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便是再相信赵遇,也不敢拿苍生来去冒险。
她和他的开始,就是为了拯救那场惨剧的发生。
如果可以,她不想她的爱人,再次背上那样沉重的过往。
他理应是美好而纯净的,而不是同仇恨、血海整日为伴。
沈枝枝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却没瞧见赵遇的身影。
倒是找见了冬茸。
冬茸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似乎想避开她走。
沈枝枝动了动手指,稍稍施了个术法,将路拦了个严实之后,一脸无辜地望着冬茸。
人小鬼大的冬茸老成地伸手抚上眉心,“枝枝姐,你每次都叫我在生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沈枝枝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诱哄道,“你只管放心地把事情告诉我……”
她话还没说完,冬茸便冷不丁地道,“你当然不怕,因为你能给主子吹枕边风。”
沈枝枝眨了眨眼,疑惑道,“怎么,难道你也想吹?”
冬茸成功被噎到了。
逃也逃不走,说也说不过,冬茸只得把事情给她交代了,并再三强调让沈枝枝一定给他求情。
沈枝枝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从冬茸的口中,沈枝枝这才知道,他肯回宫的原因。
原是为了她。
他当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找到了她的灵刻体,他那时,自然是以为自己死掉了。
他为能更好保存她的身体,便想到宫中那张寒玉床。
那张寒玉床的传说很玄乎,常人躺上去,能强身健体;修仙之人躺上去,可使功力大涨。
而死人躺上去,则可保尸身百年不朽,宛如睡着一样。
赵遇想得到宫中至宝,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就是回到皇宫中,回到他最厌恶的人身边,做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为了她,他可以做的很好。
可老皇帝对他自然是不放心的,给他寒玉床之前,便为他服了一种毒,那种毒的解药据说已经被尽数销毁了。
只有延缓的药,老皇帝每月都会派人,给赵遇服上一颗。
用这种毒来牵绊他。
如今赵遇带她离开了皇宫,这个月,自然是没了解药,他毒发的时候,没人见过是什么样子。
赵遇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还设了禁制。
约莫是因为他如今虚弱的缘故,沈枝枝很轻松地便破开了他的禁制。
屋门打开,月光透了进来,但也只在门口洒了一层薄薄的霜。
屋内一片无边的黑暗。
沈枝枝在那片黑暗之中,瞧见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她关上了门,慢慢地走了过去。
还未等她靠近,他便已率先开了口。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阿姐,别过来。”
沈枝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赵遇似乎有些怕,他极度地克制着:“阿姐,我求你了,别过来。”
沈枝枝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很冰冷,很坚固。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碰了碰,那冰冷的物什发出沉重却又清脆的响声。
沈枝枝听出来了,那是一条锁链,蜿蜒着向前,锁在了赵遇的身上。
沈枝枝轻声问道,“你现在,很难受吗?”
过了一会儿,他的嗓音闷闷地传来,“阿姐,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就好像是一个迷茫的孩子一样,不懂别人为什么会害怕他。
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伤害别人。
沈枝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抱住了他,赵遇吓了一跳,他想推开她。
沈枝枝抱着他不肯松手,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委屈道,“赵遇,你忍心推开我吗?”
这招果然管用,赵遇抗拒的动作僵住了,他没有继续动。
过了一会儿,沈枝枝感觉他抱住了自己。
他的怀抱此刻好冷,宛如三九月天的冰窟一样。
沈枝枝心疼地抱紧了他。
他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细细地嗅着她血液的香气。
那流动着的温热液体,此刻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力。
狼性的本能驱使着他,想把她拆吃入腹,占为己有。
他要她完完全全地融入自己,只独属于自己。
有多汹涌的渴望,就有多温柔的对待,他轻轻地在她脖颈处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沈枝枝因为这凉意,而微微有些战栗。
他的唇如蜻蜓点水一样,很快就离开了。
他抱她的力气忽然变得好大,好像要将她嵌入他的骨血一样。
沈枝枝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黑暗中,她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流到了自己脖颈处。
他抱着她,为了克制住,竟然在咬自己的手腕!
