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看着中年妇人拿出纸来,写字盖章。
“南南,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和你爸一样,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白头偕老,简单地过一生一世。”
林照南突然想到上一世,妈妈守在她病床前,说着对她幸福的期盼。
没想到,她还没经历结婚,倒是先离了婚。
也不知是眼睛睁得久了,还是想到了再也见不到的母亲,林照南总算渐渐红了眼。
中年妇人将证递到两人跟前,让两人签名字,“哟,这是难过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照南怕她误会,连连摇头,快速地把名字签了。
孟锦堂也没搞煽情的一套,洋洋洒洒地签了姓名。笔锋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刚毅而劲拔,比她的字好看。
林照南为了让眼泪彻底流下来,仍然不敢眨眼。
孟锦堂拿了证起身,看她红红的眼睛,怔了怔。
“不会是因为我迷了路,风吹得厉害,得沙眼了吧?”
孟锦堂自然不会以为林照南是因为要和他离婚而哭,她现在心里有没有他,他还是有数的。
林照南斜了他一眼,继续睁着让眼泪流下来。
“或者是喜极而泣?”
“不小心进东西了。”林照南随便敷衍了一句。
“那得闭上,让东西顺着眼泪流下来。”孟锦堂一边引着她往外走着,一边好心提醒。
“欢迎下次再来!”两人转身后,中年妇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两人同时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妇人,这又不是买东西。
可转念一想,也行!毕竟是离婚,说不定下次还会带着不同的人再来这里领结婚证。
到了外头,林照南示意孟锦堂给她扇扇眼睛,把里面的吹走。
孟锦堂用离婚证给她扇了一会儿,本就干涩的眼睛被风吹着,总算流出了眼泪。
“好了,出来了。”
她终于杀青了!终于自由了!
看着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陌生街道,漫天的白云,街头的歪脖子树,林照南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或许,这一世最终仍然平庸,但她也会让它充实而一点也不浪费。
她好庆幸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追求什么,不必再浑浑噩噩去寻找。
也庆幸自己在上一世努力地学习,让她有资本去实现理想。
身旁的林照南唇角飞扬,合着笑弯了的眉眼,说不出的灵动。白皙的小脸蛋上,两行清泪簌簌地流着,落到脚尖。
孟锦堂知道她心中满是雀跃,和他离婚,她确实是高兴的!
那就先结束原本狗血的一切,重头再来!他不会轻易放弃,亦不会中断她此刻的美。
如果有一天,她愿意回头接受他,那他定会珍惜一生。
他会好好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即使不回头,他也要不留遗憾。
“我请你去吃饭!”
孟锦堂收起心中的满溢的苦涩,递给他一块手帕,浅笑着说道。
“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林照南欢快地转身,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
“走吧。”
孟锦堂把离婚证往怀里口袋一放,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着。
林照南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期待着买些零嘴来犒劳一下这段时间辛苦演戏的自己。结果见道上一个摊位也没有,才想起来现在好像还不能买卖。
要是这会能杯奶茶就好了!
林照南心里可惜着,跟着孟锦堂进了一家国营饭店。
里头还有两三桌在吃着饭,孟锦堂带着她也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也没有服务员。
看了看墙上今日的菜单,也没什么荤菜,林照南只能一声叹息。
“吃什么?”孟锦堂问。
“白菜猪肉水饺,炸蛋松,烧划水。”
林照南尽量挑了些带荤的,这里也不像北京那里有大的国营饭店,菜也不丰富,而她穿到这里,还只在生病的时候吃了鸡,孟锦堂回来的时候吃了鱼,其他大多是素菜。
“你喜欢吃什么?”林照南从竹筒里拿了筷子,心情很好地问道。
“我什么都吃,要喝水吗?我去倒。”孟锦堂无所谓地说道。
林照南想想也是,他一个军人,还能挑食?虽知是奢望,还是随便回了孟锦堂一句,“我想喝饮料。”
孟锦堂走到里头,自己拿碗倒了两杯水,又找到了国营饭店的人,问了几句。
回来时,手上竟还真拿了绿色玻璃瓶饮料。
林照南实在有些惊喜,接过仔细看了看,上头写着“大白梨”,应该就是种汽水。
“你要不要?”她就当这是可乐,应该味道也不错。
孟锦堂摇摇头,帮她打开,给她到了一碗,然后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包裹得很好的东西。
“上回我见你竟然还懂中医,就让人寻了一套给你。”
林照南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针灸用的针,欢喜地摸着。
这些她还真一直想要,可不知道到哪里能买到。
“你上次不是说肩膀痛,要不给扎几下,能缓解疼痛。”林照南将东西收拾好,和证件放在一块儿,玩笑道。
孟锦堂笑着摇头,“我会写信通知家里和你已离了婚。”
“从此就各不相干了。”林照南补充道,但孟锦堂没接话。
说话间,厨房就端了菜出来。国营饭店的工作人员是公职,不是服务员,态度十分傲慢,只将菜往桌上一丢,还把她放在桌边的汽水瓶给碰到了。
林照南心疼地赶紧将汽水瓶扶起来,还好没撒多。
结果,刚要吃菜,就听旁边的一桌惊慌大叫:“有毒!”
