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缱绻——帘重
时间:2021-04-01 09:58:28

  而背景音乐应该是邓丽君老歌,弦乐版的《甜蜜蜜》。求婚,这一种郑重的事情,似乎,也就应该发生在这时节,在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在夜晚的甜蜜里。
  欧阳文跪下去的时候,声音有一点发颤,但依旧完整地说完誓言。
  宋方霓依然很好看。从她推开门,慢慢走出来的样子开始,就是很扎眼的好看。无人机像繁星般在她身后飞翔,她在一个巧克力喷泉前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欧阳文。
  迟疑的时间有点久,但随后,她就接过戒指,朗声地说:“先站起来吧。”
  梁恒波用一只手轻揉着自己的眉毛,另一只手继续握着手机看视频,但眼前的屏幕开始发抖。
  梁恒波其实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很少做梦,但他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们分手后的几年,自己会做同一场深刻的梦。
  在梦里他是在高高的红色砖墙上,是在三楼,就很像他的大学校园教学楼,然后是一个晴天。院子里没人,但是宋方霓就跑回来找他,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他问她高兴个什么劲儿,然后她就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希望他参加她的婚礼。
  梁恒波记得他笑着说,他不记得自己要结婚了啊。
  每次到这里,他都会感到胸口传来无边的剧痛,然后,独自一人醒过来。
  高铁列车已经缓慢地停在上海虹桥站,商务座的椅子像太空舱。旁边的旅客不耐烦地站起来,梁恒波却不得不坐直身体,然后把脸埋进手里,有泪水从指缝里润湿,按得越紧,流得越快。
  隔着那么多年,一切都仿佛回到宋方霓苍白着脸说分手的瞬间。而在所有的抑郁、绝望和伤心过后,自己居然还记得女生轻声说的话,她会永远永远爱他。
  此刻,说话的女生在鲜花拥束的大堂里被所有人见证,嫁给了其他人,最终,他也做不到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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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讯给钱很痛快。
  一办完股转金的手续,鲍萍就开始在上海看房,雷霆般地选中一所浦东的豪宅。
  那是一个大平层,200多平方米,价格高昂,也不受政策限制。
  她给宋方霓展示了平面图,里面有个很小的房间,是留给宋方霓的。
  “就像《老友记》里,钱德勒给乔伊留的小房间。苟富贵,勿相忘。”鲍萍怜悯地说,“任何时候,你永远都可以来我家里住。”
  宋方霓随便看了下图纸,她的兴趣缺缺:“这房间是朝北的吧,。”
  “……我们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绝交吧。”顿了一下,鲍萍感慨,“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靠的女的,也是脾气最好的一位,预备营的贵妇少奶奶,没想到,你居然和欧阳文分手了。太牛逼了。”
  宋方霓跌回到沙发上,她看着天花板:“谢谢你啊。”
  这是欧阳文向她求婚第三天,也是宋方霓搬回她公寓的第三天。
  当时在掌声雷动中,在欧阳云很多亲密的朋友视线里,宋方霓找不到任何事情做,除了,收下他戒指。
  但是,她除了收下戒指外,也没有戴上。
  欧阳文对着自己跪下的瞬间,宋方霓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不。
  不行。
  不愿意。
  她不喜欢被当众求婚,她不喜欢被人当水猴子似的围观,她甚至不喜欢那种水滴形的夸张戒指。那些东西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所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根本都属于表层的借口。深层的原因是,她没有办法给予欧阳文相同的感情。
  她喜欢听歌,是因为她总幻想着梁恒波没有离开他。她那么喜欢钓鱼,是因为她不想回到欧阳文的身边。她和欧阳文至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是高中同学。
  她答应当他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在迷茫中叫了欧阳文的名字。这肯定代表点什么,也许,在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一下欧阳。
  众人喜气洋洋的功夫,宋方霓把欧阳文叫到没有人的地方。
  欧阳文准备拥吻她,却看到宋方霓的眼睛,愣住了,
  她把戒指递给他。
  “刚才外面人太多了,我不想你难堪。”宋方霓说。她的脸,干干净净的,实在想有几分歉意,但是,那戒指简直就像烫手的山芋,她只想赶紧还回去。
  欧阳文整张脸先是涨红,随后慢慢地变白,他冷笑说:“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结婚?”
