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野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顶着一脸隔夜的胡渣摇了摇头：“她不行，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还在那套定式里演戏。”
制片人无奈地努了努嘴，忍不住腹诽。
合着您挺有长进似的。
奈何胡新野是他的老朋友，也是这部剧最大的投资人，制片人没敢说出口，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那您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啊？我可跟你说了啊！楚泊年那边我快要撑不住了，要是你再拿不定主意，人家可是宁愿付违约金也要辞演了。”
闻言，胡新野皱起眉头。
楚泊年是他亲自敲定的演员，无论是形象还是演技都十分符合自己的要求，若是他辞演，对于剧组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里有些烦躁，说话便带了几分火气：“急什么！明儿不就来人试镜了么？”
“谁啊？”
胡新野睨他一眼，下巴一扬，指了指电视上的广告。
“喏。”
……
“宋翎？”
宋翎坐在待客的沙发上，听到动静下意识转头，便看见了一个身着中式褂衫的中年男子。她站起身，颔首莞尔道：“胡导。”
站在一旁的制片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宋翎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连衣裙，上衣襟制成旗袍样式，曲线尽显，下身及膝，露出一节匀称纤细的小腿。
她的腕间戴了一串手链，上面只坠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衬得那只手宛若凝脂。
制片人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有些明白好友选这姑娘的原因了。
光是这么站着，他那脑海中林京墨的脸便渐渐清晰，终于有了实景。
胡新野心下满意，面上却不露声色。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林小姐别来无恙。”
宋翎眸光一闪，知道试镜已经开始了。
胡新野名声在外，却有些放荡不羁，行事乖张。眼下若是她对剧本不熟悉或者露出一点茫然，恐怕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请走。
好在她提前做好了准备，不算无把握之战。
宋翎敛了笑容，双手交放在小腹前，姿态从容道：“祝贺丁少帅凯旋。”
《一字情书》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民国，男女主相遇于微时，共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两人定情之际，男主丁柏山的身份曝光，奔赴战场，一走就是两年。
而胡新野说的，便是丁柏山胜战归来后，与林京墨重逢的第一句话。
丁柏山走时没留一个字，回来便和上峰的女儿定了亲，报纸上的男女宛若一对璧人，令林京墨的心愈来愈冷。
她站得笔直，似乎不愿意在男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示弱，可紧抿的双唇却渐渐失去血色，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胡新野的眼神越来越亮，不咸不淡地说着台词，如机器人一般的语调让制片人忍不住发笑。
“京墨，这两年你过得可好？”
这里本该是丁柏山走近，软了神色问道。可胡新野却没有配合的意思，说完台词就盯着宋翎的表现。
宋翎后退了半步，抬头时眼眶都已经红了，可目光一错，像是看到了什么人，嘴角立时泄出一分自嘲的笑意，提声说道：“还未恭喜少帅觅得良人。云小姐贤良淑德，与少帅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她的嗓音发颤，却被极力遏制住，一句话说得真切又诚心，字字带笑。
可转身后，她的眼角便落下一滴清泪，衬得笑意有些凄凉。
胡新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等到宋翎缓过神来，他才拿着一份文件出现，递到宋翎的面前。
“看看合同，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饶是宋翎对胡新野的行事风格有了些准备，也被这番举动弄得愣了神。
制片人无奈又无语地以手扶额，片刻后冲宋翎和蔼地笑了笑：“宋小姐若是不放心可以让您的经纪人过过眼。想必您也知道胡导的性子，为了等这个女主角可是拖了我们不少进度，这不，万事俱备只缺您了。”
宋翎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我只是太高兴了，谢谢胡导认可。”
胡新野挑了挑眉，显然不吃两人这套，但也没再说什么，静静地等待对方看完合同。
宋翎虽然嘴上说得惊喜，但看合同时却不显急切，认真地阅读完所有条款后，才从包里拿出一支钢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字不错。”
