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跟吞了炮仗一般,帕子一甩气冲冲的走了,“这样的货色还有什么好选的!”锦颀对着慎娘福身后跟在南嘉后面一起离开,面色不虞意思很明白,老娘也不选了。
望泞缩着脑袋,小声问甘棠,“甘棠姐姐,她们两个那么生气做什么?我看阿回和徐妙仪就很厉害啊,琵琶和古琴技艺那么好,比起我们当年还胜出一筹呢。”
“嘶,你懂什么,这两个是很拔尖儿,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可你没听燕绥和慎娘的赌约吗,最好的自然是她们两个选,哪还有我们其他人的份?南嘉和锦颀一心想着出去,当然生气了。”
慎娘扣了两下桌子,寒声道:“甘棠,你的话有些多了。”
甘棠没所谓的动了动身子。
“不要以为你私下做的事我不知道,你放荡不羁惯了也该收敛些,下一次再敢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坏我的事,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她还真就不信陆缈那脸是不小心毁的,吃什么能成那个样子,朱颜辞镜楼没几个人能随便出去,毒药带不进来,那就只能是甘棠这个毒娘子下的手。
被戳破甘棠也有些悻悻然,她随意敷衍了几句,拖着望泞也走了。
剩下便是燕绥和慎娘的选择。
“慎娘先还是我先?”燕绥问道。
“你吧。”
燕绥莞尔一笑,起身走到围栏那里,扬声道:“阿回,你过来。”
阿回一喜,深深的松了口气,她赢了,她真的做到了,以后她会像甘棠她们一样,穿最好看的衣裳,绣着最精美的花朵,可以满头金银玉钗,簪着最娇艳的牡丹花受那些郎君们的追捧。她也可以把陆缈接来身边,住着宽敞的屋子,想说话到几时便到几时,不用顾忌着他人。等到以后她当上最受欢迎的乐坊娘子,她还可以回家去狠狠羞辱她那个后娘和没良心的爹,我如今有了钱,不用穿破破烂烂的衣服了,你们都得羡慕我。
她仿佛已经预见了无数美好的未来,和她一开始所期望的那般,阿回喜上心头,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到了燕绥跟前,她直视着这个明艳美丽的女子,万分感激。
“多谢燕绥姑娘!”
燕绥被她这激动弄得有些想笑,她问:“这么激动做什么?你的造化在后头,跟着我好好学几年,将来我的位子,你来坐!”
为什么会挑阿回,真要问她的话,燕绥大概会答,她有野心,并且聪明上进。
燕绥注意到她眼里的坚定,她从来没有在乐坊里见过这种眼神,普通人多是瞧不起她们的人的,来了这地没几个人是心甘情愿的,更没有那种想成功想上位的坚定,她问了阿回为什么。
“看不起又如何?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吃穿最好,我自己过的舒心,比他们都要好,这便足够了,而且只有走到高处才有话语权不是吗?”阿回并不闪躲,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出来。
她是穷怕了的人,也是被欺负惯了的人,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往上爬,她都会牢牢抓住不放,唯有行至高处才有资格说保护别人的话。
“燕绥姑娘,我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燕绥头一次听见这种说辞,觉得阿回说的还挺有道理的,选了一个合乎心意的人,她自然满意,便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我同陆缈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也可以说是姐妹,她真的是不小心才毁了容的,还请燕绥姑娘在慎娘和琬琰姑娘那里为她说说好话,我还想叫她来我身边伺候,求燕绥姑娘成全。”
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燕绥颔首,往后看了一眼慎娘。
“不罚她可以,只是你说晚了,今晨徐妙仪已经来找过我,跟我提出要陆缈,我已经答应她了。”
阿回急了,“这,可是,我,”她看向燕绥,还想再求她。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既然徐妙仪先提出来了,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放心,你们日后相处的机会还会很多的。”
燕绥按住她肩膀,示意不再多说。
她后退两步道:“跪好。”
阿回照做。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傅了,跟着我好好学,我相信你日后会胜过我的,想好是去睿英馆还是湘竹馆了吗?”
这两者之间她们是可以自己选的,只是技艺不属顶级者,也没有去睿英馆的权利。
从一开始阿回的目标便是湘竹馆,此下也没有犹豫,“湘竹馆。”
“好,那我现在便为你赐名。”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你便叫舒窈吧。”
自此,朱颜辞镜楼有了一位冠绝南楚的舒窈姑娘。
第7章 芳心苦 维桢
徐妙仪起的很早,她想了一夜决定去找慎娘。
“要陆缈做你的婢女?”听到她的请求,慎娘微微错愕,“为何?你们是同一批的,你有什么资格要陆缈做你的婢女?”