  宋方霓摇摇头。
  欧阳文的脸色稍缓,她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然后,宋方霓独自回家,一觉从夜里睡到下午。
  睡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被褥整个都是湿的。不是泪,而是汗。她就像从溺水的状态回到地面,终于获得了喘息。
  “欧阳文喜欢你,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鲍萍在旁边说,“但我觉得他的为人很糟糕,喜欢去践踏别人。当然啦,有些女的会觉得这是一种霸总特质。”
  宋方霓微微地叹口气,她惆怅地说:“他上高中时就这个样子。”
  鲍萍倒是感同身受:“好吧,十几岁那德性倒是可以理解。老娘在十几岁时,根本啥也不懂,脑子里也就是一泡污。”
  宋方霓一言不发。
  上高中时,她其实是很不屑于欧阳文,甚至耻于与他为伍。后来,她来到上海读书,进入社会后饱尝冷暖,又觉得欧阳文身上的很多品质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因为在社会上比他糟糕得多的男男女女,简直是数不胜数。
  她心想,人的认知,其实可以反复推翻的,对吗?
  宋方霓搬回自己的公寓。她把之前的整张床和床垫都扔了,全部买了新的,再铺上新的床单和被罩。
  床单和被罩都不是那种时髦都市人最推崇的性冷感的莫兰迪色,而是很活泼的卡通,上面密集地有一个个刺绣的小鳄鱼图标,有点可爱。她躺在上面,盯着天花板。
  宋方霓把鱼竿和马扎装在车后座,这几天下班后没着急回家,先进行踩点。
  夜晚的河水很宁静,她把手伸到河水里,闻了闻腥气。
  鱼竿动了,她立刻站起来,提起,握紧,但是水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居然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居然钓上一条大草鱼。
  她眼疾手快把鱼放进桶里,拿起手机,随后,再次点开梁恒波的头像。
  他还是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宋方霓给他手机打了电话,这次是忙音。她被拉黑了。宋方霓想到上一次,他说的那些话,随后他把自己扔在民政局,胸口有隐约的疼痛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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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天,宋方霓间接地打听到了梁恒波目前在上海住的公寓地址。
  他住的小区需要刷卡才能进入大门和所在楼层。
  宋方霓原本想按门铃,正好有个阿姨出来,那阿姨看了眼宋方霓,以为也是里面的住户,扶着门,宋方霓索性到了大堂。
  她用半生不熟的上海话跟阿姨聊了几句,知道能走消防楼梯,来到梁恒波住的十七层。
  爬楼梯是按部就班的体力活动,随着时间增长,心脏像是要被震碎异样跳动着,等一口气走到他的楼层,腿都是软的。
  楼道里声控灯很快就又黑了,她站在黑暗里,无意义地喘气。封闭的空间全部是尘土的味道。
  他和她隔着就一扇门的距离,但是,跨不出去。
  宋方霓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她的呼吸平静下来,内心深处的东西也暴露出来。有种紧张和忐忑,怎么也按不下去。她莫名想到第一次注意到他,明明是沉默清淡的男生,但偶尔,和别人玩闹,笑起来的模样像是暗自藏着不少坏心眼似的。
  但实际上……实际上,她不知道了。
  那么多年,他已经成为内心含糊而没有边际的一片水。沿着河道静静地流淌。
  直到手腕上的手表提醒她已经到了十二点,宋方霓跟自己说,无论如何,自己需要一个结果。任何结果。
  没有勇气打电话。她低着头按门铃,长长地按门铃,手指没移开,一直不停按。
  过了很长一会,门从里面开了。
  梁恒波今夜在家里。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羊绒家居便装,头发微微地凌乱,看到门口的她,梁恒波显然很惊讶,却没说话。
  宋方霓推开他胸膛,径直走到他家的客厅。梁恒波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也关上门跟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我必须跟你谈谈……”宋方霓说着,却突然住口。
  刚才的问句不是梁恒波问的,而是一个女声。
  声源来自茶几上斜斜摆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在她敲门前,梁恒波显然正在跟对方视频。
  准确地说,他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视频。
  屏幕里,对方烫着爆炸头,鼻梁上戴着一架酒红色的框架眼镜,她正凑近镜头,试图透过摄像头,看梁恒波这里的情况。
  “恒波?你还在吗?发生什么事了?”
  宋方霓没反应过来,梁恒波却抢上前,他利索地弯腰,就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屏幕,夹在手臂下。是一种保护性的姿态。
  他快步走进卧室,应该是把电脑放进去,随后重新走出来:“你来干什么?”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责备。
  宋方霓扯动嘴角,想先对他笑一下。
  但梁恒波粗暴地说:“深更半夜,不经通知闯来别人的家,宋方霓,你到底懂不懂一丁点儿的礼貌?这还需要人教吗?”
