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虽然骨瘦如柴，但双眼晶亮神采奕奕，每条几乎都是一次过。
可姚禄却肉眼可见的精神不好, 每天都要靠厚重的妆容才能遮住他的疲态, 虽说这样的状态和戏里的于三不谋而合，但他入不了戏, 自然也就只剩下了疲态。
剧组里对他的霉运也有所耳闻, 面上不敢提，可私底下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生怕沾到一点坏运气。姚禄本就好面，在组里落下这么个印象，也只得咽下一肚子的烦闷。
“这部戏马上就杀青了, 我手上还有几个剧本, 你抽时间看看，有中意的告诉我。还有几个综艺资源, 我都筛选过了, 拍摄时间都不长，可以填补你的空档在观众面前刷刷存在感。”
贺朝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简帆, 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微博大多都是我打理, 这会儿闲下来，你可以发发自己的近态, 生活化一些就行。”
宋翎边听边点头，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侧头问道：“小贺，你的工作内容会不会太多了，都赶上我经纪人了。”
闻言, 贺朝桓抽了抽嘴角，语气不明地开口：“合着你还不知道啊，宋小姐？”
“啊？”
“楚澜舟没和你说么？我本来就是安排给你的经纪人。”
宋翎愣了几秒，而后讪讪地笑了笑：“我猜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已经通过考验了。”
“对自己有点自信。”贺朝桓没好气地轻笑道，眸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她，“你和楚泊年，现在是怎么回事？”
“……”
贺朝桓指了指目不斜视的简帆：“别告诉我这不是他安排的。”
宋翎双眸睁大了些，水灵灵的瞳孔里有些不自然，为了掩饰还抬手撇掉嘴边的发丝。
难得看见宋翎这番小女儿姿态，贺朝桓好笑地欣赏了一会儿，而后调笑地打趣道：“在一起了？”
宋翎抿着唇笑了，随即认真地点点头：“嗯。”
“小丫头还挺有本事。”贺朝桓小声念叨了一句。
他和楚泊年算不上熟稔，但因着楚澜舟的关系，对这个未来小舅子也有几分了解。刚接手宋翎那会儿他就觉得楚泊年对自家艺人过分关心，不过宋翎显然没开窍，他也乐得看戏。如今听到这个结果，倒也没多少意外。
“打算公开吗？”
听到这话，宋翎怔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公开？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没想过，自己和楚泊年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会走到什么地步呢？这样的喜欢能保持多久呢？他们是不是总要分开？
时至今日宋翎才发现，欧阳姿对她的影响比自以为的要大得多。
她想象不出自己和谁携手共度余生的场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对待一段感情的看法，竟下意识就存了不会久远的念头。
毕竟她不是个多好的人啊，哪来的自信和勇气叫人爱她一辈子呢？
最近天气暖和了一些，枯败的枝头都生出了些绿意，暗示着暖春的来临。熹微的阳光笼在宋翎身上，照出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表情呆滞，原本明润的眸子逐渐黯淡，带着几分迷茫和不安。
看见她这个反应，贺朝桓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思绪转了转，便轻巧地将话题说开。
好在很快就轮到了她的戏份，投入了工作中，便也没时间深想。
……
剧组放假半天，宋翎却没有休息的意思，赶着时间拿起贺朝桓准备的几份剧本，但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贺朝桓蹙了眉，推着她起身赶出了酒店。
“看不下去就出门走走，哪儿都好，别闷出病。”
宋翎无法，又不知道能去哪，只得开口问道：“简帆？”
简帆：“宋小姐？”
“你想去哪儿？”
简帆：“……啊？”
拍摄地周边不算繁华，曲折的小巷在暖光的照耀下难得呈现出几分古朴色彩。宋翎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间脚步一顿，耳朵动了动，朝一处看去。
两栋房屋挨得近，但中间愣是隔了一层狭窄的缝隙，平时也有小孩喜欢从这儿抄近路，或是憋急了藏在里面放水。许是主人家忍受不，拿水泥砖块给堵上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用料不够，只剩了快一人深的凹槽，总归大体看上去没差，也就没再管了。
此时年味渐散，但许多人家门口还挂着灯笼。红色的灯穗在空中摇摇晃晃，为下面的一对情侣做着不必要的遮掩。
“你倒是也挑个地儿啊，不嫌脏唔……”
“亲个嘴而已……”
“会有人啊……”
“怕什么呢姐姐……”
亲昵的私语和交缠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尤为明显，宋翎表情一滞，看向身后的简帆，露出一脸同样的尴尬。
