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碎发垂落至额前,衬得他的脸色苍白,低垂着眼皮,眸光有些暗淡。
尽管他说话时的语气清清淡淡,努力表现出正常的状态,简卿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他的不对劲。
简卿皱着眉问:“你不舒服吗?”
陆淮予抬眼看她,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胃有点痛。”
轻描淡写,好像就是只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并不打紧。
“......”
简卿想起之前秦阿姨和她提起,陆淮予经常做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休息,长此以往,胃能好才怪。
那你晚上还不吃饭——
数落的话到了嘴边,看着陆淮予低着头,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唇角轻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又生生咽回去。
她走到双开门冰箱前,打开冷藏室,从上至下扫视一圈,双手抱臂,食指指间在唇瓣上漫不经心地轻点,好像在思考有什么可用的食材。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我给你做碗面吧,空腹喝牛奶不太好。”
明明陆淮予是个医生,但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胃。
他大概只有对别人的牙感兴趣吧。
简卿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
陆淮予抬起眼,盯着站在冰箱旁边的简卿,双开门的冰箱像个庞然大物,衬得她娇小玲珑,黑色oversize的T恤穿在身上,领口松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冷藏柜的门开着,里面幽幽的白光泄出来,映在她的侧脸,勾勒出她线条柔和面部轮廓,肤色白到几乎透明,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她踮起脚去够最上层的青菜,两根锁骨凹出浅浅的窝,浅窝里似能斟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厨房铺的是大理石地板,透着冰冰的凉意,简卿打着赤脚,下意识地来回一只脚在另一只脚上蹭。
陆淮予眼眸沉沉,瞳色漆黑如墨,黑尾翎似的眼睫敛下,唇角轻轻勾起,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他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陆淮予站起身,轻而易举帮她拿下上层的青菜,“我来吧,你先去穿鞋。”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又很快撤离,自顾自走进厨房,好像真的打算自己动手。
简卿当然没忘记他上一次做饭差点没把手给切了的经历,当陆淮予是在和她客气,没当真。
她乖乖应了声好,先去客房把拖鞋穿上,准备他犯难了再接手。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简卿怕厨房里不稳定份子伤着他矜贵的一双手,没看信息就放进兜里,回了到厨房。
只是她等回来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陆淮予套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袖口处被整整齐齐地挽起到肘处,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明晰,手臂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渍。
他低着头,熟练地把烫过热水的西红柿皮一点点剥下,就连剥个西红柿皮,举手投足也是慢条斯理,透着一股子的矜贵优雅——
以及格格不入。
刀起刀落,西红柿被精准地切成见方的小块,和上一次的生疏判若两人。
听见拖鞋哒哒地动静,陆淮予目光移到她身上,手里打蛋的动作没停下,“你去客厅等着吧,做好了叫你。”
“......”
角色好像完全反转,掉了个儿。
简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接了句‘好’。
然后踩着拖鞋转身去了客厅,直到她在软软的沙发坐下时,才隐隐发觉不对。
不是陆淮予胃不舒服,她给他煮面条吗?
怎么现在好像成了他在煮面给她吃呢?
落地窗外城市夜景在静谧的深夜里,依旧流光溢彩。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
电影频道的午夜场正放着一部电影,看服化道应该是早几年的片子。
已经播到接近尾声,穿着校服,长发披肩的女孩儿,赤着脚,在蔚蓝海边肆意地奔跑。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切,像是要逃离这个世界。
海水翻起白浪,裹挟泥沙溅起,弄脏了女孩白色的裙摆,贴在她的身上,身段极佳。
旁白娓娓道来——
“好像青春就是这样烈日灼灼的夏天,昏睡和暗恋交织,最后又终将和彼此告别。”
随着镜头越拉越近,怼上女演员的脸——
是一张冶艳至极的面容,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美得让人有一瞬间的窒息。
“......”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简卿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遥控器的换台键。
陆淮予端着两碗面出来,挑着眉,似不经意地问:“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前妻。
简卿心虚地轻咳一声,看了眼她换到的台,面无表情,故作淡定地说:“少儿频道。”
红果果和绿泡泡两位经久不衰的主持人拖着长长的尾音。
智慧树下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智慧树前做游戏,欢乐多又多——
小朋友们,欢迎来到智慧树乐园!