沈枝枝慌忙扯开他,“你别伤害自己。”
她能感受到他藏在情绪深处的不安,也能感受他苦苦的克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如他那日一样,轻轻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她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她继续吻上他的鼻尖,最终贴上了他紧抿的唇。
她尝到了他唇齿间的血腥味。
但此刻,她想把她所有的温暖都给他,好让他不再冰冷孤寂。
她想让这个一直羡慕别人的小朋友,能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沈枝枝轻轻地含住了他的下唇。
他的嗓音克制得发哑,“阿姐,阿姐……”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带着绝望的爱恋和痛苦。
“我在。”她的嗓音轻而柔,宛如夏夜最柔和的风,“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抬眼,月光是那般正好地照进来,照在了他白森森的脸上。
他唇边,沾着点儿猩红的血,眼睛也变作了璀璨的琉璃瞳。
此刻,他好像世间最艳的鬼。
脆弱,不堪一击,却又美得不可方物。
他是雪狼族最后的救赎。
第43章 直到翌日,太阳……
直到翌日, 太阳出来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的赵遇才终于昏睡了过去。
沈枝枝小心地将他扶到了榻子上,他如今虚弱得厉害, 却还是抓着她的腕子不肯松, 沈枝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的手给掰开。
她推开门走了出来, 冬茸和秋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一瞧见她出来,欲盖弥彰地站得笔直。
不知是不是折腾了一夜,她这副样子太过糟糕,冬茸和秋露的神色颇有些恍惚。
三人面对面沉默了片刻,冬茸终于忍不住道, “你们昨夜, 好激烈……”
沈枝枝,“……”
闭嘴吧。
她想也不想就要拐去厨房, 秋露犹豫地拦住了她, “枝枝姐姐,你去干嘛?”
秋露比冬茸那毛孩子贴心多了,沈枝枝对着她脸色也能好上不少, “我去厨房熬些汤给他补补身子。”
这话甫一说完, 沈枝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果真,秋露的脸十分给力得“腾”一下就红了, 她细声细语道:
“姐姐,你还是先回房间换身衣裳吧,熬汤的事……交给我和冬茸吧……”
沈枝枝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秋露,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却也没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反应过来,那俩小鬼头,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和赵遇虽然在一个屋子里关了一个晚上,但是明明什么也没干好吧?!
这点,翠鸟同志可以证明。
突然被点名的翠鸟同志不想说话,它表示,昨晚我在现场,离被屏蔽,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沈枝枝回了房间,才明白为何秋露和冬茸会误会得这么离谱了。
她头发是乱的,嘴巴是肿的,衣裳也皱巴巴的,领子后面还有血迹,活脱脱就是被“□□”了一夜的样子。
可天知道,她真的是兢兢业业照顾了赵遇一个晚上。
眼都没敢合,生怕他一个兽性大发伤了他自己。
赵遇不想伤害她,就用自残的方式令自己清醒。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夜,这才是事实,这才是真相。
沈枝枝换下脏衣裳,去烧了一桶热水,将自己整个人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汽包裹着全身,沈枝枝将头靠在桶沿,发出舒服的喟叹。
果然泡澡是最佳的解乏方式啊。
凡人的毒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沈枝枝猜想,大抵还是因为那毒刺激了他体内的魔剑之气,才让他变得这么痛苦。
还好不是月十五发作,不然三方力道施加上来,赵遇不疯她都要疯了。
沈枝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赵遇醒来之后不见她,听冬茸说她在自己的房中,可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个动静。
赵遇一时担心,便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走过屏风之后,竟瞧见她在沐浴,赵遇的脸“唰”得一下红的彻底。
他慌忙转过了身子,支支吾吾地唤了一声“阿姐”,可身后却毫无动静。
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她是睡着了,赵遇心中哭笑不得。
他又唤了两声,却依旧没能叫醒她。
他无奈之下,又担心她这样泡着着了凉,微微抬手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条三指宽的深色布条,系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了浴桶旁边。
她穿着里衣,可那衣裳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身体上,似乎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肌肤,有多么的柔软。
赵遇动作小心地将她抱了出来。
离开了浴桶,她似乎感觉到了凉意,本能地朝他身上贴近。
似乎是姿势不舒服,她的脚尖贴着他的身体,轻轻蹭了蹭。
赵遇动作骤然一顿,他连喉结都微微颤了颤。
他停在原地,拈了几次诀,才终于用对术法。
给她把衣裳烤干之后,他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之后,他才敢松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可真是考验他。
他甚至觉得比昨夜蚀骨的疼痛,还要难熬上几分。
偏偏她是无意识的,不自知,最撩人。
沈枝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朦胧中,她记得自己还在泡澡。
竟然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裹在暖和的被窝里。
她有些疑惑,难道是她自己泡完之后过来睡觉了?
