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仍挂在那截树梢上,清澈的光洒进阁楼的一角,侍女们来来往往,匆忙搬着桌椅。
“主子!”沈乔兴奋地看向赵沉临,“我现在是不是——”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小脑瓜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金丹已成,去吧。”
沈乔一怔,头顶的触碰莫名踏实,就像下雨天的一把伞,冬夜里的一床棉被,轻飘飘又沉甸甸的。
她抿了抿唇,抬眼看赵沉临,那人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微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在她的心间劈开一道乍然开朗的路,霎时风光月霁。
沈乔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赵沉临这么顺眼过。
“好。”她扬起自信的笑,“主子放心,我一定让她们加倍奉还。”
第20章 无中生友。
画舫徐徐破开平静的水面,往莲心台驶去。
沈乔抱胸立在船头,清风拂开她的额发,她目光平静地正视前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该属于少年人的老成。
看得站在后排的淑娘心中一凛。
淑娘在烟花之地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诩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但遇上沈乔这样的人,眼睛也难免劈叉上那么几回。
就像现在,她觉得沈乔分明是打不过那个魔音宫弟子的,但那立在船头的背影又莫名透露出一股得道高人特有的胸有成竹。
淑娘拿过一旁的唢呐,用绢子细细擦拭上面的灰:“沈姑娘,修为这种东西,即便差了一层,实力也是天差地别,听说那魔音宫弟子是炼气九层的修为,差一点就筑基——”
“淑娘。”沈乔打断道,“比起斗法,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淑娘见多识广,还望替小辈解个惑。”
淑娘神情一敛,沈姑娘的语气如此严肃,定是不容小觑的大事。她被气氛带动,也认真了起来:“不敢当,沈姑娘请讲。”
事情似乎难以启齿,沈乔犹豫再三,望着河面长长地叹了一息。
淑娘愈发好奇,斗法在即,究竟是何事,能让她如此困扰?
应该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沈乔深吸一口气,转身道:“我有一个朋友,双修没有感觉,如何是好?”
“……”淑娘差点原地滑倒,“什、什么?双修?”
沈乔点点头:“她第一次双修,发现滋味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美妙,除了疼痛,并无其他感觉。”
淑娘在风中凌乱:“沈姑娘,冒昧问一句,你说的这个朋友,该不是是你自——”
“是我的朋友。”沈乔斩钉截铁。
“哦。那依我之见,你朋友的问题可以先放一边,眼下还是斗法比较重要……”
“不行。”沈乔转身扶住淑娘的肩,面露着急,“这件事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无法安心斗法,毕竟这关系到我,呸,关系到我朋友下半辈子的□□。”
淑娘睨眼看她:“沈姑娘,你这朋友真的不是你自——”
“是我朋友。”沈乔再次斩钉截铁,还附上一个“和善”的笑容。
淑娘拗不过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将这方面的知识徐徐授之:“沈姑娘,是这样的,双修这种东西呢,玄乎得很。稍有操作不当,就没有那效果。不好意思,请问你们……不,你朋友他们是哪种双修?”
“神交。”
“哎哟,那很正常,因为神交更需要技术。呃……”淑娘努力找了下形容词,“这上位者,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出力的一方,若是稍微欠了点火候,你……咳,你朋友就很容易没感觉,识海还极有可能受伤,就是你说的只感受到疼痛。”
“哦——原来如此。”
沈乔悟了,也就是说,这不是她的问题,是赵沉临不行啊。
“沈姑娘,你既已解了困惑,还是想想该如何迎接斗法吧。”淑娘递过去手中擦拭干净的唢呐,“吹雪楼只有这一把唢呐,用来斗法可能有些勉强。”
“没事,有就行。”沈乔正要接过,船身突然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巨物撞到。
淑娘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大片水花又拍了过来,眼看就要将她浇个满头,手臂忽然被拉住,猛地将她扯远。
“没事吧?”沈乔问。
淑娘摇头,忽然发现两人站得位置比之刚才相差甚远。