孟锦堂慌忙他们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刚刚打翻的汽水冒着跑。
“这是汽水!土包子,这都不知道!”国营饭店的工作人员也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了邻桌两句林照南看孟锦堂慌张的反应,还拿过瓶子闻了闻,低头忍不住笑得发颤,这就是贫瘠年代里的冷笑话吧!
吃过了饭,孟锦堂就骑了车送林照南回去。
林照南心情实在是好,一路上给孟锦堂哼了不少歌。
到了大队部,林照南跳下车,嘴角弯弯地向孟锦堂挥了挥手,“再见了,孟营长!”
“会再见的,林医生!”孟锦堂也笑了,眉眼弯了的笑容,很可爱。
林照南潇洒转身,不再回头看他,心莫名有些重重的,往下沉着,但她依旧没有回头。
孟锦堂定定地看着她晃着马尾的背影,嘴角、眼角终究在日头里耷拉了下来,但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林照南离开大队部后,绕了弯去生产队供销社,又给自己买了罐麦乳精犒劳自己。
然后一路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去了卫生所。
“我离婚了!”看见在柜子跟前忙活的崔雯雯,林照南高兴地说道。
“你可算回来,知青队不知怎么的,病倒了一批人。”崔雯雯一边拿药,一边急切地说着。
第27章
“什么症状?”听见一批人一块病倒, 林照南难免有些担心。
崔雯雯将药都放进单肩跨箱里,拿上卫生所的钥匙,“和我一块去吧!都是流鼻涕、咳嗽,听着倒是正常得很。”
林照南将手里的东西都留在了卫生所, 和崔雯雯往知青队快步走去。
知青宿舍就在山脚下,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 前头是知青农场的稻田。
“这天气就是容易生病。”
两人走在崎岖的道路, 讨论着这两日病人增多的情况。
进入六月份后,林家村也进入了梅雨季。每日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今日难得没有雨水, 路上仍然泥泞。
到了知青宿舍,走了二十来分钟路的林照南不禁因空气潮湿而有些胸闷。
大部分知青还在农场里干活, 只有零星几个因病得厉害在宿舍休息。
“咳嗽几天了,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崔雯雯坐在知青宿舍场地的椅子上,严肃地询问着知青们的病情。
林照南打开药箱, 一抬头,站在她面前, 等着她问诊的正是之前和孟锦颜谈恋爱的陈知青。
“哪里不舒服?”她只装作不认识,严肃地问着。
“连续咳嗽, 晚上尤其厉害,鼻塞也厉害。”陈知青吸了吸鼻子,维持着帅气的模样,笑着和林照南说道。
“把衬衣扣子解开一个。”林照南面无表情地说着。
“啊?”不想对面这陈知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林照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手指上, 耳后,以及锁骨下面有湿疹。”
就他这种水平的男人,她会有兴趣占便宜?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林照南仔细看了湿疹的状况, 又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他这两天还有点发骚。”陈知青身后的男知青帮着回答道。
“是发烧!”陈知青将舍友的口音纠正过来。
林照南还好没笑场,但她倒是觉得这陈知青舍友说的症状也没有错。
“现在边上等一等。”
林照南又问了这陈知青身后的舍友,有哪些症状。
“鼻子不苏糊,不通,气喘,就是来了这里,才似不似这样……”
林照南艰难地听完了舍友的陈述,又回头看看知青宿舍已长了青苔的墙角,场地上密密麻麻挂着还没有干的衣服,转头问崔雯雯:“你那里也都是呼吸道疾病吗?”
