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外婆,您说今年伦敦奥运会,女排能夺冠么?”
一说起女排,沈素约就突然忘了刚才那一趴,成功被单季秋带跑了话题。
“对啊。”沈素约叹口气,“等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希望看到。”
单季秋朝沈素约笑道:“咱士气得拿出来,说不定就是今年,女排能重回巅峰,一举夺冠。”
“你可不知道,当年啊咱们中国女排第一次拿冠军的时候啊……”
单季秋也没打断沈素约,这已经是最近老太太第五次跟她讲关于女排的故事了。
偏偏人老太太总是认为她这是第一次跟她讲。
一老一少就这么一个绘声绘色地讲着,一个耐心含笑地听着。
她们沿着掺着素淡的河光边岸的杨柳树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沈素约讲完了,两人也不知不觉都快走到边郊了。这边没什么人烟,路灯都不齐全,偶有车辆经过,车灯闪烁。
两人调头走到对面,往回走。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巨大的黑色夜幕里缀满了星辰,月亮的清辉莹莹柔亮盘在头顶。
人动它也动,颇显调皮。
就在这时对面停下来一辆车,司机降下车窗看向她们,扯着嗓子礼貌的询问:“你们好,请问一下出城高速怎么走?”
出城上高速还要过几个岔口,单季秋让沈素约在这儿等一会儿,自己跑到对面跟司机耐心地指路。
就在这时,一阵刺眼的光线从不远处射了过来。
单季正好转身就看到一辆跑车驶离了本来的路线朝路边开去。
一切不过眨眼间。
“砰”的声响和少女呼喊着“外婆”的叫声同时响起。
而那辆跑车在单季秋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她只在忽明忽暗里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那双不太清醒的眼睛,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叫救护车……”少女凄凉的求助声在寂静中响起。
……
医院冷白无情的光线照着少女惨白且布满泪痕的脸。
单季秋靠着手术室门口的墙上,浑身都在抖。
明明是七月盛夏,她却感觉心脏凉的都不会跳了,浑身像是跌进了冰窖,浸出一身严寒。
她的手上,衣服上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任由眼泪开了闸。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交警和民警被一名护士带到她面前,说是要给她录个笔录,以便寻找肇事司机。
单季秋没理他们,此刻的她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麻木,茫然,只知道望着那道门上的三个字。
其中一名民警拍了拍身边的同事,用眼神示意他先别问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而立在墙边的姑娘就一直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任由时间的不告而别。
夜色有多浓烈,姑娘的脸色就有多苍白。
终于,在数小时的后半夜。
“手术中”的灯,灭了。
单季秋蹭地一下站直身子,灵魂瞬间归位。
她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却感受不到疼。她唯独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宛若千斤重的双腿,半步都难如登天。
她心有余悸,她害怕,她从未有这一刻这么害怕过。
她更害怕从医生的嘴里听到“尽力了”三个字。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霎,单季秋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紧紧地盯着穿着手术衣的医生,就想从他的点滴表情里捕捉到生的希望。
“你是患者家属?”医生看着单季秋问道。
“我是。”少女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外婆她……”
医生看向单季秋,对她说:“你外婆失血过多,身体有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颅内出血。毕竟年纪有这么大了,身体机能的承受能力有限,情况不是太乐观。目前还没能脱离危险期,现在要送到ICU进一步观察……”
单季秋听到“情况不乐观,没脱离危险期”几个字时,突然感觉自己听不见声音了。
医生的嘴巴还在上下翕合着,可她任由自己如何努力去听,也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有一阵阵的回声在耳膜上敲打,伴随着细细密密像是被针扎的尖锐疼痛。
“小姑娘,小姑娘……”
医生拍了拍单季秋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看向医生,听力似乎又瞬间恢复了清明。
“你的父母来了吗?具体情况我到时候再跟他们详细说一下。”
“我没有父母。”单季秋看向医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您有什么要说的跟我说就行了。”
