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带个老祖宗——寒小期
时间:2021-04-03 10:05:49

  待得蔚县县衙门派人送去了二十两的牌坊银,以及顶戴衣帽匾额时,程大老爷做主从账房支钱,重修路家老屋。
  程大太太差点儿没把一口银牙给咬碎了。
  她儿子还躺在房中,自家又是贴钱又是贴人的办事,这会儿还要额外掏钱盖房子?说是重修,实则跟重盖也没什么区别了。路谦五岁就来了程府,如今一晃,他都十四岁了,房子还能好?直接铲了重盖还现实一些。
  接下来令她气愤的事情还有很多。
  光修老屋哪里够?朝廷特地发了二十两的牌坊银,那是让你建牌坊用的。县衙门给的匾额可以挂在路家老屋的大门之上,牌坊则是建在门前的。
  当然,此牌坊非彼牌坊。这里的牌坊是用来表彰科考及第的。
  结果程大老爷一并都揽了去。
  不光包揽了宴客、盖屋、建牌坊的费用,还急吼吼的让府中绣娘丫鬟一起为路谦缝制新衣。其实依着程府的规矩,每一季都该有新衣发下来的,但其他主子们是有,路谦却未必有。所以,程大老爷一气让人准备了十套新衣,其中五套是冬衣,还特地下令加厚了。
  旁的事情好办,但盖屋、建牌坊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
  程大老爷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并表示到时候让程二老爷全程监督,待建成了立刻写信告知。
  路谦自然知晓程家有意拉拢他,但说实话,他从小到大确实受了程家不少恩惠,更别提若没程家族学……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你祖宗!”
  噢……
  路谦直接没搭理那祖宗,只拱手对程大老爷道:“我盘算着早些北上也好,打算后两日就出发。”
  “这么快?”程大老爷面露迟疑,他还想着提一嘴联姻的事儿,只可惜他长女早就嫁了,次女年岁小也罢,关键还是个庶出。更可惜的是,二房直接没闺女,不然亲上加亲才叫好。
  不过这倒是不要紧,自家没闺女也可以从隔房里挑。程家既是当地望族,人丁却是不少。只是这么一来,却不能立刻定下人选,最快也得月余时间。
  “是的,我问了县学那头,有一位先生打算再度上京参加会试,他还告诉我,届时可以先去省城那边,总有布衣出身的举人结伴北上的。”
  蔚县今年就出了路谦这唯一的一个举人,但往届的却是有的。那人据说参加了两次会试,就为了搏一个进士出身,为此甚至直接没去谋官,而是在县学里谋了个教职,边教书边念书。
  程大老爷听了这话就知道路谦主意已定,当下只叹道:“那也成,不过好歹也带个人吧,不然便是你姑母也放心不下。”
  “我表哥说了愿与我同行。”
  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程大老爷便是不想放行都不成了,只让账房再支了一百两银子,权当给路谦的盘缠。
  等路谦和程二少爷,并县学的蒋举人一齐离开蔚县往省城去时,程大太太一翻账本一打算盘,险些背过气去。
  连带宴客、送礼等各处花费算在一起,竟是高达三百两之多。当然,宴客是重头戏,程家好面子,每一桌酒席的花费都在三五两以上,连着大宴宾客三日,再算上盖房子、建牌坊的支出,以及给路谦当盘缠的那一百两……
  三百两很正常的嘛!
  才怪!
  程大太太心肝肺都纠在一起疼了,又不是自家儿子中举了,做什么花那许多的钱?
  相较而言,程大少爷更难受。
  他本来是因为急怒攻心才厥过去的,后来就该好了,可他始终郁结于心,竟是一直挨到路谦离开了蔚县,这才勉强起身落地。
  程大老爷劝过了,眼见劝解无用,就将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他都是举人老爷了,你嫉妒有个什么用?结交才是正道!这就醋翻了?你迟早被自己酸死!”
  “再说你以为我没盘算过?他是乡试的最末一名,垫底的!就这样的,他能考上进士?每回参加会试的,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多时五千人也不是没有。只取前三百,你当他还能一直走狗屎运?”
  “让他先去试试看,好歹经历过一次才知道会试是个什么情况。再等三年后,你也中了举人,到时候你二人再一起上京赶考,家里人也更放心些。”
  “我一心为你打算,你倒是好!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程大少爷被说服了。
 
 
第4章 什么美艳女鬼,暴躁老鬼你……
  程大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厢才安抚住了儿子,那厢又陆续来了好几拨,纷纷埋怨他怎么不多留路谦一段时日。
  说亲啊,就算不能立刻成亲,那不是还能定亲吗?起码得把庚帖交换了吧?你不能因为自家没合适的人选,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
  挂田啊,路谦都是举人了,他们这个县里好些年没出本地举人了,将田挂在路谦名下,不就能省下好大一笔税钱?你呢,你们程府是不是都挂上了?
