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走到门口,一个亮铮铮的长刀横冲的往他后脑勺插过来。
“小心——”程春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千钧一发之际,抱着盛言楚往旁边一滚,母子俩重重的砸向旁边的木桌上。
盛言楚痛的苦不能言,程春娘大拇指不小心撞在了木桌上,指甲盖都翻飞了,此时手上鲜血淋漓,然而程春娘眉头都没皱,一双手撑开将盛言楚护在身下。
刚才扔刀的是客栈的掌柜,瞧着四五十来岁,手劲竟这般大,面目狰狞,全然没了他们刚进门时的热情笑脸。
“既进了我的店,怎好没吃完就走?!”掌柜身后的老板娘摘下身上的厨裙,把玩着手中的菜刀,痞痞道,“老十,还不赶紧将那几个不听话的人揪过来——”
盛言楚心一提,门口几个和他们一道进来的食客此时皆抽出了刀棍,合着这家店今天要宰的人是他?
“糟了,咱们碰上黑店了!”躲在角落的马车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嘴里胡乱的嘀咕,“佛祖玉帝保佑我啊,我可不想死……”
盛言楚探出手将他娘往角落起拉,程春娘双手抖的如筛糠。
“娘,别怕。”望着掌柜提着刀往这边走,盛言楚猛地闭上眼。
他能将没有生命的东西带进小公寓,不知道能不能带活人进去。
正当盛言楚准备在他娘面前曝光小公寓的秘密时,一道粗犷的男声穿过来。
“就你这样的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在爷跟前瞎比划?”声音极为嚣张嘚瑟,话还未落,跟大胡子厮打成团的青年被大胡子单手拎了起来,下一秒如支袖箭一样射向了提刀走向盛言楚的掌柜身上。
两人像叠罗汉似的,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灰尘和木屑遍地飞,盛言楚紧了紧程春娘的手,待眼前清明后,发现这两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哪里来的毛贼!”老板娘指节微微发白,手在空中一挥,之前假扮成食客的几个歹徒立马将会大胡子团团围住。
大胡子傲气的挑眉,一把大刀横扫了一片,客栈里顿时哀嚎声四起。
盛言楚大喜过望,刚准备松口气时,余光瞥见大胡子身后静悄悄走来一妙龄少女,少女阴沉着脸,手中的钗头尖锐如针。
“大胡子小心——”盛言楚不假思索的叫出声,“你身后有人!”
少女怒瞪了盛言楚一眼,手举着金钗狠狠的朝大胡子的后颈戳去,大胡子听了盛言楚的提醒后,身子一偏,长腿往空中一勾,旋即重重的踢向少女。
少女砰的一声倒地吐血,大胡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蹬着羊皮的靴子照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后背又来了一脚,这一脚直接踹的少女眼冒金光,手中的钗环飞溅出来时竟落在了盛言楚的脚下。
金钗上染了红油般的鲜血,此时正一滴一滴的将钗头上的牡丹花染的娇艳欲滴。
盛言楚手指动了动。
程春娘见少女歪了脖子后,眼里的恐惧之色骤升。
“楚儿,这人不会要杀咱们灭口吧?”
大胡子杀了少女后,看都没看角落里的几人,而是大步上了楼,听动静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走!”盛言楚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的拉起他娘就往门外跑。
“啧。”忽而二楼凭栏处传来一声轻笑。
盛言楚心乱如麻,程春娘也听到了动静,整个脖子都僵硬的不能动。
“别管他,咱们赶紧出去!”盛言楚不敢往后看,吃了刚才逃跑未遂的亏后,他这次是死了心要跑出去,所有不管三七二十七就狂奔。
才出了客栈,却见大胡子几个后空翻就落在他们面前。
“这玩意你不要了?”大胡子将手中的东西往空中一抛。
盛言楚挡在他娘前边伸手接过东西,定眼一看,是少女的金钗,上面的血迹还在。
程春娘疯了一般将金钗夺过来甩给大胡子,手指发颤,冷冷道:“死人的东西别拿,小心沾了晦气…”
水湖村有一个习俗,都说不及弱冠之龄的男孩子若是碰了死人用的东西,日后是活不长久的。
所以看到金钗掉到她跟前后,程春娘丝毫没想过要据为己有。
“嗤。”大胡子似有深意的睨了一眼盛言楚,淡然道,“小子你真的不要这个?这东西拿去外边当铺,值不少钱呢!”
“读书人不敢挪用他人之物。”盛言楚边说边颠着步子往边上移动,也不知怎么的,大胡子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竟大大方方的往旁边站了站,盛言楚稳重身影,拉着程春娘一口气跑了半里路才停下。
大胡子盯着盛言楚仓皇离去的背影,忽而嘴角上扬:“竟有不爱财的读书人?莫非读书读傻了?”
