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是《月蚀》女主角的原型,剧本是他和编剧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倾注了许多心血。
还好,被看见了。
陆侍藏在桌子下的双手握在一起,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宋翎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默默打量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熟悉。少顷,她莞尔一笑,问道——
“我是不是见过你?”
第44章 044 可别砸了
“校庆宣传片里, 你扮演了男主角,对吧?”
陆侍默默低头,眸子里的光亮倏地黯淡下去, 嘴巴张合两下, 干巴巴地应道:“啊,是、是的。”
宋翎只当他是害羞, 浅浅一笑。
前两年校庆时她正值低谷, 没有回去参加,但在网上看了许多报道和视频。陆侍是导演系的高材生,不仅参与了宣传片的拍摄,本人也担任了重要角色,自然足够吸引观众的注意。
“剧本我看完了, 可以问问肆月的结局么?”
肆月便是《月蚀》的女主角, 大反派的继任人,因为血统问题经受了许多磨难, 在最后的大决战中战胜了大反派, 却也被对方重伤,下落不明。
涉及剧本,陆侍正色了许多:“其实结尾这个部分我和编剧讨论了很久。我觉得肆月对于大反派的感情非常复杂, 在最后几乎是怀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与之对抗, 比较倾向于悲剧结尾。但编剧认为最后的基调应该拔高,且肆月内心保有一股狠决, 懂得如何取舍大义与情感。”
说到这,他无奈又遗憾地轻笑出声:“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服对方,最后只好折中选择了这样一个写法。”
宋翎认真地听完,将剧情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一遍,斟酌着开口:“大反派基于肆月, 是生养者更是启蒙者。他对肆月的影响力远大于自身所想。比如沧海决裂这场戏,肆月的决策和布阵,都带上了大反派的影子,这是她本能的举动,割舍不掉。我觉得……或许肆月最后可以成为他,却不同于他。”
“成为他,却不同于他……”
宋翎明显仔细钻研过剧本,这令陆侍十分高兴。他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手掌随着思考交握又放开,最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有想法了,翎崽!”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嘴角一下子敛住,双眸睁大。
空气凝滞了两秒。
“翎——崽?”宋翎讶异地挑起眉,几乎是笑着反问。
陆侍尴尬一笑,随后神色微赧地搓了搓后颈,讪讪开口:“其实、其实我是你的粉丝来着。贺哥跟我说要收敛点,我就没讲。”
“这个剧本我构思了很久,最希望的就是你来担任女主角,但我资历太浅,又拉不到多少投资,怕你看不上,所以和贺哥争取了很多次。”
他又变成了最初的那副少年气,说出的话带着小心与赤诚。宋翎莞尔,心里有个想法蠢蠢欲动。
“谢谢,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
“你想投资《月蚀》?”
贺朝桓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在云天附近有房,但因为楚澜舟这个工作狂连续几天加班,也陪着在公司住下,睡得手脚僵硬,格外不舒服。
“嗯,我手上可以用的钱有多少?”
宋翎和他相处久了,自然也懂得对方的那点洁癖,此时看着他下巴上浮出的青茬很是意外,不过并没有点破。
反倒是贺朝桓自己咂摸出了什么,靠在唇边的手顿住,起身说了句“稍等”就进了休息室。十分钟后出来便又是一副精英模样。
“你早期的片酬不高,虽然没有团队要养,但最近上升期花销大,能流动的估计剩不下多少。”
艺人的报酬根据名气参差不齐,宋翎早先那些跑龙套和小配角的片酬放到如今团队维护上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一字情书》那会儿她也才刚有点名气,片方的报价并不高。贺朝桓和她自己的规划都不是短期变现,挑剧本挑导演,比起无缝进组的众多流量小花,接戏的频率算是低的,因此现在手上的大头收入主要是代言费和广告费用。
“《热雪》的片酬还要过一段时间,所以严格上说,你并没有富余的钱能来投资。”
宋翎安静地听完,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少顷,她抿了抿唇,抬眸问道:“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呢?”