  更离谱的是,还有号称是路家拐着弯儿的远亲,表示才知道路谦没了爹娘,要接他回家住。
  程大老爷:……你连他娘死没死都不知道,还跟我说是亲戚?
  光打发走这些人,就用尽了程大老爷全部的精力,等回头老族长上了门,敲着拐杖质问他,什么都没定下,连个信物都无,万一路谦考中了,被人榜下捉婿了怎么办?
  “他是乡试垫底,又不是这一届的解元!”
  ……
  路谦既不知道他差点儿间接逼死了程大老爷,更不知道他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全是托了老祖宗的福。
  多亏老祖宗裹乱,不然他要是真的考了个解元回来……
  大概他已经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吧。
  不过这会儿,路谦却不是想到这一茬,他只忙着跟各位同行的举人打交道。
  同北上赴京赶考的举人供有五位,当然实际上结伴同行的却不止他们这五人。路谦带了他表哥程二少爷程定康以及随从两位,县学的蒋举人带了一位老仆,另有在省城认识的三位举人,各自都至少带了一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是随了商队北上的。
  可以说是很小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前几个月为了平三藩一事,还很是闹腾过一阵子。到了八月里,吴三桂凉了,可正因为他凉了,余下的人愈发疯狂起来。哪怕这些事情跟他们这些赶考举人没什么关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他们这些细胳膊细腿儿的,碰上点儿事情就是个凉字。
  就这么一路上走来,都能看到不少人心惶惶的场景。
  倒是把老祖宗给看兴奋了。
  在祖宗眼里,吴三桂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他极是乐意听到这种乱象,也不想想各地一乱,最倒霉的就是无辜百姓了。
  不过,举人们多数时候并不聊这些,想也知道会试考题千千万,绝不可能考这玩意儿的。因此,路谦只一面听着举人们变着法子的夸康熙新政,一面欣赏老祖宗的气急败坏。
  讲道理,这年头对大清朝心怀不满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但像他们这般眼巴巴的北上赶考的,那还能不是为了仕途?
  待得夜间投宿时,路谦才压低声音劝祖宗:“就算要反清复明,不得先壮大实力吗?就凭咱们一人一鬼的,是我去大街上瞎嚷嚷,还是你去宫里吐他一脸口水?”
  “你总是这么说!哄了我教你读书,结果满篇策问都是在拍鞑子皇帝的马屁!”
  一想到乡试,祖宗顿时暴跳如雷。
  想他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偏死后百多年又醒转过来,还恰好碰上了路谦这个糟心的后代。
  路谦可懂了,确切的说,他俩是互相套路。
  一个指望路谦能帮他反清复明,另一个则指望祖宗将满腹经纶倾囊相授。
  俩人一拍即合。
  刚开始,祖宗没当回事儿,觉得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既想学那就学呗,正好从小教起,教得他只认大明不认鞑子。
  不巧的是,路谦将他教授的经史子集铭记于心,但凡是关于大明的种种,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在要是祖宗闹腾了,他就开始给祖宗画大饼,说自己一介白身如何如何,大清朝如何如何……
  次数一多,再加上乡试策问一事,祖宗气呼呼的表示,不相信你了!
  路谦熟练的开始画饼。
  “举人有什么用呢?那些个平民没见识,才觉得举人老爷可能耐了。祖宗您是什么人呢?官拜一品大员……对了,这个不是你骗我的吧?是一品吗?”
  祖宗原本正吃着路谦现成给画出来的热乎大饼,冷不丁的遭到了质疑,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路谦见好就收,继续画饼,这次要画个肉肉馅儿的饼。
  “待得我金榜题名,依着惯例,进士必能谋个缺儿。到时候,我至少也是一方父母官,旁的不说,起码能庇护一方百姓。您不是最担心鞑子鱼肉百姓吗?放心,有我呢!”
  祖宗狐疑的看着他:“你原先说的是考取举人后,就拉人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
  路谦心道,我要不这么说你能让我去考科举?
  “我既没人也没钱,更没丁点儿权势,怎么谋反呢?”路谦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有坐到高位之上,我才能拉拢人,如今只是在打基础!”