还给自己掖好了被子?
可衣裳咋是干的呢?
沈枝枝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忽然摸到一个东西,她伸手拽了出来,发现是一尺深色的布。
这布料深沉不可言喻,跟赵遇爱穿的颜色倒是很相似。
赵遇?这么说,他是醒了吗?
沈枝枝有些担心他,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忙跳下床换好衣裳就跑了出去。
赵遇坐在梨花树下,认认真真地捧着一碗汤在喝。
若是往常,他定然是不会喝的——
无论秋露和冬茸怎么劝。
这次之所以奏效,还是因为秋露说这是沈枝枝交代的。
沈枝枝的话,他就没有不听的——除了她说要离开他。
让沈枝枝呆在自己身边,几乎是成为赵遇人生中的执念了。
赵遇乖乖地将汤喝完,甫一抬头,便瞧见了台阶上站着的,含笑望着自己的沈枝枝。
他耳根一红,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沈枝枝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近距离地欣赏了梨树下的美人娇羞图。
赵遇被她看得不自在,却强装义正辞严,“有事?”
沈枝枝爱极了他故作正经,这样有多可爱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沈枝枝好想揉一把他的头,她这样想就要这样做,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他的头,就被他识破了意图,他伸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沈枝枝也不恼,笑着改牵上了他的手。
他舍不得松开,却还是有些失落,“阿姐还把我当小孩子。”
不然怎么总想着揉他的脑袋。
沈枝枝顺着他道,“一直当小孩子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不好,我要保护你。”
他要变得很强大,然后保护她。
沈枝枝的心陡然跳快了一拍,年下弟弟,还真是会撩啊。
她将一直担心的事情问出了口,“那把剑,是不是就在你的体内?”
赵遇垂下眸子,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
沈枝枝叹了一口气,没再问他当初为何会去把那剑捡回来。
毕竟若他没有找回那把剑,她也不会再回来,也就和他再无可能了。
夜里的时候,沈枝枝做了一个梦,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释然的事情,却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到了当初她走掉之后,赵遇疯狂地收集着一切和她有关的东西。
奇形怪状的石头,竹蜻蜓,断掉的发带,都是那时候找来的。
她看到小小的少年,红着眼,紧紧地攥着那条断掉的发带,他的唇紧抿着,倔强而沉默。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想她,哪怕是在午夜梦回的呓语中,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想念。
似乎不说想念,她就好像没有离开一样。
又或者他收集一切她碰过的,用过的东西,她就能回来一样。
他带着这种病态偏执,站在了万丈魔渊的边缘。
她还来不得喊,他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下坠的过程很痛苦,周遭缭绕的黑雾,浓稠得像要让人窒息一样。
它们甚至会吞噬外来者的骨血,纵使你有通身的术法,也难以抵挡。
不知过了多久,沈枝枝感觉到,赵遇终于掉落在了谷底。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