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沈扶泽跟服务员大妈同时递上纸巾。
沈扶泽递的是一张方形餐巾,雪白的餐巾夹在拇指和食指间递过来,那只手非常好看,干净,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大妈递的是一包,似乎是因为刚刚误会他们了,此刻大妈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
许景末最终朝大妈福了福身说了声“谢谢”,然后从沈扶泽手中抽走纸巾。
大妈表示理解,拿着纸巾又朝他们笑了笑走了。
拿纸巾的时候,许景末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沈扶泽那只好看的手。
她摸到的是粗茧。
唐扬的话突然闯进她脑海中。
“你别看老大现在风光无限,实际上他在回沈家以前,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
“十四五岁的小孩,没有成年,只能□□工,吃住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
……
许景末看着身侧的玻璃窗,看着窗内映出来的餐厅灯光,以及她对面的那个身影。
她突然感觉心里特别特别的难过。
最后她收回视线,对沈扶泽说:“剧组给我们订了酒店,就在横店西门,我行李也都放酒店里了,这一周我的戏份密集,方便起见,我这几天应该都住在酒店里。”
沈扶泽说:“好,我送你过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天黑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许景末没有拒绝。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
许景末走在前面,沈扶泽总是落后她两三步。
其实,认识的时间越久,许景末就越是觉得,她不认识沈扶泽这个人。
他明明掌控欲极强,被他扣在怀里的时候她连动一下都动不了,但是他又极为绅士,说是送你回去就是送你回去,除此以外,连你一片衣角都不碰。
逐渐的,许景末放慢脚步,待沈扶泽跟上来,她才重新迈开脚步,而后他们并肩往前走。
两人脚步都很慢。
从餐厅到酒店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期间,经过一盏非常明亮的路灯时,沈扶泽突然停下脚步。
许景末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回身问他:“怎么停下了?”
沈扶泽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和寂静的街道说:“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夜晚很安静?”
许景末看了看头顶散发着冷白光芒的路灯,又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夜空,她说:“可能因为快要变天了吧。”
沈扶泽又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散过步。”
他们一起参加过无数的晚宴,酒会,一起出席过各大红毯,集团庆典,也曾无数次挽着手在人前敬酒谈笑……他们一起做过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两个人这样安安静静毫无目的的在夜晚的路灯下压马路,却是头一次。
刚说完这句话,沈扶泽就后悔了,因为以她对许景末的了解,她一定会说,不就是走个路吗?为什么要感叹压马路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是,过了很久,出乎意料的,许景末“嗯”了一声。
她没有反驳他,没有笑话他,甚至没有怼他,只是“嗯”了一声。
而后她又说了一句:“感觉还不错,夜晚的空气很清新。”
“那……以后,有空,我们,多出来走走?”
向来巧舌如簧骚话连篇的沈少爷这会儿磕磕绊绊半天才说完整一句话。
许景末点头道:“好啊。”
许景末的酒店房间在19层,1904号房,沈扶泽一直将她送到了房间门口,看到她进去,才准备离开。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许景末站在房间内,面朝门外,本来要关门,她手放在门把手上迟疑了一下,问沈扶泽:“你怎么回去?”
沈扶泽晃了晃手里车钥匙道:“白天司机把我车开到横店停车场了,我开车回去。”
“那你不是又得折回去?”许景末问。
横店停车场距离这里不止20分钟的路程。
“不远,我走过去就好。”沈扶泽说完转身就走。
“轰隆”一声。
闪电劈开云层,大雨倾盆而下。
沈扶泽:“……”
许景末走出几步,问走廊上顿住脚步看向窗外的沈扶泽:“带伞了吗?”
