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别说,当时信这话的人特别多,又有自称朱三太子的人在背后教唆,差点儿酿出大祸来。
……
路谦看了眼神情不一的同僚们,很快就跟着邵侍读一起做起了事儿。
邵侍读是明史馆当中,极少数完全倾向于朝廷的人。这其实就算是变相的站队了,主动靠近邵侍读的,代表着都是认同朝廷眼下的做法。
“总得先救人吧?”路谦声音不轻不重的嘟囔了一句,不少人都抬眼看了看他,迟疑着选择了靠近。
但其实,路谦这话是对祖宗说的。
祖宗从地龙翻身之后,就一直情绪不对。理智上,他是知道这种事情纯属天灾,可情感上,他又无比心痛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偏还听到朝廷尤其是朱大人那席话,话里话外都是认为民间的抗清人士不分轻重,只会添乱。
他都快气死了。
你才是添乱,你们全家都只会添乱!
第19章 鞑子嘛,若是铁血无情,便……
但路谦说的也没错,再怎么说,都得先救人。
救人不光是指将被坍塌房屋掩埋的人救出来,还要让大夫包扎治疗,紧接着就是安顿好住处,以及吃食、衣裳、被褥之类的日常用品,一样都不能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不过才七月底,天气尚未转冷。再者,地震发生时,还是上半晌,绝大多数人都是穿戴整齐的,就算没有被褥,光衣裳也能暂时凑合一下。这要是发生在夜间……
还是别想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这时,康熙帝又有了新的命令,是给翰林院的。
“先起草几份关于余震和复震的布告,告知百姓千万不要回到房屋里,尤其是半塌不塌的那种!夜间也不准回去,就待在空旷处。”
朱大人立马接旨,随后又道:“可否请人搭建草棚?不能保证所有人,起码也要让老弱妇孺有个遮风挡雨之处。”
“准。让京郊驻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再择年老体弱者入内。还有城北的育婴堂和慈安堂……都去吧,先紧着穷苦百姓。”
育婴堂是救助弃婴的,慈安堂则是帮助孤寡老人的,当然实际操作起来,两处其实没分得那般细。因为连年战乱,被放弃的老人和孩子数目颇多,以至于这方面的拨款越来越多,但还是远远不够用。
结果,又遇到了天灾。
整个京城乱成了一锅粥,便是由朝廷派人帮忙,也是忙碌了一整夜,直至次日天明后,才勉强算是安稳了下来。
城外的帐篷已经搭好了,几乎每个老人孩子都有地方住了;城内还是残垣断壁,可那也是没办法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去恢复建筑;九门提督一整夜没合眼,带着手下四处巡视,将受伤者一个个送到城门口的临时医疗处;京郊驻军也已赶到,除了安营扎寨之外,他们还搭了不少土灶,毕竟好几万人的吃喝,不是户部将粮食运到就完事了……
好在,老百姓们也很配合,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将家中老弱送去帐篷中。壮劳力主动跟着兵差们一起去扒屋救人,女人们则结伴去生火做饭,就连半大孩子都帮忙照顾着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们,不拘是哪家的,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事实上,一夜未睡的何止这些人,朝廷官员也是如此,就连康熙帝也一样。
至次日一早,最紧急的那部分事情已然处理完毕,但问题是,还不断的有外界的消息传来。
邸报传来,道京城往西三十余里的柳河屯,土地开裂、下沉,严重处相差二尺有余。
往西北处,地脉中断差距超过五尺,还有其他各处,最夸张的地界落差一丈许。
……
于是,朝廷又再度派出人手,赶往其他地方救援。
救援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跟阎王爷抢时间。越早赶到出事地点,越能尽快救出更多的人。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是在房屋倒塌的那一瞬间就没了,而是久久得不到救援。
朝廷官员们这一忙就忙了好几日,连带康熙帝在内,都是数日连轴转,忙得脸色发青。
救援是派出去了,户部也配合着给钱给粮,吏部将能派的人都派上了。就连那些个一直待在京城补缺的举人们都被派出去了,因为理论上只要获得了举人功名就能当官,只是因为官位少才必须耐心等候。可如今,到处都需要人,举人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迫不及待的想让上头的人看到自己的能耐。
甭管目的为何,能帮上忙就是好的。
这一点,康熙帝是强调再三的,只要能真正的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的,就算另有私心也可以视而不见。反之,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出了事就闭门不出,既不愿意给囤的中药,连一粒米都不愿舍的……
真以为康熙是崇祯帝吗?