她抬步欲走，正在缠绵的汪穗可却似有所感地朝这边看过来，这一下，就撞了个正着。
宋翎：“……”
……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汪穗可独处，两人挑了个僻静的地方，简帆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而那个年轻的男孩，却主动躲开了，看表情，竟意外地羞涩。
“还在念书，脸皮比较薄，说起来好像比小宋妹妹还小呢。”
宋翎：“……”
听对方主动提起，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倒把汪穗可给逗笑了。
这姑娘比她想得还有意思。
当初只不过是看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忍她被姚禄祸害便维护了几次。后来看人心里揣着明镜，拍戏时又有股莫名的执拗，倒真是生出了几分欣赏和好感。当下两人并排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汪穗可就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个圈子里要想找到真爱，哪有这么容易。还不就是你牵制我，我得益于你，左不过就是那么些原因。”
这话虽然没有挑明，可宋翎也知道，她是在解释自己和姚禄的关系。
荧幕前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只不过是被利益所牵绊的合作伙伴。
她又想到了什么，神情恹恹地低下头，听汪穗可倾诉般说着：“说起来，以前我们俩也是有过好感的。那会儿真是腻歪的不得了，虽然都不红，但也不在乎，觉得只要有彼此就够了。现在想来，多幼稚。”
“你看姐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他们还处在可以奋不顾身的年龄，有活力、有激情。等他们懂得了世故，顾虑的也就多了，知道自己去权衡，然后离开的离开，我也不损失什么，不也挺好。”汪穗可自嘲地哂笑道：“一辈子那么长，只靠那点单薄的爱情，哪能坚持得下去，更何况还是我们这个圈子。”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怅惘和叹息，宋翎脑子里顿时闪过很多东西，缄默许久，突然开口问道：“可这世上总有白头到老的人啊。”
汪穗可轻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片刻后，转过身来说道：“习惯了啊，总不可能是因为爱吧？”
宋翎脚步一滞，才发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汗，留下一排发白的月牙印。
……
昏暗的房间里泛着一股潮味，水流滴答作响，在耳畔分外清晰。薄雪抱膝坐在客厅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眸像是被人抽去了生气，死寂一片。
于三死了。
她和他互相利用了这么久，居然就这么……死了？
薄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大声尖叫，吵得她没办法思考。她茫然地望向虚空，嘴巴张合两下，发出脆弱的呼声，散在空气里，微不可闻。
“妈？”
无人回应。
是了。她妈被带走了，在她失手杀了于三之后，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被人带走了。
夏日燥热，汗水顺着皮肤滑落下来，带来一股黏腻的痒。薄雪素来爱干净，却第一次忽视这样的不自在，埋首进膝盖里，听到脑海中有许多人在为自己吵架。
“小雪花别伤心啦~我给你唱首歌呀！”
“你怎么这么蠢，小雪她妈妈被关进去了不知道吗？我们得想办法救人啊！唱歌有什么用！”
“啧，有什么大不了的，薄丫头本来就不喜欢那女人，这下正好，眼不见为净。”
“哥哥真冷血啊~那毕竟是小雪花的妈妈呀！”
“怎么？你有办法？那女人出来，进去的能是谁？难不成你想让薄丫头坐牢？”
“非得坐牢吗？于三那个坏蛋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又蠢得要死，每次都被我骗得团团转！”
“咳咳咳，别吵别吵，你们这帮孩子吵得老头子我头疼，还是听听小雪是什么想法吧。”
“那小雪花你想帮你妈妈么？”
“是啊小雪我们都听你的！”
“小雪……”
“小雪……”
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神经，薄雪用力抱着脑袋，指尖失了所有血色，如她的脸颊一般，苍白如纸。
要救她么？犯错的明明是自己啊。
可那又怎样？要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得这个病？如果不是投生到她的怀里，自己会不会遇到一个健全的家庭？
是她的错，明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还敢要孩子！
如果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谁又愿意成为薄雪呢？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一个溺水重生的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警局。