“没带。”
沈扶泽回过身朝她无奈的摊了一下手,说道:“谁出门带伞那种玩意儿?麻烦。”
许景末:“……”
好吧,这确实是沈扶泽的作风。
沈扶泽又说:“前台应该有,我一会儿找她们借一把。”
外面雷声滚滚,暴雨如注,就算打着伞,身上也会被淋湿。
许景末将门拉开一些,说道:“进来等一会儿吧,雨停了你再走,这么大的雨,不好走路,开车也不安全。”
沈扶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眉眼弯了起来,说了声“好”后,不客气的迈开长腿走了进来,然后又不客气坐到了中央的长沙发上,翘起一条腿。
这是一个套间,有客厅,厨房,卧室,卧室里面自带一个浴室。
许景末翻了翻冰箱,找出一袋纯牛奶,倒了两杯,加热后端出去。
他们一人坐在一个沙发上,喝着热牛奶,许景末背着台词,沈扶泽玩着手机,两人各干各的,安静的等雨停。
结果雨一直没有停。
不仅没有停,还下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玻璃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许景末拿出手机默默地查了一下天气。
Z市中到大雨,局部暴雨(包括横店影视城等五个地方)。
预计雨水将持续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现在是晚上11点,六个小时过去,就是明天早上的5点了……
牛奶喝完,沈扶泽起身到窗边看了看,说道:“我看雨小了一些了,那我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朝大地直直劈了下来,紧接着,他们都听到了比刚刚更响亮的雨声。
沈扶泽:“……”
许景末并不害怕下雨打雷,闪电的白光骤然照亮她的脸,她素白的脸上依然沉和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沉默的坐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开口:“我查了天气预报,今晚暴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你今天没事的话,就在这里开个房间住一晚。”
“我没带身份证。”沈扶泽无辜的朝她眨了下眼睛。
“那……”
许景末一直没有情绪波动的脸在这个时候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如果仔细听,会发现她说话语气也有些许僵硬。
“如果,你不介意,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第16章 那你会吗?
许景末说完这句话, 久久都得不到回应,她疑惑的抬头看去。
沈扶泽还保持着刚才慵懒的姿势倚在墙边,端着空牛奶杯的手还停在半空, 酒店的灯光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淡淡光晕, 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和无边雨幕。
似是听不懂这句话一般,金丝眼镜后那双狭长美丽总是带着三分散漫笑意的眼眸出现了难得的迷茫表情。
而后, 他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他说:“这里只有一张床。”
许景末坐在沙发上,目光隔着半个房间朝沈扶泽看过去,在与沈扶泽对视几秒后,她点头:“嗯,所以呢?”
沈扶泽眉心蹙得更紧。
他说:“我是一个男人。”
许景末又点头:“我知道, 所以?”
沈扶泽把空牛奶杯往窗台上随手一搁, 大步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随意的扯开衬衣顶端两个纽扣, 金丝眼镜摘了往沙发上随手一丢, 而后像野兽一般扑过来。
沈扶泽将她禁锢在沙发靠背与胸膛之间,两条肌肉紧实的手臂堵住她可逃脱的路,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是一个目前正在追求你的男人。”
“一个有可能对你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 而你在这个过程中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还手能力, 且这一切都是合法的……”冰冷的手指骨捏住她的下巴,男人语气危险, “你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吗?”
沈扶泽身上自带一股冬日清晨山间霜露的味道,清冽中带着疏冷,疏冷之余又透着高远和神秘,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许景末没有挣扎,她顺着男人的逼近身体往后倾了一些, 手指虚搭在沙发扶手上,也顺着男人手指的力度,微微抬起脸。
她望着沈扶泽没有镜片遮挡,异常清晰深刻的英俊眉目,她问:“那你会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而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最后,许景末从沈扶泽臂弯下钻了出去。
那处空间并不大,但是学过舞蹈的人身体柔韧性好,她整个人贴着沙发面滑下去再收缩腹部站起来,两个动作做得连贯而毫不吃力。
然后她径直到卧室衣柜里找出一床毯子抱出来放沙发上,丢下一句“今晚你睡沙发”,然后转身进了卧室,关门,反锁。
整个过程中,沈扶泽一动不动的愣在一旁,直到许景末进了卧室,他看到门合上,紧接着他听到门锁反锁的声音……
感动的暖意还没有弥漫到心间,苦涩的味道已经泛上舌根。
她留他在这里,却也在防备他。
不过也对,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警惕心强点不是什么坏事。
沈扶泽苦笑一声,歪倒在沙发上,扯过毛毯随便一盖,闭眼睡过去了。
困意说来说来,沈扶泽入睡得很快,只是夜里突然感到有些冷,他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次。他看到有一个身影来到他身边,帮他朝上拉了拉毛毯,他身上暖意袭来,他又再次睡了过去。
不过,他其实不太能确定他是真的醒过来一次,还是只是在做梦?
