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画了一把小巧的唢呐,沈乔粗略扫了一眼:“可以啊。”
“好的。”淑娘收起图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要去送图纸,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炼器铺子看看?”
沈乔心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一口答应了。
两人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穿梭,淑娘一路给沈乔介绍一些她常去的店铺,说坑人的摊子多,买东西要学会砍价;又说了哪些菜馆的饭好吃,哪些菜馆绝对不能去,他们卖人肉。
沈乔一脸惊悚:“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说的。”淑娘压低了声音,“西区的老大三德,似乎在做人肉生意,所以他开的饭馆,你千万别去啊。”
“没人管吗?”沈乔问出口才发现自己问的是白痴问题,这里是魔域,是最无法无天的地方,谁会来管?
“也不是。”淑娘说道,“我记得城主刚来雾影城的那一年,亲手灭了好几个做这种缺德生意的组织,只是他不爱管事,日子一久,这些人渣就又偷偷做了起来。”
沈乔有些意外,因为赵沉临看着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淑娘读出了沈乔眼中的疑惑:“奇怪吧?我也这样觉得,不过城主的确与常人不同。你看他放着东边老城主富丽堂皇的宫殿不住,偏要跑到那西边的无念山上。”
“可能是喜欢清静吧。”沈乔说。
“也是。以前老城主夜夜笙歌,这改朝换代后,东边就清冷了不少,开窑子的都跑西边来做生意了。”
沈乔点头赞同:“他是爱逛窑子,若是在无念山找不到人,十有八九是在窑子里喝酒。”
淑娘脑补出了一股酸味,又想起沈乔昨晚失败的操作,又补充道:“你放心,城主虽然爱去那烟花之地,但都是去听曲的,从来没留姑娘单独过夜。”
沈乔突然想起了赵沉临那烂到垃圾的神交技术,点头道:“不睡姑娘,许是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行。”
淑娘:“…………”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走下去,在尽头处左拐,一家名为“龙锤炼器铺”的店映入眼帘。
“这家老板是雾影城最好的炼器师,尤其擅长做乐器。”淑娘带着沈乔,撩开店铺的布帘,脚步登时顿住,“……明、明宫主。”
沈乔抬眼,正好对上明璇侧目扫过来的视线。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来得太快,淑娘浑身一僵:“明宫主,真巧啊。您也是来定制乐器的吗?”
明璇凌厉的视线紧锁沈乔:“托某位的福,本座弟子的玉笛断了,能不能修补还是个问题。”
淑娘默默闭上了嘴。
“明宫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手举托盘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托盘里是断成两截的玉笛,“这灵器想要恢复到一模一样是不可能了,老朽能还原九成左右。”
“有劳胡老先生了。”明璇转向老者,“过两日我会让弟子过来取。”说罢便领着身后的两名弟子大步离去。
胡老先生将托盘递给身后的徒弟:“淑娘可将唢呐的图纸给客人确认了?”
“确认了,我还直接把人带来了。”淑娘拉了沈乔一把,“这位是沈姑娘,就是她要订做一把唢呐。”
明璇本来都跨出门槛了,闻言脚步一顿,复又转身:“唢呐?”
“胡老先生是元婴级别的炼器师,价格可不便宜。”她缓步走回沈乔跟前,轻蔑的目光上下扫了扫,“你怎么有钱请得起?”
淑娘开始冒冷汗了:“是我借给沈姑娘的钱。”
“你闭嘴。”明璇不耐烦地呵斥,“本座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分。”
“主子送我的。”
沈乔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把明璇点炸了。
“他为什么要送你?”明璇瞪圆了眼睛,他连一根琴弦都没送过自己!
“你觉得呢?”沈乔用眼尾斜了明璇一眼,眼神相当挑衅。她在话里留了空白,会想象的人自然会想象,尤其是明璇这般善妒的,最好能一句话气死她。
但怒气的明璇的心口滚了滚,很稀奇地自我消化了。她平复下一闪而过的狰狞表情,嗤笑道:“沈娇娇,你有没有想过。每年死在城主手上的乐妓不计其数,而本宫在城主身边弹了十多年的琴,至今安然无恙,你觉得是为什么?”