听到胡新野没头没尾的话，宋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吐槽却还记得在外人面前保持沉稳的形象，连忙低下头掩饰过去。
制片人也怕他再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立刻上前接过其中一份合同，伸出手道：“合作愉快宋小姐。”
宋翎起身，笑道：“合作愉快。”
……
冷清的书房里落针可闻，书桌前的男人坐得端正，一板一眼地在纸上写着字，还能听到笔尖扫过纸面的声音。
这时，门被敲响，男人手下一顿，从容地拿过一旁的书本盖住，随意翻开后才出声：“进。”
周剑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没等楚泊年发问就机关枪似的说道：“阿年，胡导那边又来电话了。”
“我不是说了么……”
“是！可是胡新野这人比你还倔！说了非你不选，一天给我打了三十个电话！”周剑显然“受迫害”已久，五官都皱到了一块。
这些日子他已经把楚泊年大部分的工作都给取消了，虽然不在意违约金，但有部分工作也要考虑到人际关系问题，更何况有些或许还涉及到楚氏的形象与利益。
毕竟经营多年，说要彻底退圈其实没有说起来这么容易。
好在对于一些活动楚泊年都还算配合，只有演戏这部分，极难妥协。
他哪里会知道自家艺人已经换了个芯，只当他是对上一段有了阴影，不想再来一次。
“胡新野为了这部剧的选角都能搁置这么久，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阿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楚泊年淡淡道：“可你先前分明还劝过我他的戏质量不定。”
周剑苦笑：“是！但我可以拒绝他，却拒绝不了他爹啊？”
楚泊年蹙眉，对这个信息没什么印象：“他爹是谁？”
周剑顿时睁大双眼：“阿年，你把你老师都给忘了？！你的第一部 戏就是他的作品啊！”
闻言，楚泊年轻咳一声：“一时间没把他和老师联系起来。”
实际上是这部分记忆太过久远，他不是原主，压根没多大印象。
周剑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嘟囔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胡新野居然把他老子给请来当说客。不过想想也是，他这人为了一个合意的角色等这么久，拒绝了多少一线小花，除了能力之外，只剩这些底气了吧。只是不知道这两年为什么没啥起色。”
“不过他刚定了宋翎，这会儿又来联系我们，应该是以为都是同一个公司的，比较好做宣传。”
楚泊年已经转头去翻看楚氏的资料，冷不丁听到这话，猛然回神问：“你刚才说谁？”
周剑没反应过来：“啊？”
“他定了谁？”
周剑这才拍了下脑门：“宋翎啊。”想到自家艺人与这姑娘的复杂情况，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昨天试的镜，当场就定下了。”
楚泊年屏住呼吸，片刻后咬了咬牙，瞥他一眼，沉声道：“剧本我再看看。”
第13章 013 无人可尽信
剧组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签完合同的第二天，宋翎就接到了拍摄定妆照的通知。
刚上任的楚澜舟大刀阔斧整治后，终于将黄也成留下的烂摊子扫清，沉寂许久的艺人们走的走，留的留，而宋翎也总算得到了自己应有的待遇。
她坐上刚配的保姆车，便看见了驾驶座上的生面孔。
“这是？”
“公司给你的助理小贺。”廖鹃神色怪异地介绍道。
闻言，宋翎轻抬眉头，不可置否地颔首。
云天现在选助理都有颜值要求了么？
她系上安全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小半张侧脸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宋翎目光一扫，看到后视镜中映出的温润眉眼，礼貌地笑了笑。
那人见了微侧过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贺朝桓，叫我小贺就好了。”
他声音沉静，说话时却难掩倨傲，莫名给宋翎一种领导者的错觉。
她没再多看，只保持着同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简单说了几句。
到达拍摄地点后，贺朝桓率先下了车，宋翎见廖鹃诚惶诚恐地走在一旁，不禁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换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怎么了宋小姐？”
宋翎惊讶他的敏锐，心里那副怪异感越发明显。
怎么感觉贺朝桓更像她的经纪人，廖鹃反而变成了助理似的。
但等导演及其他主创人员出现后，对方便又退回了身后的位置默默做背景板，宋翎眨了眨眼，这才按下心中的想法。
“男主角还没到，你先去化妆。”胡新野正在选择刚拍好的一组图片，见到她后没有半分想寒暄的意思，生生将廖鹃准备好的腹稿逼了回去。
宋翎也算对他的性格有了一定认知，不由得失笑。
等廖鹃暗自懊恼地走过来，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她会意道：“我这里应该没什么事，留……小贺待在这儿就行了。”
她顿了顿，总觉得这个称呼与一旁颇有气场的男人非常违和。
宋翎说的坦然，廖鹃的脸上却立马露出一丝尴尬。