书没读傻但快吓傻的盛言楚此时心脏跳得跟战场的擂鼓一样,他的脚程这几年练了出来,再跑一两公里都不费事,无奈他娘累的撑不住,两人只好停下休息。
刚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才坐下来,盛言楚突然觉得小腹处隐隐作痛,程春娘吓坏了,还没说话呢,程春娘紧跟着捂住肚子。
“完了完了。”盛言楚心凉的跟腊月的天一样,他赶紧将手指伸进喉咙,一阵反胃和难受后,他终于将在客栈吃的萝卜和鸭肉吐了出来。
吐完后,他白着小脸看向他娘。
“娘,您有没有舒服些?”
程春娘吃得少,吐的极快,闻言皱着眉头道:“那家客栈莫不是想毒死我们?若真是这样,被大胡子杀了属实没冤枉他们。”
此刻他们正在官道旁边,陆陆续续有马车从旁经过,看到活生生的人后,盛言楚心里终于安了不少。
“我觉得那大胡子也不是好人。”盛言楚脑海里还记得大胡子拿金钗试探他的那个狠厉表情,大概他收下金钗那人就会当场掰了他的脑袋。
程春娘后怕不已,拍着胸脯连连说他们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遭了这样血腥的霉运。
盛言楚眯眼望着几辆挂有官府牌子的马车飞驰而过后,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些官差不会是去捉拿大胡子的吧?”
“抓了最好。”程春娘还在耿耿于怀大胡子将死人的东西扔给盛言楚,嘟囔道,“客栈里的人都是他杀的,虽说那些人该死,但杀人是要偿命的……”
盛言楚见他娘自说自话个没完没了,便道:“娘,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找咱们的马车。”
“那车夫定早早的弃车跑远了。”程春娘担心儿子回去碰上大胡子,忙道,“左右钱财我都藏在身上,不若咱们另寻一匹马车去静绥如何?”
盛言楚当然想这样一走了之,可他的书箱还在车上,之前为了瞒住小公寓的存在,他当着舅舅的面将这些年他买下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搬到了马车上,谁能想到半道上会发生这事?早知道他就将书全放进小公寓里得了。
在程春娘千叮咛万嘱咐中,盛言楚终于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这一路走的那叫一个心惊动魄,每走两步他就躲进旁边的草丛偷瞄一下四周的环境,就这样一步三停留的走到了客栈附近。
他所坐的马车就停在树下,车夫早已不见人影,但马车附近却站着几个身穿衙役服饰的官差。
见到盛言楚后,几人神色一凛均拔出了刀剑。
“几位官爷且慢,小子的书箱尚在车上。”
“这车是你赁的?”官差将盛言楚浑身上下打量个遍,将车轿里的书箱拿了出来,又问,“你就是盛言楚?”
书箱上有他的名字,盛言楚点头,上前一步道:“官爷,这下我能拿走了吗?”
“且慢。”那官差却冷了脸,直接让人上手绑了盛言楚。
“不是?干嘛捆我?”盛言楚挣扎的说话,“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客栈里的死人可不关我的事。”他还想说他也是受害者呢。
然而官差并不理他,不知从哪找了一块臭气熏天的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眼瞅着这些人要将他视为杀人犯问罪,盛言楚急着在马车上动来动去,好不容易吐出脏兮兮的布后,他立马高喊:“官爷,你们真的抓错了人,我是受刘县令举荐去静绥县学的秀才——”
喊了几声后,终于有人跳进来了。
“你怎么就能证明你就是盛言楚?”
“我…”盛言楚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身上有秀才文书,上面有画像,官爷看了便知。”
说着他胳膊暗暗用力,捆绑在身后的手从衣袖中掏出秀才文书。
官差接过看了眼,只闻一声冷笑:“ 你是说这上边的垂髫小儿就是盛言楚?”
盛言楚脸色已变,又有一人掀起布帘探进来嬉皮笑脸道:“小子,你撒谎也要撒个向样的,如今外头做假文书的人一抓一大把,你说你是盛言楚我们就信?”
“就是,这盛言楚未必就是真的秀才,你瞧瞧这书,干干净净的跟新的似的,说不定是这人故意买书放这迷惑咱们……”
盛言楚心累的抬头:“小子明白几个官爷着急抓凶手的心情,但…官爷能不能看清局面,我瘦胳膊瘦腿的,能杀的了那些人吗?”
“看什么看——”官差直接忽略盛言楚的前半句话,一口咬定道,“你没杀人怎么会知道客栈里边死了不止一个人?”