“......”
陆淮予盯着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柔软的碎发被乖乖别在耳后,露出瓷白小巧的耳垂,目不转睛对着电视看,一脸认真入迷,倒是真像个小朋友。
“挺好,那边看边吃吧。”
说完他把两个面碗搁到茶几上。
茶几高度稍矮,陆淮予找来两个坐垫,两人隔着地毯和垫子坐在地上。
青瓷汤碗又深又大,装着半碗多的汤面,是非常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青菜面。
面汤红红的,应该煮之前用热油先炒过西红柿,鸡蛋煎炒的蓬松柔软,散发着焦香,面条细细软软,量不多,点缀着翠绿的青葱,白白的热气袅袅升起。
简卿本来没有多饿,也被色泽诱人的面汤勾得有些馋。
酸酸咸咸的味道,没有什么丰富的口感和层次,清清淡淡,却出乎意料的很好吃。
陆淮予低头吃面的时候,一点也没发出吸溜面的声音,吃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简卿吃饭时也不爱说话,客厅里安安静静,气氛却也不尴尬,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和谐与融洽。
只有电视机里小声地传来小朋友们瓮声瓮气的说话声。
等一碗面吃完,智慧树节目正好结束。
简卿吃得干干净净,面汤也不剩下。
她自觉地收筷子收碗,“我来洗碗吧。”
陆淮予也没和她客气,淡淡‘嗯’了一声。
等简卿从厨房里出来时,陆淮予正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皮,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换台。
吃过面条以后,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电视频道重新被切回电影频道,已经换了一部片子在放,屏幕黑漆漆的,播着瘆人的音乐。
右下角显示着片名《夜半有人叫你》
“......”
简卿沉默,所以今晚是岑虞电影专场吗?
一个披头散发,被卡车碾过大半张脸的女人出现在镜头前,血腥又可怖。
仔细辨认眉眼,熟悉她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岑虞。
简卿有一瞬间尴尬到窒息,下意识去看陆淮予的反应。
只见他拧了拧眉头,“都被撞的上下颚骨错位了,嘴巴应该是合不上的,她嘴里流的不该是血,而是口水。”
声音淡漠,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做什么医学打假。
“......”
得。
人不和你离和谁离。
第21章 记得。
电视机的声音很小, 没了音乐烘托氛围,国产恐怖片倒像是一部喜剧片,充斥着滑稽和搞笑。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不动, 黑色的碎发散落至额前, 眼皮低垂,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
他打了个浅浅的哈欠, 眼神透着困倦和迷离, 又似乎没有回去继续睡觉的打算。
简卿犹豫片刻,“那我去刷牙睡觉了?”
她晚上睡前虽然刷过一次牙,但刚才吃了面条,还得重新刷一次。
“再等等。”陆淮予掀起眼皮,扫一眼墙上的挂钟, “吃过东西以后, 过一小时再刷牙比较好。”
简卿一愣,即使不明白是为什么, 下意识直接把他的话当做了权威, 乖乖‘哦’了一声,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然后才像个求知的好学生般发问:“这是为什么呢?”
陆淮予手肘撑在靠枕上,双腿交叉, 笔直修长, “因为食物大多是酸性,pH值较低, 饮食过后会造成牙齿表面脱矿,这个时候直接刷牙,会对牙齿造成额外的磨损。而过一小时等唾液将牙齿重新矿化再刷牙,可以避免牙齿的磨损。”
他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解释, 嗓音低缓徐徐,字正腔圆,条理清晰。
讲完以后,还不忘问一句,“听懂了吗?”