“薄同学？来看你妈妈么？”
小警察对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很是疼惜，略俯下身轻声细语地问道。
薄雪的长发黏在锁骨上，视线在对方脸上渐渐有了焦距，好半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来……”
“自首。”
“卡——薄雪杀青！”
“《热雪》杀青！”
周围的工作人员爆出一阵欢呼，热闹地忙活着最后的工作。宋翎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听不见四周的声音，良久才低下头，呼出一口气。
“还好吧？”
贺朝桓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审视着她的表情。
这场戏太过耗神，他没有急着上前就是等人出戏，这会儿看见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才将将放下了心。
宋翎是女主角，杀青宴上自然有许多人敬酒，即便是她掌握着分寸，也难免被人多灌了些，到最后走路都靠着简帆，慢悠悠地划着交叉步。
她穿着黑灰色细格纹的薄呢大衣，里面搭着修身的线衫和半身鱼尾裙，将窈窕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许是心里一直装着事，这会儿喝醉了倒难得轻松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也不看路，自己傻呵呵地笑着，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贺朝桓将车开过来，看见自家艺人这幅模样顿时有些无语，正要让简帆将人扶进来，就看见她俩往不远处的一辆车走去。
他忙打开门下车。
剧组人多，又闹得有些晚，就干脆在酒店多待一夜，因而现下四周只有早春的冷风。
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着昏黄的光，散在从车里走出来的男人身上。他面容冷峻，颀长的身影拉出一道巨大的影子，被宋翎踩在脚下。
贺朝桓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宋翎愣了愣，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好似有些委屈地努了努嘴，然后推开简帆摇摇晃晃地投进了男人的怀里，而男人的脸上半是无奈半是疼惜，像是哄孩子一般将人抱起来，在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贺朝桓笑了笑，转身上车。
宋翎将脸埋在男人的颈窝，带着酒气和热度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皮肤上，令楚泊年心尖一颤。
这个小姑娘面色酡红，看见自己时弥散的眼神都聚了光，摇晃朝自己走来的样子带了几分天真与恣意，就这么扑进怀里，满心的信赖与依恋。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圆满。
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长发，宋翎就在他怀里蹭了蹭，语气像小孩似的，又软又甜。
“你来啦。”
那声音挠在他的心口上，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难耐的悸动，恨不得将整个心都放在她面前。
楚泊年看着她睡熟的小脸，勾起唇角，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她的脸颊，低声说道。
“嗯，我们回家。”
第40章 040 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宋翎醉了之后很乖, 让楚泊年想起带肉包去宠物医院时见过的小奶狗，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 乖巧地蜷缩成一团。
她很没有安全感, 但凡他稍微离开一会儿就有些闹脾气，不过也没多大动静, 就是攥着他胸前的衣服, 黏糊糊地说着“不走不走”。楚泊年一颗心像是化在了温水里，笑着用手刮了刮她通红的脸蛋，一路将人抱到了卧室。
小声哄了两句之后，宋翎蹭了蹭他的掌心，这才愿意放开手。
他轻手轻脚地帮人脱掉外套和鞋子, 窸窣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楚泊年目光扫过，脸上的表情顿住, 片刻后才将那条手链捡起来。
红绳肉眼可见的旧了, 兽牙上刻的字都没了棱角，摸上去十分圆润。
“我想刻个昭字。”
“嫌我手笨啊，那你来啊！”
“你专心点行不行？手流血了不疼啊？”
“笨蛋……”
他低垂眉眼, 倏地笑了, 摩挲了两下手链，一俯身, 把它戴到了宋翎的皓腕上。
突然之间，楚泊年又想起了上辈子她死前的场景。
两国睦邻，但新帝登基后一直摩擦不断，积怨深了，战争就没停过。他领兵厮杀, 将敌军逼得节节败退，不得已派人来求和。
可他和昭华的关系突然暴露了。
她于皇宫默默无闻了许久，却以这种方式被推倒了万众瞩目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