她心中不免疑惑,沈姑娘拉着她避开水花,一瞬间便从船头退到了舱门口,这反应能力与移动速度,绝非是炼气期该有的修为……
“躲得倒挺快啊,沈娇娇。”
一声嗤笑引得沈乔回头。
只见另一艘画舫紧挨着沈乔所在的画舫,直直挤了过来。摩擦间不堪重负,船声发出吱嘎的悲鸣。
“哎哟,这位姑娘使不得呀。”淑娘急忙扑到栏边,对着磨损的边缘面露心疼,“这画舫造得精致,却不牢固,修起来得花不少钱呢……”
丁灵抱着玉笛站在甲板上,嗤笑道:“本姑娘想撞就撞,想毁就毁,怎么?是怕我们魔音宫赔不起吗?”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魔音宫对吹雪楼有照拂之恩,一两艘画舫而已,姑娘怎么高兴怎么来。”淑娘修为不高,身份卑微,面对恶势力自然不敢抬头,只能连连点头哈腰。
一只手挡在淑娘的面前,止住她弯腰的动作。
沈乔上前一步,扫了眼断裂的栏杆:“既然要赔钱,这修理费油漆费,还有顾客损失费,麻烦都结一下。”
丁灵一怔,赔钱只是她随口一说,她仗着明璇的宠爱,横行霸道惯了,有哪一次真的赔过钱。
“沈娇娇,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来管别人的事情?”丁灵冷冷道,“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你当众污蔑明宫主,可别指望我对你手下留情。”
撂下狠话后,丁灵乘着画舫往莲心台的方向而去,在还有二三十米距离时,她足尖轻点,飞跃过水面,稳稳地落在台上。
四角灯柱应声而亮,幽幽灯火映出一朵巨大的水莲,卧睡在地面之上,细腻的纹路连结出晶莹剔透的白光,远远看去,那硕大的花瓣仿若在一呼一吸中徐徐绽放着。
河面是黑漆漆的水,唯有两岸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凑热闹的游人越聚越多,纷纷踮脚张望。
“咦,吹雪楼今日有表演吗?”
“听说要斗法呢,和魔音宫的弟子。”
“哇,乐修斗法!兄弟,给我占个位,我去买包瓜子。”
眼看莲心台愈发接近,淑娘犯愁地叹了口气:“沈姑娘当心呐,这魔音宫弟子心狠手辣,恐怕不好对付。”
沈乔背影挺拔,如一株青松立在船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秀气的眉毛被深深压下,像沉沉的一片云。
许是在思考斗法战略,淑娘不敢出声打扰。
“淑娘。”片刻后,沈乔朱唇轻启,声音冷静又沉稳,“我有了一个好主意。”
淑娘一愣,沈姑娘这气定神闲的气场着实让人刮目相看。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她竟然不慌不忙,沉着应战,看来与她尚未稚嫩的外表不同,她有一颗不输给任何人的强大的内心。
真是低估她了,也难怪城主会喜欢……
“是什么主意?”
“摆摊押注。”沈乔回头,露出牙齿,笑得很贱,“发财的机会来了。”
淑娘:“…………”
不单单眼睛,淑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劈叉了。
第21章 “本座压沈娇娇赢。”……
丁灵在莲心台上等了半晌,只见那只画舫仍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船没有动的意思,人也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喂!”丁灵等得不耐烦,冲那黑漆漆的河面高喊道,“怎么还没比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了?”
那画舫离得远,她看不太清人,只能依稀看见两个蹲在船头鬼鬼祟祟的身影。
搞什么明堂?
沈乔搭着淑娘的肩,拉着人蹲下,用另一只手在木板上比划:“我给你算算,压我一赔十,压她一赔二,保证我们赚翻。”
“赚翻的前提也得沈姑娘你赢啊。”
淑娘作势要站起,又被沈乔拉下:“我肯定能赢。这样,赔钱算我的,赢钱,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淑娘眼睛一亮,做生意的,这种不赔本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行。你放心比,我去岸上招呼生意。”
“沈娇娇,你是不是吓得不敢动了?”丁灵继续喊。
沈乔转头,双手围在嘴角边,喊得刻意:“总得让人准备准备吧!丁师姐,你炼气九层,就快筑基了,我一个小小的炼气三层,自然是会怕的啊——”
沈乔冲淑娘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莲心台,无声道:我上去了哦,别忘了,三七分啊。
淑娘点头。
那头传来传来嫌弃的骂骂咧咧声:“呸,谁是你丁师姐!”
沈乔将唢呐插在后腰带处,脚底用力一蹬甲板,身体腾空而起,往莲心台飞去。
体内的灵力快速流动,从丹田发出,如黄河之水,汹涌澎湃地流向四肢。沈乔还没感受过如此多的灵力,一时欣喜若狂。
这就是金丹的水平吗,身体轻得就好像羽毛一样!