简卿侧着头听了半天,没太听懂,什么PH值,脱矿,矿化。
美术生一般学的都是文科,对这些偏理科的知识与名词一窍不通。
在漫长的学生生涯里,简卿对于文化课学会了一件事,不懂装懂,以此来躲避老师无休止地讲解。
她眨了眨眸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
陆淮予手里带过很多实习医生,经常也会被南大医学院请去为医学生讲课,一眼看出小姑娘莹润的瞳孔里,尽力在掩饰的懵懂迷茫。
唇角轻勾,没揭穿她,视线重新移回电视屏幕,拖着慵懒的尾音‘嗯’了一声,“懂了就好。”
-
于是,为了等这一小时过去,简卿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岑虞主演的恐怖片,打发时间。
陆淮予脸上表情淡淡的,没怎么认真在看,也没往心里去,好像压根不认识电视里被撞毁了半张脸的女人。
简卿也不确定他是认出岑虞了还是没认出。
要是认出了他的反应未免太淡漠,要是没认出那他也太凉薄,连自己过去的妻子都那么不在乎。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词。
可能有些人在感情上,天生就是清冷疏离。
不过陆淮予把眠眠教养的很好,他不是个好丈夫,但至少是个好父亲。
对患者也很尽心尽力,总是很耐心地和她科普口腔健康知识。
简卿胡乱想着,毕竟她还见过,比陆淮予更加糟糕的丈夫和父亲,像是一条吸血的水蛭,自私,贪婪又冷血。
她睁着有些困倦的眸子,岑虞的这部电影,讲实话确实有些无趣,不是她的演技不好,而是整个剧本狗血遍地,完全不合逻辑。
由剧本搭建的地基垮塌,再漂亮的脸蛋和演技也撑不起一部片子。
简卿看了没一会儿就走了神,摸出手机看,已经凌晨12:00。
微信弹出几条消息——
林亿:【比赛怎么样了?我刚在‘消失’驻唱结束。】
简卿:【第一。】
林亿:【!!!】
林亿:【太牛逼了!】
简卿盯着手机里林亿不吝啬的夸赞,好像比她自己得奖还高兴,忍不住低低轻笑。
陆淮予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似不经意地扫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冷白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沙发扶手上轻敲。
没过一会儿,林亿又一条信息发来。
林亿:【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去打工了?】
“......”
简卿脸上的笑意淡淡,逐渐敛去,抿了抿唇。
她很少向身边的朋友提及家里的情况,好像是习惯了,把自己的情感,担忧和困难内化,仿佛憋着憋着,这些东西就会不存在了。
简卿犹犹豫豫,在手机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简卿:【可能还是需要,我最近急需一笔钱用,你能先借我4万块吗?】
风华录原画设计大赛的奖金是十五万,算上她自己的一点点积蓄,二十万还是不够,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办法去弄钱了。
“......”
没过一会儿,林亿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来。
简卿一愣,拿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接个电话。”
陆淮予淡淡看她一眼,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继续无动于衷地看电视。
简卿推开客厅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阳台四面漏风,脚下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不远处的南临江无声无息的流淌。
阵阵寒风略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缩在阳台的木质沙发椅上。
椅子旁边摆着圆形的小矮桌,上面整整齐齐累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中英文夹杂。
最上面的一本书,精装封面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漂亮的英文连笔,书页中间夹了一只钢笔,鼓起一个小小的山丘。
应该是陆淮予平时用来看书的地方。
没等她解锁屏幕接电话,玻璃门又被人重新推开。
陆淮予斜斜靠在门框边,抛给她一张毯子,像是怕打扰她,没有讲话,很快又把玻璃门拉上,留她一个人在外面。
偌大的白色针织花纹羊毛毯铺天盖地蒙过来,柔软舒适,盖在她的腹部以下,挡去了寒风裹挟而来的凉意。
手机震动催促不停,简卿来不及去反应,只能先接了视频通话。
一张眉目英气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嘈杂的酒吧,五光十色的射灯晃目,林亿透过屏幕看她一眼,就挂断了视频。
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和她微信聊天的人是简卿,而不是什么骗子。
“???”
简卿盯着没到两秒的通话时长陷入沉默。
-
‘消失’酒吧,乐队驻唱结束,大家正忙活着搬乐器下台。
林亿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早上她刚去车行,提了辆小十万的摩托车,把手里的零花钱全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