关我屁事,没兴趣。沈乔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
“因为他手上的伤。”
沈乔一怔,不由地转头问:“什么伤?”
第28章 论如何不经意地送东西?……
龙锤炼器铺, 后院。
胡老先生的弟子徐义送完茶,拿着空的托盘走出屋子,刚把房门带上, 就被淑娘一把抓住:“怎么样了?里面有没有打起来?”
徐义年纪小, 个头也小,缩着个脖子摇头:“没有。”
“有听到她们在聊什么吗?”
徐义还是摇头:“不敢听。”
淑娘敲了敲徐义的脑壳:“你这小孩, 怎么这么不机灵!”说罢便扒着门框, 企图瞅出点什么,瞅了半天又骂骂咧咧道:“你们这门做的太严实了,怎么连道缝也没有。”
徐义:“……”
屋内。
明璇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神态悠哉地端起茶抿了一口:“这也不算是个秘密,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
沈乔坐在椅子上抖腿。喝了半天茶, 你他妈倒是快点说啊。
明璇放下茶杯, 慢悠悠地开口:“城主一直很喜欢听本座弹琴。”
沈乔:“这我知道。”
“但若说琴艺,整个修真界比本座厉害的人也不少, 他不必非要来听本座的。退一万说, 即便城主真的很欣赏本座的琴艺,本座借此获得了他一眼青睐,却也不可能在十年间纵容我造作。”
你也知道你作啊。沈乔内心吐槽, 面上却附和着点了点头:“嗯, 有道理。但这和主子手上的伤又有什么关系?”
“他手上的伤经久不愈,发作起来疼痛难忍。”明璇嘴角勾起, 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那些普通的镇痛曲对他作用甚微,本宫花了数年时间,终于谱出一首对缓解他的旧疾非常有效的曲子。”
沈乔疑惑:“经久不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医不好?”
“谁知道呢。”明璇玩起了新做的指甲,将手移远欣赏了一番, 红艳艳的,煞是满意,“他来雾影城的第一天手上就绑着纱布,从来没拆过,也没人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沈乔皱眉。得了,白浪费时间了,听了个寂寞,明璇对赵沉临的旧伤根本一无所知。
“所以你明白了吗?”明璇吹了吹指甲,语调悠悠,“只要他的伤好不了,他就离不开我。你跟我斗,最后肯定是死路一条。”
兄弟,你哪里来的自信?
依据沈乔对原著的记忆,明璇的结局并不好,死得很惨,被赵沉临砍断手脚丢到荒野,成了妖兽的食物,都没个全尸。
一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被妖兽撕碎的样子,沈乔忍不住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提醒了一句:“明宫主,我想你根本就不了解主子。”
“像他这种疯……咳,过于强大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受限于人的。要是发现自己离不开谁,第一反应肯定是先掐死那个人。”
她最后三个字意有所指,落得铿锵有力,听得明璇手指一抖,差点把指甲折断。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明璇反驳道,“城主需要听我的曲子来缓解痛苦,这是不争的事实。”
“信不信由你。”沈乔喝了口茶,本想转身就走,忽地又想起什么,于是回头对明璇笑道,“明宫主,再劝您一句——若想留个全尸的话,就少来烦我。”
“你!”明璇腾地站起,“你给我站住!”
门嘎吱一开,沈乔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明璇怒砸茶杯的声音,她置若罔闻,径直向前厅走去:“淑娘,走,咱们挑唢呐去。”
“哦哦好。”淑娘往屋内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明璇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慌忙移开视线,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着问。
“小沈,你说了什么啊,看把明宫主气得。”
“她就是只跳脚鸡,拔根毛就窜三尺高。”
“哎,这个比喻好!”