贺朝桓闻弦歌而知雅意:“给你接几个综艺吧,压在我手里挺久了,都是飞行耗时不长。至于广告和代言,慎重一些,我在和SERENDIPITY谈合作。”
“SERENDIPITY?!”宋翎惊得瞳孔微缩。
不怪宋翎如此,SERENDIPITY是全球知名的时尚品牌,她在星光齐聚红毯上穿的裙子便来自旗下子品牌之一。但与子品牌不同,SERENDIPITY虽然主打服装、彩妆、香水等高奢品,但从来没有请过任何明星艺人宣传,产品也是贵不可求。
那是超一线都摸不到的资源,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贺朝桓分外淡定。事实上,他已经惊讶过了。
子品牌的高定并不难借,宋翎之外,还有许多,甚至有人曾经担任过大使或是代言人。不过SERENDIPITY的合作,却是独一份儿的。
更何况,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
“你身上有CY的合约,彩妆线是不可能了。那边主要和我接洽的是与我们国家博物馆合作的婚纱系列。两边对消息都比较保密,团队里目前只有我知道,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宋翎不再多想,端起脸,既来之则安之:“知道了。那非竞品适当接一些吧,《月蚀》拉不到投资也没法开机,得越快越好。”
贺朝桓笑道:“这么看好那群小家伙?”
宋翎颔首。
虽然有些惊讶,但贺朝桓早前好歹也做过调研和评估,对《月蚀》的潜力有底,于是不置可否地应道:“成,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接下来怕是没觉睡了。”
……
【会长,我跟你说个好消息,翎崽要拍我的戏了!】
杨逸之正要上早自习,口袋里的手机嗡动了一下。四周的读书声三三两两,他也不在乎是在教室里,顺势掏出一看,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起,只觉连日来积攒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会儿,他快速发送了消息。
【拿出点真本事来,可别砸了。】
陆侍窝在茶几旁通宵修改剧本,脸没洗衣服没换,忙不迭地回道。
【那是当然!不过还没拉到投资,开机遥遥无期。】
【等着。】
对方只留下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陆侍等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机扔到一旁,并无多想。
他不知道后援会皮下的现实身份,只知道他是宋翎的忠实粉丝,每条微博下都能看见【在下宇宙级猛男】的ID。那会儿大家都叫他猛男哥,后来组建了后援会,他顺理成章地被推举成了官博皮下,那个号就出现得少了。
他不经常在群里聊天,但出手阔绰,几次危机处理得当。大家伙都猜测会长和宋翎的团队有一定联系,或者就是家里和娱乐圈有关系的富二代,不然怎么会次次提前知道消息,但都只是猜测而已,谁也没有勇气去求证。
陆侍胡乱揉了把脸,用手指将眼皮撑起,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起来。
另一头的杨逸之撂下手机就准备起身离开教室,看顾早自习的老师走到门口瞥见,不禁皱起了眉。
杨逸之转学来不久,因为优秀的成绩和乖巧的长相,给老师们的印象还算不错,再加上他家境优越举止得体,很快变成了别人家孩子的存在。
可最近一段时间“别人家的孩子”似乎学坏了。上课虽然不睡觉也不捣乱,但就是半耷拉着眼睛,迷迷瞪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显然是在发呆。
一开始老师们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询问过也打过电话给家长,只是都没有用。
杨逸之不疾不徐地打马虎眼,杨舒禾也没联系上,说来说去只有他身边的秘书冠冕堂皇应和两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老师们再想帮扶一把,碰上个这样好似天塌下来都没动静的学生,一时也没法。
人家摆明了装睡,又怎么会让你叫醒。
因此每每遇上,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当下见他这番动作,立刻板起脸色。
“杨逸之,上自习呢,你要干嘛?”