医生有些诧异的看向单季秋。
须臾,他点了点头:“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先把你外婆转到ICU。”
“谢谢医生。”单季秋抓住医生的手臂,恨不得给他跪下,“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外婆。”
“我们会尽力的。”
后半夜单季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ICU不像普通病房,不能进去。
她回去了一趟,在天边刚刚翻起鱼肚白的时刻又回到了医院,办了手续缴了费。
然后,在ICU的外面的大厅,就这么在冰冷的排椅上睁着眼睛,一直坐到天光乍现。
民警是上午十点过来给她做的笔录,结束后安抚了她几句,说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她,便走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高昂的费用压得单季秋喘不过气来。
沈素约的情况起起伏伏,期间又被抢救了一次,情况依然不稳定。
医生的话说不死,不能也不敢保证是否可以完全渡过难关。
警方根据单季秋提供的跑车信息和车牌号,找到了车主。车主却说他的车在当天被偷了,并提供了不在场证据。
至于后续,持续调查中。
第五天,肇事者主动投案自首,警察让单季秋去认人。
当时情况混乱,单季秋根本就没能仔细辨别驾驶座上的人,就瞥了一眼他的眼睛,根本认不出来。
不过这个肇事者全部供认不讳,前因后果,事发地段,时间原因都能准确的交代清楚。
因为当时喝了酒,才撞上了人行道。那会儿就害怕会坐牢,车是偷的又醉驾脑子不清醒,看着那地方没啥人烟,侥幸心理作祟便逃离了现场。
后来,他知道警方在大力排查,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想着主动认罪还能从轻处罚,这才选择自首。
这案子也没什么疑点,就等着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等候开庭审理。
至于赔偿,肇事者就是个混混,没钱,烂命一条,根本拿不出钱来。
外婆这边的亲戚不多,平时有来往的更少。
她在第三天外婆情况稍微好转的时候舔着脸给他们打过电话,人是过来看了,可她还没提借钱的事,对方就开始哭穷,一口一个这儿也不容易,那儿也不容易。
人情冷暖在医院这种地方是最不缺乏的,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门前无人问。
单季秋心里也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她也不好再提。
后来姨婆走的时候,还是给了她一万块钱,让她先应着急。
第十天,手术费,各种医疗费住院费让单季秋捉襟见肘。接下来还要面对的是个无底洞,她是不可能放弃的。
虽然ICU的主治医说可以帮她争取医院救助基金,但她也明白这始终都是冰山一角。
单季秋感谢了主治医的好意,在规定探视的时间内看完了外婆以后,又坐在排椅上,无助的大山把她压得结结实实。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她很想很想告诉陆允,想告诉他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想他能出现在他面前给予她力量,想让他抱抱她。
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深陷沼泽,她不能再把前途无量的他拖进来。
思忖了很久,在心里斗争了很久。
单季秋终是拨通了那通她最不愿意拨通的电话。
“喂,我是单季秋。”
“……”
挂了电话,单季秋身心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她偏着头,木然地看向从窗外淌进来的落霞昏黄。
眼泪从少女那红透了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她纸白的脸颊上。
第44章 年少 她不后悔。
这天夜里, 出现在单季秋面前的不是单兆斌,而是他的秘书,以及一个年轻且英俊不凡的男人。
当时她只觉得眼熟, 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
直到对方叫她的时候, 她才从他的眉眼间和他耳垂上的那颗痣里面依稀辨别出,他就是小时候带着她玩的堂哥单易。
秘书说:“你爸暂时走不开, 让我跟你二哥先过来了解情况。”
单季秋没精力管其他的,她只是有些自嘲地说:“理解, 毕竟现在是我有求于他。”
单易瞧着单季秋, 当年小叔离婚时没有跟任何人说, 等全家知道以后, 小妹和小婶已经不知去处。
今天,也是时隔十多年再见, 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先去找找医生。”他言归正传。
单易是学霸医学生,很多事情他在会好沟通的多,他们先是找了主治医具体询问了沈素约的情况。
然后, 他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把相关的问题跟电话里的人进行了探讨。
最后, 他挂了电话, 走到单季秋面前, 对她说:“等情况稍微稳定了, 我们就把外婆转到锦南附一院。”
“转院?”单季秋停了停, 看向单易, “外婆她现在这样能去锦南?”