徐义在门口踌躇半天,想去收拾被砸碎的杯盏,但一见明璇那气冲冲的样子,他又不敢随意进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拉着他的衣襟,猛地将人往里扯。
摔进屋内的同时,房门也在背后关上。
徐义从地上坐起,紫色的衣袍跃入低垂的视野,他慌忙低头,不敢抬眼。
“你是胡老先生的徒弟吧。”明璇的声线明艳张扬,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徐义害怕地哆嗦:“……是、是的。”
“有一件事,本宫要你帮个忙。”明璇的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
-
沈乔和胡老先生确认了唢呐的细节后,又被淑娘拉着一起吃了个午饭,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了无念山。
午后的日头正盛,沈乔沿着山林小径往赵沉临的宅子走去,她的衣兜里装着早上买的一卷纱布,好像怕丢了似的,一路上捏了好几回确认它的存在。
站在院门前,她又捏了捏口袋。
就当是帮她提升修为的谢礼吧,她一个负债百万的穷鬼,也只能买得起这种小东西了,赵沉临总不会嫌弃吧。
沈清轻轻推开了院落的门,想着赵沉临应该在屋内,却没想到人就躺在长廊上,她推门的手一抖,慌忙低头:“主子。”
半晌也没人应声,沈乔又往里瞅了瞅。
阳光刺眼,赵沉临闭着眼睛,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从廊椅上垂落,烟杆掉在地上。
嗯?居然在睡觉?
沈乔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花木沈乔前阵子刚整理过,除掉了长年累月的枯木,留下盎然的绿意,阳光穿过绿叶,洒下一片明晃晃的光,落在了赵沉临的身上。
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熟睡的面容是少见的恬静,从宽大的黑色袖袍里滑落出来的那截小臂在阳光下格外白皙,盘虬卧龙般的青筋顺着肌肉线条蔓延到手背,隐没于劲瘦修长的指缝间。
沈乔俯身凑近,盯着一个人的手看了半天。
啧啧,就跟雕塑一样,这人怎么做到连细节都这么好看的?
只是……
沈乔的视线转到他枕在脑后的的那只手上,青丝缠绕上残破的纱布,掩盖了大片的枯黄与灰败,泛白的指尖隐在松散又破碎的布料间,生出一种颓然的美感。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能让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沈乔蹲在长廊下面,想得出神,视线略抬,冷不防地撞上赵沉临笑眯眯的目光。
“哎呦喂。”她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主子什么时候醒了,怎么都不吱个声。”
赵沉临坐起,地上的烟杆自动飞回掌心,在指尖转了一圈:“看你蹲半天了,想什么呢?”
沈乔快速瞥了眼赵沉临的左手,抿了抿嘴道:“没想什么。”她的手伸进衣兜,触到那卷柔软的纱布:“主子,我今天下山……”
要怎么说比较好呢。
把纱布潇洒地扔过去,表现得漫不经心一些?
主子我看你的纱布脏了,下山逛街看见大促销就顺便买了一个,你好换着用。
不行啊,这样说就显得这个纱布太廉价了,都没有送的意义,人家难道会缺一卷普通纱布?这好歹也是我花了二十颗灵石特地挑的有疗伤功能的高级版本呢。
但是那样说又显得我好像很在意他的伤口似的。
不妥。
“下山什么?”赵沉临问。
“下山……去看了订做的灵器。”沈乔眼神飘忽。
“满意吗?”
“满意满意。”她心不在焉地点头,“看图纸就觉得好看。”
赵沉临一看她这蔫头耷脑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其他事,他尽量耐下性子等她自己说:“然后呢?”
只要她开口求助了,不管是多麻烦的事,他都乐意帮她解决,但她逞强不说,或者不愿意找他,倒显得是他多管闲事了。
沈乔挠了挠头发:“……呃,还和淑娘去吃了很好吃的饭。”
还在东拉西扯。赵沉临无奈呼出一口烟。他花费了不少心思,想驯化这只小野猫,但效果甚微,她对自己还是没有一丁点依赖。
熟悉的烦躁感袭来,像绒毛痒在心底里,让人无从下手。
“是不是明璇又找你麻烦了?”他放弃等她开口,直接问了。
沈乔连忙道:“没有没有,跟明宫主没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事?”赵沉临的声音沉了几分,“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沈乔怔了一下。
赵沉临:“我数到三,不说拉倒。”
沈乔:“……”赵沉临肯定是误会了,以为自己吞吞吐吐是遇到了麻烦事不好意思开口求助。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搞得她更说不出口了——为了送一条纱布扭扭捏捏半天,怪尴尬的。
“三、二——”
“真没事。”沈乔将手从衣兜里拿出,弯了弯嘴角,“我就是想跟主子报告一下,我能进入识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