明朝不是没有天灾,相反灾祸更多。可惜,国库空虚无能为力,面对急需赈灾的情况下,崇祯帝向京城各大家族征银,最后竟只征上来几千两银子。
当初词科时,康熙帝询问前明覆灭的根本原因,路谦瞎扯了一通,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但也有人提到了这一点,帝皇的威信荡然无存,无论下达什么命令,底下皆不听从。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英明神武的帝皇,都没办法将这个国家变好,毕竟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但康熙帝不是。
年八岁,少年天子初登基;年十四,正式亲政执掌大权;年十六,除鳌拜,诛党羽;年二十,平三藩……
他的决心和魄力,远胜于前明皇帝。
听闻有人敢违抗圣旨,康熙帝先派人再度登门拜访,见还是不成,第三次去时,却不是官员,甚至都不是九门提督,而是丰台营。
那家人直接吓尿了,再问时,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钱,跪趴在地疯狂磕头,在以几乎倾家荡产的前提下,总算把这帮煞神给送走了。
此事的影响特别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富户们赶紧将钱粮交出,至于大夫更是不敢私藏,还将保命的好药材尽数充公。
大概是直到此时,那些人方才意识到,满清鞑子入关时的残暴模样……
别说那些倒霉蛋了,就连祖宗听着官员们相继报来的消息,都目瞪口呆。
“他就不怕底下人造反?”
路谦莫名其妙的看了祖宗一眼,嘟囔着:“说得好像他善良大度,就不会有人造反似的。”
呃,也是。
鞑子嘛,若是铁血无情,便是残暴不堪;若是良善宽容,便是装模作样。
可祖宗还是有意见:“这也不对啊,以前起码是旁人编排的,这回是真的啊!不就是送了把柄给人家?”
路谦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居然担心他……”
“呸呸呸!!”
噢,没事了,还是他家那只暴躁老鬼,没被调包。
在腹诽的同时,并不妨碍路谦继续写布告,他觉得祖宗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甭管什么时候,名声都是极为重要的。
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凭能耐囤的药材招的大夫,凭什么交给你?是了,外头的穷苦百姓很可怜,但他们的可怜是我造成的吗?为什么要我来为此事负责?
但事实上,朝廷不可能囤积这般多的药材,炮制好的药材也还是会药性流失的,更别提绝大部分的大夫都是在民间的。太医院是代表着本朝最高的医术水准,他们能在技术上占优,却没办法在人数上占优。
退一步说,太医们也都出去救人了,怎么你比皇室还金贵吗?必须有个大夫守在跟前?
这事儿完全是可以解释的,前提你得赶紧做出解释来。
路谦瞅了一眼其他同僚,见写各种角度的都有,他就索性不管那些,提笔就开始宣传朝廷在此事之中出的力气。
也不能写的太直白了,起码不能直接夸康熙帝,所以他就从身边的人夸起。
像他的直属上峰邵吴远邵侍读,人家是康熙三年的进士,当初是孑然一身来到京城的,可这都十几年了,他老早在京城里安家落户了,妻儿老小都在京城中,却一直埋头做事,忍着巨大的焦虑也不能回家。
还有严侍讲,被掉下来的瓦片砸破了头,可仍然致力于为朝廷分忧解难;张编修摔断了腿,仅仅简单的处理之后,就再度投入了工作之中;甚至连掌院学士朱大人都是顶着脑门上的肿包,给他们安排事情……
路谦特别公平的把明史馆的众人一一点评了一遍,还有翰林院的同僚,以及其他机构部门的。别人写起来还比较隐晦,他是连名带姓,外加官职都给你写上,着重描写了身受重伤还继续伏案工作的官员。
当然,借着写官员也顺带写了康熙帝的兢兢业业,毕竟大家都是连轴转的,浓茶是喝了一壶又一壶,各个都是两眼血丝面色发青……
祖宗的脸黑漆漆的,黑得简直能滴墨了。
“我承认天灾跟谁当皇帝无关,可你写这玩意儿做什么?告诉老百姓,鞑子皇帝干得很好?为民请命?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
路谦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大笔一挥,将祖宗方才的话写了上去。
祖宗:……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等路谦写完一篇,细读后又修改了几处,随后赶紧誊抄了一遍,当下就送到了朱大人面前。
朱大人看完后面露惊讶,沉吟片刻后道:“你倒是见解不同……”
祖宗恨不得在朱大人头上蹦跶,呸了好几声,骂道:“他就是在拍马屁!写得都是些啥玩意儿?朝廷为老百姓做事不是理所当然吗?写出来等着人夸?夸你个头!混账!你还姓朱!你不配姓朱!”