崔雯雯点点头,“咳嗽、气喘,严重的伴有浓痰、发热等症状。”
林照南又连续地看了两三个,“你们宿舍里,不感冒的,有没有生皮肤病的?”
知青们七嘴八舌地都是说有,绘声绘色的说着症状。
林照南轻叹了一声,“梅雨季节,这里又比村里其他地方更潮湿,很可能是螨虫过敏。”
崔雯雯知道过敏是自身免疫疾病,看了看药箱,担心地说道:“这村里的卫生所没有抗敏药,只有普通的感冒药。”
“有炎症的,先对症配药,关键是这里这么潮湿,想要除螨也不容易。”林照南一边配药一边说着,“他们的被褥、衣物还得用中药泡一泡。”
这年代,村里孩子还有不少头上长头虱的,这样的病也是常见,她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村民把卫生慢慢重视起来,好在不严重。
崔雯雯和林照南商量之后,将注意事项和知青们一一说清楚,又提醒他们到时去卫生所拿中药泡水给生了皮肤病的知青们泡澡。
等全看完回去,知青们也都下了工。
林照南请崔雯雯一起去林大伯家吃饭,崔雯雯说是中午多了饭菜,不吃会馊掉,还是回了卫生所。
回到林大伯家,林照南写了几个杀菌的中药方子,其中艾草、丁香花倒是正好前段时间都有去采回来一些,但有些还是得买。
她一一写清楚了,想让崔雯雯看看能不能采办到。等一年后,她一定会准备好很多。
夜晚,连绵不绝的雨,又开始不断地落在青瓦上。
林大伯家的屋子还有好几处漏水,都用搪瓷盆放在地上装着,水珠偶尔还是会迸溅到泥地上。
但屋里的林照南心情很好,看着抽屉里从卫生所拿回来的离婚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悠闲地打开从供销社买回来的麦乳精,又从林大伯那拿了点自己炒的茶叶,一一泡开,再倒在一起。
一杯七十年代的奶茶就泡好了!
林照南开心地给自己鼓着掌,把搪瓷杯里的奶茶吹凉了凉,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超级好喝!
她又从抽屉拿了根烧过了的蜡烛,划着火柴,点亮了蜡烛!
昏黄闪烁的烛光下,精致的小脸上洋溢着淡而甜的美丽笑容。从屋檐下,潺潺而下的雨水在为她演奏着欢快的乐曲,烛火在为她跳动着轻盈的舞蹈。
庆祝新生!
庆祝自由!
希望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小小的仪式结束后,林照南又把“奶茶”给林大伯、林大娘他们一人倒了一碗,可惜她老娘李桂英还是回到了林进宝的身边去了。
上一世在城市里长大的林照南,还是第一次经历梅雨季节大雨瓢泼之后的村子。
林大伯午后的河水,水位越来越高,山上的泥水不断地沿着山坡往下滑下来,去看病的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好在军区过来的战士穿着蓑衣,不停地让村民们加高堤坝,使得乡路还没被水淹没。
村子里的人下雨不能干活,就在田里和门口的小池塘里抓鱼,能抓多少就抓多少,腌起来以后没菜了吃。
林照南还坐了一回彩菱的大盆,去荷塘里采莲、采菱角。
她早已适应了这时代的生活,即使没有手机,也能收获其中的趣味,还可以给人看病,日子自在得很。
然而,盛夏来临,梅雨季后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这水位涨得厉害,全村的人都在跟着军人们疏水,筑堤坝,也不知能不能挡住。”
忙到半夜回来的林大伯,褪下蓑衣,忧心忡忡地说着,里头的衣服早已湿透了。
“那要组织村里头人往安全的地方撤离吗?”
林照南这几天看着形势也有些害怕,她和崔雯雯两人这两天忙得上厕所时间都没有,因雨水摔伤的,以及像知青队那样的情况都逐渐增多,还有家禽生病。
要是大量降水还不停,就可能会有水灾。
林大伯喝了一大口水,叹息道:“组织已经来了通知,这一日喊得我嗓子都疼了,只是总有冥顽不灵的,明天还要继续宣传。”
“以前发过大水吗?”林照南担心地问道。
“你忘了,你上小学那会就发过一回,这两年的水也一直蔓延到屋里,没过脚脖子,只是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