然而这根羽毛发力过猛,又没控制方向,急速往莲心台外冲了去。
不好!她赶紧刹车,紧急打了个方向盘,“砰”地一声撞上了粗大的白玉灯柱,砸出了个人形大坑。
“哈哈哈哈。”阁楼之上,明璇的笑声飘散在层层白纱中。她笑够了,又掩着嘴装模作样道,“城主,你这小花匠怎么连最基本的灵力控制都不会,这么看,倒像是我们魔音宫在欺负人了。”
“她在修道上的确悟性不够。”赵沉临敲着烟灰,随意附和了一句,转眼看见从柱子上滑落的身影,轻轻皱眉,忽而又道,“不过责任也不全在她,就算是再小的仙家门派,也不会放任弟子在炼气低层徘徊数年,不知她的师门是如何打算的。”
明璇不懂赵沉临为何突然扯起了沈娇娇的师门,只当他对沈娇娇期望不高才出此言。她不免暗喜,虽然赵沉临之前并未帮自己解围,但也不见得他的心就是向着沈娇娇的。
于是她再次旁听侧击:“城主,我这弟子天资高,又肯吃苦,难免心高气傲,遇上同行斗法从不肯糊弄了之。若是不小心伤了沈娇娇,还请城主不要怪罪。”
“无妨。”赵沉临看着莲心台,嘴角微弯,“既是斗法,自然是怎么精彩怎么来。”
听了这话,明璇愈发笃定赵沉临没有要维护沈娇娇的意思,她心中生喜,笑道:“是,定让城主尽兴。”说完,便把手背在身后,暗中掐诀给丁灵传消息。
【下死手。】
丁灵将浮在掌心的三个字捏散,视线移向那个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身的人,嘴角划过一个冷冷的笑意,心中鄙夷:沈娇娇,要怪就怪你自己,长了颗愚蠢的脑子。
沈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心道这个金丹有点猛。
她从炼气三层直升到金丹,直接越过筑基连跨十六层,在身体控制上根本没那么快适应。
这就有点麻烦了,万一力度控制不好,直接把丁灵打死了怎么办。虽然对方一个恶毒女配死不足惜,但沈乔连只鸡都没过,别说杀人了。
沈乔心中担忧,脸上不免捎上了点慌张的神色,这看到丁灵眼里,倒以为是她是害怕。
丁灵在掌心汇集起灵力,抬手把玉笛搭在嘴边,绿色的灵气瞬间缠上玉笛。
这第一击,她打算用个六成功力。宫主说下死手,但她又怎么能让沈娇娇死得这么容易呢。她要用实力碾压她,折磨她,让她在恐惧和后悔中死去。
笛声悠扬,七八道绿光划破长空,直直向沈乔飞去。
想不到丁灵不打声招呼就出手,沈乔一边往后退,一边抽出别在后腰的唢呐。
笛声转了个调,绿光也随之转变方向,从四面八方包围住沈乔。
躲不掉了。
沈乔停住脚步,唢呐在手中转了个弯,发出淡金色的光芒,犹如利剑击出,漂亮的弧线划过夜空,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绿光。
笛声一顿,丁灵面露诧异。
岸边的围观群众发出小声惊叹,似是都没料到沈乔可以如此轻松地抗下一击。
“但是论修为,她们一个炼气低层,一个炼气高层,几乎接近筑基水准。我赌这黄衣服的小姑娘打不过绿衣服的。”
路人捋着胡子得出结论,在写着一赔二的桌布上压下五颗灵石:“就赌绿衣服的赢!”
淑娘扯着帕子笑:“这位道友既然这么自信,何不多赌一点呢?”
“好,再压十颗!”
“我也压我也压!”
“我也赌绿衣裳的赢!”
淑娘看着小桌子上越堆越多的灵石,嘴角含笑,眼中冒光。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这就算是三分之一,也有好几千灵石了,啧啧,可以小赚一笔了……
只是,沈姑娘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莲花台上。
“好险。”沈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佯装害怕地拍了拍胸膛,“丁师姐啊,我都还没准备好呢,你不打声招呼就放招,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受伤?呵,我要的是你的命!”丁灵再度吹笛。她想区区一个炼气三层,能挡下自己的攻击,靠得不过是运气。
笛声伴着凌冽的风声,像是尖锐的指甲摩擦过玻璃,刺啦一下划破人的耳膜。
沈乔不禁捂住耳朵,心道不亏是出身魔域的门派,笛子这般清澈空灵的乐器都能吹出这么邪门的声音,跟催命似的。
她咬牙忍住耳朵的不适,抬起唢呐,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