朱大人又听不到的,他拿着一沓纸就出去了。
眼见目标消失,祖宗再度气急败坏的冲着路谦嚷嚷起来。路谦被烦到不行,趁着四下无人,悄声安慰祖宗:“咱也得往好处想。”
“啥玩意儿?”
“假如清军不曾入关,前明不曾覆灭,如今坐在上头挨骂的就是朱家人了。”
祖宗:……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鞑子?
我可去你娘的!
第20章 下章入V!
“我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简直丢尽了我老路家的脸!”
祖宗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路谦耳畔响起,差点儿没将他耳膜给震破了。
可路谦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假如这会儿是朱家人坐在皇位上,这些个诛心的话不就是冲着他们去了?
以明末的那种情况,因为连年灾害,导致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再要是发生了像地龙翻身这种事儿……
就感觉吧,没有闯王李自成攻入京城,也有清军入关,哪怕都熬过去了,算上康熙七年的山东地震,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反正,前明一定会凉,早晚的事儿!
祖宗:……骂骂咧咧。
路谦可没空管他,自个儿的事情还多着呢。
至八月初,康熙帝下令准备天坛大祭,为的自是先前地龙翻身一事。这下可好,连原本还算清闲的礼部也跟着忙活起来了。
结果,八月中又发生了两次余震,所幸震感不算太强,又是发生在□□里的,加上很多房舍压根就来不及修缮,百姓们都住在城外的帐篷里,倒是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这接二连三的余震,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也不能说朝廷毫无作为,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在天灾面前,人们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很少。
康熙帝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又一次加派人手四处张贴布告,这次却是各种安抚人心的布告。
祖宗本身是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的,他觉得没什么用,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效果还是有的,尤其是路谦所写的布告。
没办法,路谦特别有体会啊!
他幼年就遭遇了不少坎坷苦难,面对家人相继离世,他娘还丢下他改嫁了,换个人老早就崩溃了。哪怕后来,亲姑母愿意收容他,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是什么滋味?更别提,他姑母路氏本来就在程府说不上话,便是想护着他也是有心无力。
带着这样的想法,路谦除了先前那篇歌颂朝廷的布告外,又接连写了好几篇,跟前头的赞颂不同,后来的几篇就接地气多了。
“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好坏都是过,总不能因为家破人亡了,索性就不活了吧?”
路谦就很有心得体会,他把朝廷的震后措施整理了一下,用特别浅显易懂的话,跟老百姓分析了一番。
像什么房舍坍塌了,那就由朝廷出钱重盖一个;家舍全没了,再打就是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米粮衣裳被褥等等,户部已经加派人手在赶制了,如今不过才八月里,就算京城冷得快,那也应该还是赶得及的,况且还可以直接发放布料棉花,由百姓自个儿去做……
总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活着就要往前看。
祖宗就好似故意跟路谦作对似的,看了他写的安抚布告,嗤笑一声:“那人没了呢?还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得看没的是谁。”
没的若是长辈,身为晚辈就更该好好活着,怎能让长辈在地下都放不下心来呢?倘若是丈夫或者妻子,满人本身是没有守节想法的,只是因为他们夺了汉家江山,很多地方都是直接沿袭了明朝制度的,因此并不反对守节,但甭管是续弦还是改嫁,都是合理合法的。
当然,还有失去了孩子的……
育婴堂了解一下?
路谦瞬间才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唰唰的一篇小作文就写好了。
对于这种安抚性质的布告,祖宗是不会跳脚的,他的态度一贯就很明确,属于典型的冤有头债有主,恨得是满清鞑子,以及原本身为明朝官员却投靠清廷以获取荣华富贵的叛徒们。
至于普通的小老百姓,祖宗一直抱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的想法,觉得那些人不过是被狗鞑子愚弄了,待将来再度改朝换代,百姓们自然可以迎来明君,过上好日子的。
也因此,路谦总算可以安安静静的做事而不被祖宗叨叨了。
小作文一篇篇的送上去,当然不止路谦一个人的,其他翰林官也都写了。说真的,路谦跟类似于程大少爷这些个秀才比起来,当然是才华横溢了。然而,放在翰林院这个遍地是大儒的地方,他所谓的才华真的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