单易说:“现在还不行, 等情况稳定了包医疗专机过去。锦南附一院的重症科你应该听说过,就目前情况来说,应该是外婆最好的选择。”
单季秋不疑有她, 专业方面她信单易。
她点了点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这几天她就没怎么睡过,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单薄脆弱,面色也显得病态十足。
单易坐到单季秋身边,俊朗的脸上沉着怜惜,语调温柔:“你应该休息了。”
单季秋摇摇头,她脑袋很痛,眼前有些天旋地转,嗓子也是哑的:“睡不着。”
单易:“睡不着也得睡,人不睡觉怎么能行。”
单易话音刚落,单季秋就感觉自己突然眼前一黑,直直朝一边栽倒了下去,瞬间失去了全部意识。
单季秋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还吊着水。她环顾了四周,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除了她什么人都没有。
窗明几净的窗户外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炽烈的光线不管不顾地打了进来,落下一地光辉与盘旋在光晕下的尘芥相辅相成。
门被推开了,单季秋转过头去,单兆斌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的单兆斌还不是现在这副西装革履的模样,但是相貌依旧。
他的出现仿若跨越了时空,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爷爷最没出息的儿子如今高贵的宛若国王,能断她生死。
印象中爷爷这个人是不会纵容自己任何一个孩子,甚至于更加严厉。他对爷爷最有印象的一句话就是“老鹰式教育”。
那时候她太小不懂,后来长大了再回忆起这句话才明白个中含义。
是残酷的教育手段,但是也是最有效的成功方式。
可是一开始单兆斌是坠崖的小鹰,而季梦薇和她是阻碍他起飞的逆风。当她们离开他,他遇上了他人生中的顺风,便一帆风顺到了现在。
其实这么多年来单季秋不是完全没有单兆斌的消息,她知道他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上了市,就算是不关注,也能通过各种财经新闻和各大报章杂志里看到他的身影。
一提到锦南单家,似乎都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单兆斌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对单季秋说:“具体情况单易已经跟我说了。等你养好了身体,你外婆的情况稳定,我们就回锦南,至于这边的人和事……”
他顿了顿,对上单季秋略显空乏的双眼,道:“该断就断了,毕竟你以后这身份也不同了。”
“我明白,你要面子,我都懂。”单季秋冷冷地出声,嗓子却干痛沙哑。
她也料到了单兆斌会给他提条件,哪怕不认同他的所有,但她现在也只能受着。
她清了清喉咙,仍旧是劈着的嗓子,干哑暗沉,“可我跟你回锦南,你太太和儿子容得下我?”
单兆斌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他们自然应该接纳你。”
单季秋望着单兆斌,异常平静地说着并不能让人平静的话:“可你不是重男轻女吗?我很好奇,你有儿子了又何必再找回我?就算按照你之前说的,你是想找我,可惜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是,以你的实力真要想要寻找一个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为什么今时今日你才这么积极地想要找回我?你是个商人,你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急于认回我一定是有你的用意吧。”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单兆斌问。
“在商言商,我不过是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你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走投无路,我一定不会找你。”
单季秋顿了一顿,像是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她眸底都为她下定了决心:“算了,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我不会拿外婆来冒险。只要你能让外婆得到最好的治疗,我可以认回你。”
当她决定拨通单兆斌的电话时,她就已经选择了硬币的其中一面。
回到那个家庭有多少身不由己,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其实单兆斌不说,她心里或多或少是有数的。
与其说认回了亲生父亲,不如说从此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可是为了外婆,她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