杨逸之脚步不停,礼貌地冲老师笑了笑,应道:“上厕所。”
说完,也没等人点头,身子一侧就从老师眼皮子底下蹿了出去,没了那股子懒散劲儿,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脚步越迈越快,甩掉身后一阵阵的呼唤声。
要拉投资,自己父亲当然是第一选择。
和欧阳姿离婚后,父子俩谁也没有再提这个名字。杨舒禾忙于工作,照例三天两头回一趟家,而杨逸之也在他的规矩下生活着,就算比以往放肆了些,也并不出格。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杨舒禾当初会和欧阳姿结婚,有部分原因是父母遭遇意外,想在临去前看他成家立业,正巧被欧阳姿碰上,也就顺水推舟让她当了杨太太。
或许那次并不是碰巧,但对于杨舒禾来说,妻子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杨舒禾早慧,从小读书识字太顺风顺水,觉得没什么意思,学人当了个纨绔。纨绔当久了也无趣,就从父亲手里接过家业。他年轻时候是个不安分的性子,父母去世后反而静了下来,一颗心都扑在事业上,对工作要求严格,于旁人本身却宽松许多。
或者说,不以为意。
按他的说法,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即便是儿子,也没必要时刻护着教着,生活又不是尺规作图,能分毫不差地按计划走,只要大体不出错就行了。
换句话说,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就行。
正因为杨逸之了解自己的父亲,所以他知道拉投资这件事,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当然可以直接问杨舒禾要钱,但他不能也不想。
……
如贺朝桓所言,接下来这段时间,宋翎变得异常忙碌。
综艺,代言活动,广告拍摄,将她的时间挤满。
难得有个间隙休息,她会和楚泊年通电话,或是发一会儿信息,虽然没有太多见面的时间,但在两人的关系中,渐渐学会了主动。
这会儿宋翎正坐在飞机上,和楚泊年道别后顺手关了机,脑袋一歪就靠着枕头睡着了,整个过程都没有五秒。
贺朝桓有些哭笑不得。
他让空姐送来一条毯子,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快速敲击。
他们这一趟是去意国与SERENDIPITY的负责人会面,为了保密,只宋翎和他两人,还有保镖简帆。
以贺朝桓的经验来看,这次未必能把合作敲定,但有了这条线,宋翎的国际市场便有了开口。
不能太激进谄媚,但慎重点总没错。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宋翎睡得昏昏沉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却像是受到重压般怎么都睁不开眼。
腕间的手链滑落下来,兽牙晃入掌心,宋翎指尖动了动,慢慢将其握住。
半梦半醒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第45章 045 真正的恩爱骗不了人
梦里金戈铁马, 战火四起,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血淋淋的尸体。
她如一缕魂魄站在战场中,任战马和将士自身体穿过。忽然间, 耳边响起一声嘶鸣, 她回过头去,只见楚泊年身披铠甲, 策马领兵而来。
他与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 眉间的纹路深刻,虽仍在壮年,身姿矫健,但眼底浑浊无光,竟像暮年老人般沧桑。
刀剑相击的铮鸣刺耳, 她却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的闷咳, 沉重地砸在耳膜上,沙哑又撕裂。
那是他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
武安侯坐镇边关数十年, 名声震天。众人知他幼时家破人亡, 遭族人侵害,更加敬他爱他。经年累月的征战使他病痛缠身,他谢绝了皇帝的赐婚, 独自回到林间一小木屋内, 靠回忆度日,终身未娶。
宋翎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 可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悄悄坐在一旁。
男人靠着大树席地而坐,手臂倚在屈起的膝盖上,嘴里哼着一首童谣。
宋翎原是听不懂的,但下意识开口时, 却本能地跟唱出声。
轻柔的女声混入男人的低吟里,仿佛一缕暖风,吹开了回忆的画卷。
那些往事于眼前一幕幕展开,不知何时,宋翎眼底涌上一股热意。
“这儿没有什么公主将军,我只是宋翎,你只是楚泊年。”
“我可顾不了这些有的没的,你笑了,那就有用!”
“你看到了我的胎记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哈哈算了,我就当你是无心的。”
“好像没人诶,那我们就在此住下吧,好不好阿年?”
“我想刻个昭字。”
“阿年,你有你的抱负,回去吧,我会一直等你。”
“你要好好活着……阿年……”
宋翎紧紧攥着拳,睫毛微颤,泪水就不住地落了下来。滴在男人垂放在身侧的手面上。
“落雨了么?”
楚泊年喃喃自语,可抬起手来一看,却没有任何痕迹,只能看见几处骇人的疤。他的喉结动了动,随即又是一阵咳嗽,犹如生了锈的铁器互相拉扯,令宋翎身体一震。
她试着去拥抱对方,但却只能虚虚地环绕着,无法用力。
这时,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转向宋翎的位置,双眸迷茫,低声问:“昭华?”
他听不到宋翎的回应,却自顾自地笑了,许是身体难受得厉害,他仰头靠在树干上,眉头紧皱。
这棵树已经老了,原本年轻的树皮多了一道道深刻的纹路,干裂又粗糙。
他慢慢地阖上眼,脸色因痛苦而分外难看,良久才哑声说道:“我尽力活了,昭华,等我啊。”
宋翎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