云天整改后，她的工作也有了调动。宋翎现在毕竟只是个B级艺人，还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专属经纪人，所以前几天公司另外分配了几个小新人到自己手里。
虽然已经提前说过这件事，但这会儿提起来，不由得生出一丝不自在。
廖鹃下意识地看了贺朝桓一眼，下颌收紧，冲宋翎讪笑道：“好，那有事你让小贺去做就行。”
……
“阿年，到了。”
闻言，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楚泊年几乎立刻睁开眼，浑身充满着肃杀的戒备，直至看到自己身处何处后，才恍然放松下来。
周剑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
楚泊年按着眉心：“无事……”
又做梦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生出几分自嘲。
他梦见坠落悬崖前，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在身后毫不犹豫地提剑刺过来。枉他与那人称兄道弟，一同出生入死十几年，到头来还抵不过几箱黄金。
“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可尽信。”
楚泊年想起对方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心脏用力沉了沉，眸底浮上一层冰冷。
他顶着一圈生人勿进的气场走进拍摄场地，让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楚泊年诶！好帅！”
“嘘！别闲聊，等胡导说你！专心工作！”
“来了？”胡新野在电脑前抬起头，被对方强大的气势压得忍不住咳嗽一声，罕见地寒暄起来，“路上有点堵吧？”
楚泊年正要说话，目光一错，就见已经做好造型的宋翎从远处走来。
她穿着俏丽的洋装，一头卷发在脑后高高扎起，束着粉白的蝴蝶结，像从西洋画里走出来的洋娃娃。
四周传来工作人员惊艳的呼声，楚泊年恍若未闻，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庞，只觉得新鲜又感慨。
小时候的昭华，也是这般天真明媚的模样。
突然间，他又想起副将的那番话。
“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可尽信。”
不，纵使旁人都负他，还有昭华，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她说要他好好活着，才肯在奈何桥上等到他来。所以他信了，死前三十余年，没有一日有过轻生的念头。
昭华不会骗我，所以，她在等我来。
楚泊年敛去复杂的情绪，还是那副表情，可一旁的胡新野却觉得那份冷清散去了许多，总算不叫人觉得压抑了。
就连一直担心自家艺人“旧疾复发”的周剑都缓了口气。
宋翎踩着双小皮鞋，走路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见到楚泊年明显有些意外：“楚老师？”
谁家剧组的男女主到了拍摄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胡新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并不打算把这份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他抿了抿唇，大手一挥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宋翎你先去拍吧，等他化好妆再拍双人照。”
从某种程度上说，楚泊年之所以会妥协接下这部剧，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丁柏山这个角色，与他前世的境遇有些相似。
少年时遭遇众叛亲离，遇到心中至爱，却因为种种原因与之分别。昨夜看到剧本时，他几乎就要以为这上面写得就是他与昭华的生平，凭着心里的那股冲动，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他换好戏服，化妆师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快速地为他上好妆。
如果说穿着休闲装的楚泊年，气场算作冷清，那换上军装的他便盈满了凌厉，浓郁的瞳色像淬了冰，锋利到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尽显上位者的杀伐果决。
宋翎接过贺朝桓递过来的水，听见对方小声地嗤了一句：“这家伙。”
熟稔的语气让她忍不住看过去，“小贺你认识楚老师？”
贺朝桓神色自然，笑容得体：“还会有人不认识楚影帝么？”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宋翎仍然存了一丝疑问，刚才那语气，倒像是对熟人的打趣。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正好对上楚泊年黑漆漆的眼眸。
男人的眉眼分明冰冷，却在看向自己的一刹那泄出些许克制，宋翎瞳孔微缩，再回过神时，男人已经低下头兀自整理配枪。
她摸了摸鼻子，莫名松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