  宋方霓感觉她爬楼梯时的晕眩感又有点出现,血液不客气地冲撞血管。她说:“对不起,我有事情……”
  “我并不想听。”他再次打断她,毫无耐心。
  宋方霓稍微吃了一惊,刚刚让她闷头冲进来的勇气已经消失了,就像原本精密计算的齿轮突然卡壳,在咯吱的声音,转而开始向另一个地方狂奔。沉默了会,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和别人视频。”
  梁恒波双手插兜,他们的距离很远,客厅的落地玻璃映衬出他修长的影子。他冷淡地抿了下嘴:“那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别人’,那是我的妻子。”
  简直就像巨大的冰刃从耳朵边直接割下来,以至于,宋方霓做不好任何的表情管理。
  “什么?”她直愣愣地看着他,震惊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结婚?你结婚了?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还没结婚。”
  梁恒波稍微地卡了下,他漠然地说:“我确实没有结婚。”
  她彻底糊涂了:“可你刚刚又说妻子……”
  “但我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友。她就等同于妻子,只不过,是领证没领证这种法律层面上的区别,懂吗?”他尖锐地说,“你为什么觉得,我现在还没有交女友?”
  这个消息和他的态度,让宋方霓彻底呆住了。
  她不得不向后,把小腿稍微地往后靠在沙发上,嘴巴里干得特别厉害。宋方霓知道,梁恒波和裴琪已经分手了,但是,她从来没想过,他现在是否还有其他女朋友。她一直默认没有。因为他给她的感觉是没有,他单身。
  “有女朋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回荡在客厅。
  “已经认识很久了,快十年。我最近在上海工作,每隔几天,都会和她视频。她是一个钢琴调音师,也就是刚刚你在视频里看到的人。”他迅速地说。
  宋方霓脑子里浮起一万句疑问,但是,自尊心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会,她艰涩地说:“你喜欢她吗?”
  “喜欢。如果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让她当我女朋友。”他冷酷地说。
  宋方霓听到“喜欢”,就不得不低下头。这就像用尽全部力气,登上所能仰望最高的山。但是,该怎么下去呢?她不得不向后坐倒在沙发上:“可是,如果你现在已经有女朋友,那你上一次为什么……”
  梁恒波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依旧极度的沉缓动听,与冷淡:“我跟你说过了。上一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遭遇了什么。仅此而已。实际上,就是我的女朋友鼓励我来上海与你和解的。”
  宋方霓必须耸起背,想象自己捂住脸无声地痛哭,或者像泼妇样大喊大叫开始摔东西,至少还有点尊严,即使,那是假的尊严。但是过了会,她鼓起勇气,执拗地抬头说:“……那么,你有可能和她分手吗?”
  梁恒波果然被这厚颜无耻的话诧异到挑眉了,他说:“你清醒点。”
  四个字,就像四千根飞来的箭。
  张弓,搭箭,过度用力地射出来,然后穿过那么多年的思念和痛苦,精准地插进她的心脏里。冰冷的触点,遍布在最深处,不断重复的痛苦肆无忌惮地炸开。
  宋方霓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内心那个原本存在的洞又被撕扯到更大。
  这绝对是她成年以来遭遇最尴尬的事情了。宋方霓突然间又有了点力气,她撑着沙发站直身体,干脆地说了句“我明白了”,立刻要往外走。
  “你等等,”梁恒波却不肯放过她,他很快地跟上来,皱眉说,“你还没告诉我,今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别碰我!”
  梁恒波的眸子有些发沉,他不顾警告,力量很大地想拉她,宋方霓一下子愤怒地转过身,余光看到茶几上有一个黑色保温杯,想也不想就拿起来,直接泼在他脸上。
  青绿色的茶汤,大概是明后龙井。
  寂静中,梁恒波长长的睫毛凝结着水珠,他胸口的灰衬衫已经湿成一股狭长的黑色。
  梁恒波其实是很有男人味的冷峻长相,挺直的鼻子和凸显的喉结,但是,他的气质又太带着一些丝丝软软的书卷味和文弱感,说话温和,喜怒不形于色。
  他甚至没有擦干脸颊的水,一字一顿地:“我开车送你走。”
  “我不用你。”
  “半夜闯到我家的是你,跟我乱发脾气的是你,打断我和女朋友视频的人是你。不至于这么不讲理的吧,欧阳夫人?”他低低地说,居然还扯了一个笑,很难看。
  有一阵,他们之间很静,宋方霓的眼前模糊。
  她背过身去,用牙死死地咬住整个下嘴唇,知道股很淡的血意传过来。又过了会,她在强烈疼痛的刺激下不哭了,随后从手包里,拿出一包小而精致的纸巾,按着眼泪,重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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