“那些人定是你杀的!”几个人三言两语就将盛言楚描述成了江湖中杀人如麻的小孩。
盛言楚自知辩驳无用,虽心中怒的厉害,嘴角却扯了丝笑容:“敢问几位官爷可是去静绥县衙?”
官差冷眼睥睨着盛言楚:“怎么?你已经想好了和张大人伸冤的说辞不成?”
“张大人?”盛言楚恍然想起刘县令已经高升的事。
“好生呆着吧。”官差不耐烦的瞪着盛言楚,道,“等进了城,你且跟张大人说去,不过我给你一句实话,就你这样滥杀无辜的人,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出来行走咯。”
说完就降下帘子走了,盛言楚听到这话不由的生闷气,想起他娘还在前边等他,便扯开嗓子喊:“几个官爷,我还有同伙在前边——”
“同伙?”
一句话宛如石子丢到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领头的官差捻了把嘴角的胡须:“老子就说光凭他一黄毛小子定不可能将客栈里的人都给杀了,还真的让我猜中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将他的同伙绑来?”
其实几个官差心里又不是傻子,待看到盛言楚拿出来的秀才文书后,几人心中就开始后知后觉认为抓错了人,可凶手没抓到他们回去了不好交差,想着将错就错,说不住这文书真的是假造的呢?
可当两个官差挟持着柔柔弱弱的程春娘过来后,几个人脸色尴尬的一阵红一阵白。
“黄哥,你说咱们…咱们不会真的抓错了人吧?”旁边的官差凑过来小声哔哔。
领头的黄哥见程春娘一口一个楚儿喊的肝肠寸断,忽觉后背出汗,握住小弟的手:“栓子,咱们怕是真得罪了秀才公……”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黄哥就换了脸面,亲自给盛言楚解了绑绳,又是拱手又是赔罪:“盛秀才,您看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抓错了人,您大人有大量担待些?”
黄哥想起盛言楚秀才文书上的廪膳生三字,生生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他家大人刚接手静绥县令一职时说起过前任刘大人之所以得以升迁就是因为一个廪生秀才。
因为一个秀才…因为一个秀才,这秀才可不就是盛言楚吗?
“得罪了得罪了。”黄哥连说了好几声,额头上满满都是冷汗。
盛言楚扶着程春娘坐好,闻言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好得罪的,官爷觉得我这个黄口小儿不堪为秀才,那便是吧。”
“哎!”黄哥厚着脸皮拉长声调,打趣道,“盛秀才是静绥城中鼎鼎有名的学子,您只当我眼瞎,切莫介怀啊……”
“好说好说。”民不与官斗,即便是秀才的他也不愿意结仇,但私自绑他上车的事他可不能轻扰。
见盛言楚悠哉的坐在那闭目养神,黄哥一时不知说什么话题好,想着盛言楚之前说要去县学读书,便坐在风口喊:“去县学——”
前头官差不愧是赶车的老手,马车赶的又稳又快,太阳下山之前马车就进了城。
一声马儿嘶鸣后,官差搓搓粗糙的手,含笑道:“盛秀才,县学到了。”
说着立马撩起帘子,又是摆杌凳,又是躬着身子将手臂高高举起。
程春娘嫌弃的觑了一眼黄哥的手,撇撇嘴独自跳下车。
黄哥讪讪而笑,手臂依然高举着。
盛言楚不好再驳黄哥的面子,便手指微碰了一下。
黄昏时刻正是县学散学的时辰,盛言楚甫一下车就听到了书院里边传出来的浑厚钟声。
不一会儿,敞开的大门里走出一群头戴文生巾的读书人,其中几个后背垂下两根飘飞的长带子,一看便知此人是秀才公。
见黄哥忙上忙下的给盛言楚搬书箱和被褥,而盛言楚则像个官老爷似的站在那纹丝不动,几个书生微微顿住脚。
“那人好大的架子,竟能使唤的了黄正信。”
黄正信就是黄哥,之前拿了新任县太爷的口令来县学走过一回,所以书院里的书生都认识黄正信。
“肯定是张大人家的亲戚。”一书生不屑道,“就他那样的小身板,我估摸此人是张大人哪个小妾的弟弟吧?哼,咱们寒窗苦读十载才求得了秀才功名进到县学,他倒好,因着家中姐妹的美色就进来了。”
“夏兄慎言。”旁边有人拉拉姓夏书生的衣袖,不可置否的轻笑两声,“小心他听了你的话回头就让他姐姐去张大人那吹枕头风。”
姓夏的书生哈哈大笑:“你怕我可不怕,我是正儿八经考进县学的秀才,他那姐姐纵是想吹枕头分也牵扯不到我头上,倒是马兄你要小心了。”
被喊马兄的男子神色骤变,本以为今天能挑拨夏修贤跟盛言楚闹一番,没想到夏修贤反呛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