慎娘觉得有些荒诞,虽说陆缈才艺不出挑,可那张脸也是张招牌。
“她毁容了,毁容的人是没有办法做乐坊娘子的,我知道按往日的规矩她会被罚去做最辛苦最劳累的婢女,我与她有些交情,所以想来求求慎娘。”徐妙仪嗓音清透,淡然开口。
这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法子,她夜里没怎么睡,陆缈她们回来的动静她听的一清二楚。
阿回窝在被窝里哭,起初还是小声啜泣,随后抽噎声越来越大,也是亏得另一个女孩子睡得熟,没让她给吵醒。
她借着月光看过去,陆缈枯坐在床沿,半张脸颊上凹凸不平。
徐妙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陆缈不想当楼里的娘子,她那么厉害却一直藏拙,徐妙仪知道的。
她想大概是和这有关。
听菀青她们说过,原来也有毁了容的姑娘,被琬琰抽了几鞭子打发去做浣衣女婢了。徐妙仪觉得,那样好看能够弹奏出最美妙乐曲的手,不应该去洗衣服的,很可惜。
想了许久,她才决定去找慎娘。因为她优秀,她很得姑姑们喜欢,她总是第一名,虽然她并不愿意。
如果她明天表现的好的话,慎娘应该会同意的。
“为何要帮她?她和阿回才是好朋友,对你只是很平淡而已。”
是很平淡,对她和对阿回以外的所有人都一样。
徐妙仪沉吟片刻,答:“因为她是个好人。”
她曾经为她说过话,给她留过饭菜,天太冷的时候给她缝过被子。陆缈的手艺很好,她说这是她阿娘教的,真好,她还有阿娘。下雪的时候,她走的急会不小心滑倒,陆缈会赶紧过来拉她,替她扑一扑身上的雪。
因为陆缈的善意,即便阿回总是看她不顺眼,旁人挤兑她的时候,阿回也要站出来说两句话的。
好像每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陆缈对所有人都做过。
徐妙仪觉得她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是那样的下场的。
慎娘看着她,犹豫了好久才答应,“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日后你要听我的教导,不可以再一意孤行,肆意妄为,我不管你以前有多高贵,来了这把你高傲的头颅低下去一点,明白了吗?”
徐妙仪漠然颔首,比试完之后慎娘称赞她琴音透彻有力,余韵不绝,她也是漠然颔首。
“你要去哪边?”
“睿英馆。”这样她还可以稍稍安慰自己一下,她做了楼里的娘子,但是靠的是自己出色的技艺,而不是以色事人。
“好,我想了一下,王国克生,维周之桢,维桢,这便是你以后的名字了。”
徐妙仪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嘉奖国家栋梁之臣,竟被用来当作一个贱籍娘子的名字,真的可笑。
不过她没有说话,低头应了是。
从朱颜辞镜楼出来,菀青和阿回,现在应该说是舒窈,还在等着她。
舒窈跑过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满脸怨气藏不住,“你为什么要和我抢阿缈?你知不知我努力了这么久,我那么想赢,就是想让她到我身边来的,你把她还给我!”
维桢清冷答:“凭什么?既然你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就怪不得旁人,还有,她不是什么物件,怎么还给你。”
舒窈一时语塞,她是不敢,没底气,她怕她会输,她怕人微言轻没人会同意。她练习了几百遍曲子就是为了能赢,现在赢了,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徐妙仪!我讨厌你!我以前就该由着那些人骂你,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舒窈吼完,哭着跑开,菀青拉都没拉住。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这么爱哭,不过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别人叫她徐妙仪了吧。
世上再无尚书嫡女徐妙仪,只有乐坊娘子维桢。
两个人闹腾了这么久,谁也没见到陆缈,她消失了三日,才从琼琚楼出来。
若不是这次提起来,陆缈都快忘记她前世的老本行了,作为一个制香师,熟知香的种类不下百余种,因时间实在太短,无法现场制香叫慎娘看,所以她特意找了明徽城最好的制香师过来看看她。
从识香,辩香,用香,和香,一道道的考察。
还要查看用香的时间是否精准,姿势是否优美,步伐是否从容,香炉和香品放置是否正确,再把不同的香料混合在一起,塑造真正清馨怡人,提神醒脑的香。
隔了这么多年,陆缈没想到自己还能记起那么多,那制香师对她赞不绝口,眼看着就要求慎娘把人给她让她收做关门弟子了。
陆缈从前也想过拾起老本行去制香,可这是个金贵活,战乱年代里,多少人家饭都吃不上,哪有心思熏香,再者,陆缈家没有钱财供陆缈购置香料香炉。
这一耽搁便是十数年,陆缈现在有了人赏识,却再也出不去了,只能说造化弄人。
慎娘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还夹杂着疑惑,“你家中那般贫穷,怎么供你焚香?还有这么好的技艺。”
陆缈支支吾吾的只说是阿娘原先会,所以教给了她。
事实究竟如何慎娘也不想追究,本来她今天只是吓一吓陆缈,叫她歇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她都已经答应维桢了,怎么还会把人放跑,没想到还真的给自己炸出来个人才。
