了笑,又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袄在言梳身上样了样道:“那都是凡人的礼俗,若要拜师,的确要拜会长辈,行礼敬茶。”
  言梳见他这么说,顿时急了:“可我没有爹娘,我就是一本书,若要这样说……那、那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宋阙闻言,一瞬哑然,随后轻声笑了笑。
  言梳只见宋阙略微弯下了腰,凑近她时她能闻到宋阙身上淡淡的忍冬香味,很好闻,至少比唐九身上的松木香要沁人心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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