沈扶泽这一觉睡得很好,许景末却睡得不好。
她把卧室门反锁以后,在门后站了好久,然后她又动作很小的把反锁按钮拧开了。
夜里她不放心沈扶泽,偷偷出来过好几次。
客厅的窗帘是浅色的,不像卧室的密不透光,外面闪电那么密集,沈扶泽在客厅会不会睡不好?或者睡着了又被闪电弄醒?客厅的空间那么大,夜里降温会不会有些冷?还有,这人每次开空调一点逼数都没有,大冷天温度调那么低,会不会又把自己弄生病?
结果最后,沈扶泽没生病,她把自己给弄感冒了。
她5点钟醒来,嗓子干哑得厉害,鼻子也堵得厉害。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天还没有完全亮,沈扶泽还在沙发上沉睡。
她行李箱中备着药,但是她怕吵醒沈扶泽,没有去找药也没有化妆,动作很小很迅速的穿衣洗漱,然后离开酒店赶去片场。
*
沈扶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眯眼看了会儿窗外,适应了光线后,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准备去敲卧室门喊许景末。
结果一转身,发现卧室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行李箱,电脑,牛奶杯等东西都还在,只是许景末本人不在了。
沈扶泽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有一条许景末两个小时以前发来的短信:
——我去剧组了,八点酒店会送早餐过来,吃不吃随意,走的时候把房卡给前台就好。
他的睡眠质量其实并不好。
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好,那时候,妈妈总是工作到半夜才回来,每次回来都喝得烂醉,她喝醉不说,还要耍一会儿酒疯才会去睡觉。
他每次夜里被吵醒,心情都很糟糕,因为他被吵醒以后就很难再入睡,而他第二天还要上整整一天的课。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偶尔,而是每天。
天天如此。
后来,他被沈家找回,除了在部队那段时间生活规律,后面被送去国外,要学这个要学那个,每天从睁开眼睛,一天的时间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严严实实。
一直到晚上十点以后,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才能利用这点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打会儿游戏放松一下。而往往一打游戏,眨眼就是夜里一两点,第二天又要早起,睡眠和娱乐,想要一样就必须得牺牲另一样,导致他那段时间作息紊乱。
再后来,“沈家继承人”这个担子压在了他身上,沈家家大业大,集团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忙起来的时候,一连几天合不上眼,睡眠质量更是没法保证。
有时候好不容易能眯一会儿,眼睛闭上没多久,一个紧急电话打来,又得进入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这样的后遗症就是,任何时候,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立马清醒。
因此看到这条消息,他第一反应是,他昨晚居然睡得这么好?这么沉?连许景末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他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正欲打字回复,突然意识到这屋子里的温度不对。
他经常加班,房间内温度高了容易产生困倦,因此他工作的时候通常会把书房温度调得比正常温度再低上两度。
逐渐的,他形成了这种习惯,哪怕是在不处理工作的时候,他也习惯性调低温度。
可是此刻屋子里的温度明显偏高了。
这不是他昨天调好的温度。
他掀起眼皮看向墙上的某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他又回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他梦到有人给他拉被子……也许,那不是梦。
*
许景末去到剧组的时候一个演员都还没来,导演也没来,化妆师也还没到,只有几个打着哈欠的场地布置工作人员在招呼着搭架子。
她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后钻进了化妆间,给苏彤发了条信息,让苏彤来的时候给她带点感冒药,然后打开剧本重新温习了一下今天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