这朱颜辞镜楼到处清香缭绕,那也是慎娘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置的上好的香料,如今有了陆缈,便能够省下一大笔钱。
“你会制作贴身香料吗,放在姑娘们身上的那一种。”
陆缈知道她的意思,说的明白些,便是现代的香水。
“会。”她答道,只是可能因为技术问题,不能像后世那样方便简单了,做倒是也能做,无非时间耗的长一点。
慎娘满意的点头,“你不在的时候,阿回被燕绥挑中了,进了湘竹馆,如今她叫舒窈,你日后改过来吧。还有徐妙仪被我选中了,改名维桢,她先前过来找过我,想收你为婢女,你这身本事朱颜辞镜楼是需要的。”
“我想了想,名义上你在维桢身边伺候着,我再拨小丫头给她。我会为你单独配置一间香房,那样简单的香料我不叫你做,只做最好的,以及给姑娘们的香,每月给你十缗钱,如何?”
陆缈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便是因为十缗钱被卖掉的。
见她呆愣不止,慎娘问:“怎么,嫌少了?”
“不少不少,很多了。”陆缈连摆手,她只是没想到而已,三天前她还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担忧,三天后就陷入了被钱砸的喜悦之中。
不愧是做生意的,出手这样阔绰。
“没问题的话便回去吧,你跟着维桢住在睿英馆。”
只怕连维桢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好心要了陆缈过来,却是将她唯一出去的机会扼杀了。
从琼琚楼出来的那一刻,太阳有些刺眼,陆缈伸手挡着,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就这样躲过一劫,安稳的活了下来。
慎娘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她说缈这个字属凶,用来起名字不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叫云胡。
陆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管什么凶不凶,她还是喜欢自己叫陆缈,有名有姓才好。
反正以后她的身份便像是琬琰菀青那种,名义上是婢女,但是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姑娘的。
陆缈觉得,掌握一门技艺还挺重要的,至少只要她不出错,可以一直这么安稳的活下去了。
她回韶园收拾东西,舒窈还坐在她床上哭,三日了,每日都要来哭一哭,见到陆缈身影,她连忙站起来嚎叫,“阿缈,你终于回来了!”
陆缈赶紧过去安慰她,拉着她的手甩来甩去,“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我没事的。”
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讲完了,舒窈还是气愤的不行,“这个徐妙仪就是搅混水的,从此以后我与她势不两立,阿缈,以后她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肯定攒足了劲压倒她,叫她难受丢面子!”
舒窈这小孩子作风让陆缈忍不住莞尔一笑,她的阿回确实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既自卑又骄傲,对什么都充满了希望,难得不失去那一份天真。
如果可以的话,陆缈很想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她们都是欢乐的,孩子气十足无限纯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阿回永远是这样上进且温柔。可世上没有如果,她的阿回,最终因为时间的流逝和野心的驱逐变的面目全非。
陆缈看着窗外的骄阳,如同火焰一般热烈耀眼,她释然一笑,好像生活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艰难,至少她阿爹阿弟还在,阿回还在,她有亲情和友情在,可以继续有尊严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了。
第8章 浮生绘 日常
送舒窈去湘竹馆的时候,陆缈碰见甘棠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风气,眼见着入秋了还拿着纨扇左摇右摆,许是因为,好看?
说句心里话,陆缈在这么多人里面,最怵的第一个是琬琰,第二个便是甘棠。你看她永远带着媚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陆缈老实本分的福身行礼,舒窈也跟着做,她现在最讨厌的第一个是维桢,第二个便是甘棠,要不是她,阿缈怎么会毁容。
甘棠倚在门边,素手拨弄着鬓发,目光在陆缈脸颊那一块徘徊了许久,抬起眼皮道:“唉呀,我忘记你告诉你一件事了,”她逐渐走过来,在陆缈的瑟缩中抚过她的脸颊,“那晚的第二瓶药是不能随便用的,少说也要隔一年,否则啊你不仅整张脸会毁掉,连身上都会溃烂,好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