  祖宗被说服了,哪怕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得不承认路谦说的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但是,他没那么容易认输,当下又道:“那你记得拉拢你表哥。”
  “嗯?”
  “不是你说既缺人又缺钱吗?正好,程家有钱,你表哥不就是人?还有程家其他人,望族呢,我记得程氏一族少说也有五六百号人吗?”
  路谦沉默了,他突然觉得,一贯拿他当绿叶衬托自己的程大少爷,是一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好人。
  “你打算让程氏一族的所有人跟着咱们造反?”
  人家养了他近十年!
  怎么他报答养育之恩的方式,还能是灭人一族?
  多大仇?!
  祖宗很是慎重的点头,他是有认真考量过的。程家祖上也是当官的,当然是微末小官,直到清兵铁蹄踏足江南后,程家祖上这才辞官回乡当起了富家翁。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程家是一门忠烈!
  路谦:……行叭,反正他就没打算回去。
  “总之,别的以后再说。等到了京城,我参加会试时,祖宗您可千万别搞乱了!就我这水平,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考上,您要是再捣乱,我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开学馆了!”
  一人一鬼几乎掰扯了一路,最终达成共识。
  首先,路谦参加会试时,祖宗绝不裹乱。
  其次,在会试之后,路谦起码得招募到至少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算不提心中最大的秘密,但忠仆还是必须有的。
  最后,祖宗要求他不要忙着成亲……
  “大清不亡,你成什么亲?”
  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好在路谦原本也没想这么早成亲,又不是前朝了,晚婚不婚就要铁窗泪。搁在如今,莫说晚成亲,就算不成亲也没人管。
  呃,前朝……
  路谦明智的决定闭嘴。
  他们这一行人外加一只鬼,是十月初从江南出发的,因为是跟的商队,一路辗转往北,中途还经常在城里停留,直到十二月初,才总算到达了北方地界。
  饶是如此,离京城还是一大段路。
  幸好离京城近时,各地考生尤为多,他们又认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加之互相之间也算是熟悉起来了,谈论的话题终于不再局限于经史子集了。
  就是那个弯儿拐得可能有些大,车速也略有些急。
  反正路谦是怎么也没想通,话题究竟是怎么从孔孟之道,突然就往美艳女鬼身上去了。
  没错,同行者之一的秦举人正在讲鬼故事。
  一点儿也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儿令人期待,年岁尚轻的路谦且不论,其余众人多半都是家中已娶妻或者房中有人的,总之大家都听得很专注。
  秦举人从一位绿衣长裙的少女走入书斋开始讲,在经过了一段辞藻华丽的描述后,剧情急转直下,他道,原来那位少女竟是个蜜蜂精。
  路谦:……???
  他一个没忍住,张嘴就问:“秦兄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个美艳女鬼的故事吗?”
  “路小兄弟想听女鬼的故事?”
  不,我不想听。
  “那不才就给诸位说一个我才看到的新故事,有一女鬼名唤聂小倩……”
  路谦两眼直勾勾的看向他祖宗,此时此刻,祖宗正飘在秦举人的头顶上方,乍一看还道是他坐在人家头上。还别说,祖宗这会儿一点儿也没闹腾,还听得格外认真。
  于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一行连带后加入的,一共七人聚在一道儿谈天说地。可在路谦眼中,却是八人……哦不,七个人一只鬼。
  关键吧,他们说的还是鬼故事。
  只见秦举人声情并茂的说着故事,到动情处,还感叹自个儿怎的没这般桃花运,他也曾去过破庙,却只得满头蚊子包,哪得那姿容不俗的美艳女鬼?
  “我是浙江金华人士,同那聂小倩还是同乡呢!你们说巧不巧?对了,诸位可曾读过那《聊斋》?据说作者正准备将诸多故事编成册,不知是真是假。”
  那秦举人也是个妙人,说到兴头上还去翻了自己的箱奁,寻出几张手抄页,同众举人分享了起来。大约那书写得确实是好,几人忍不住交口称赞。
  路谦赶紧避了出去。
  人人只道他毛头小子还知道害羞了,却不知……
  什么美艳女鬼,暴躁老鬼你们要不要见识一下?
 
 
第5章 这可太刺激了!
  但凡读书做学问的,几乎没一个是不看闲书的。一群举人原还端着身份,一路北上也相互熟稔了起来,加之又有个秦举人开了个口子……
  娘哟,接下来可不得了。
  其他人倒是很乐呵,又是聊美艳女鬼,又是聊书生传奇,独独路谦一人陷入了自闭之中。
  他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完全插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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