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停留在原地,没一会儿,车窗降了下来,然后,车灯灭了。
宋倾城视线一直停留在那辆车上,她没有望远镜,不知道陆赢为什么熄了火,他在里面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脚麻了,那辆车仍旧停留在原地。
宋倾城心想,倒计时二十下,他还不走,她就出去找他。
反正已经和妈妈说过,今晚上要给陆赢他妈守夜了。
她站了起来,动了动微麻的腿脚。
靠近车子的时候,她的心提了起来,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她从副驾驶的车窗往里看,一股酸气往上涌,喉管涨痛难忍。
只见陆赢放倒了座椅,阖眼躺在上面,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火的一根烟,歪歪斜在他嘴边,了无生趣的。
半晌,她唤了一声:“哥哥……”
陆赢张开眼,面色微敛,两指夹开那根烟,坐了起来,“怎么又下来了?”
她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侧着一张脸,眼睫在抖,唇角颤个不停。
陆赢:……
他鼻腔一个气声,“没事儿,我就歇一会儿,看看订哪个酒店。”
宋倾城泫然欲泣,马尾松了,碎发在她眉眼出飘,“那你,熄火做什么……”
他定了定,唇角轻扯,“正好李叔这车里有烟,我正想抽一根解解乏,又找不到打火机。”
她别过脸去,拉扯安全带,“走吧,我们去买打火机。”
陆赢咬着嘴看她。
“走吧,24小时便利店,就在前面。”
“你不回家,你妈不找你?”
宋倾城顿了下,“没关系,我说了要给阿姨守夜。”
陆赢睨着她,“追悼会都结束了,守什么夜。”
她已经系好了安全带,端坐着,发号施令一般,“走吧,买了打火机,你就只能抽一根。”
他把烟往扶手箱一扔,“我不抽了,你回去吧。”
宋倾城不动。
陆赢低哼,“你妈还是这么好糊弄,你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她也不管,我看你哪一天流浪当乞丐,她都不知道。”
宋倾城指尖在安全带上划拉,“那也不至于,你不要老是这么说我妈妈,她就是,习惯散养我了。”
这个当口,她手机响了。
宋倾城拿起来一看,意外的不是她妈,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就在刚刚,她才听过他的声音。
“宋倾城吗?”
宋倾城“嗯”了一声。
“我是你陆伯伯,这会儿你还跟陆赢在一起吗?”
宋倾城喉管一动,咽下了干涩的空气,“对。”
“那你帮陆伯伯的忙,看他住在哪里,给我个地址,明天我带他外公去看看他。”
陆赢看见她的下巴在动,鼻翼一张一合。
他很熟悉了,这是憋眼泪又憋不住的架势。
“谁的电话?”
宋倾城瞥了他一眼,把脸转到车窗外。
“我不帮你的忙……”
她的双肩在轻微耸动,压制不住的哭腔,“他的外公要见他,就自己给他打电话,哥哥想见自然会见,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哥哥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陆建行顿了顿,“我和陆赢,怎么会是仇人呢,等你大一点就知道了。”
宋倾城已经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了,话音里带着孩子气的倔强,“他妈妈的东西你凭什么拿,你们是黑社会吗!”
“……”
“你以后还是不要打我的电话,我可能,可能会拉黑你的。”
她一只手快速抹泪,另一只手任性而痛快地挂了电话。
可惜,眼泪好像抹不干净,大颗大颗,不间断往外冒。
一包纸巾默默伸到她面前。
她抽了一张,吸着鼻涕,也不看陆赢,只说:“哥哥,以后我罩着你。”
陆赢看那浮肿的眼皮,还有那搓红了的卧蚕,一个短促的气声,“行啊。”
她捏着纸巾,眼圈红透了,“没关系,以后我做你的妈妈。”
陆赢的心口犹如重锤一击,骤然抬眸。
半晌,他下颚动了动,“做我妈?”
“嗯。”
他垂下头,两指在眼尾抹了抹,唇角轻抖,似笑非笑的,“宋倾城,辛苦你了。”
宋倾城:“……”
“又要做我爸爸又要做我妈妈。”
“……”
他把座椅收了起来,“回去吧,我困了,找地儿睡觉去。”
宋倾城手摸到安全带卡槽,磨磨蹭蹭的,“哥哥,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啊?”
“两三天吧。”
“那,刚才,你爸爸说你外公想要来见你……”
“没事儿,我自己去找他。”
她这才打开安全带,“到酒店了发信息给我,明天我带早餐去给你。”
陆赢略微提唇,“知道了。”
宋倾城回了家,心口团着一股郁气,总也散不掉。
即便收到陆赢入住酒店的信息,她也没有办法入睡。
她根本就不能和陆赢当陌生人,他过得就算了,他过得不好,她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
别人可以受苦受罪,陆赢不能,他是天之骄子,看见他受苦,她好难受,比自己受苦还难受。
她甚至想,只要陆赢还没有找到女朋友,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当然也可以。
装疯卖傻也不是很难。
-
第二天,她发微信给陆赢,问他是否已经起床,给他带早餐过去。
陆赢说他住的酒店有早餐,不用给他带,吃过早餐他就要去见他外公了。
宋倾城难免失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她早中晚,一天三顿问候他。
他痛失最亲的妈妈,这个时候,这样的关心并不过分。
陆赢在外公家呆了两天,回到湾城,也到了回美国的日子。
罗俊泊给他送行,吃最后一顿晚饭,把宋倾城也叫来了。
两人从酒店走出去。
“你不是读两年制的吗?”
“一年半就可以修完了。”
罗俊泊:“意思是还有半个学期就可以回来了?”
陆赢:“还不确定,桥梁隧道发展方向,在美国的前景还可以。”
罗俊泊默了下,“也是,都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在国外待遇又好,还没有国内那么忙。”
他想起来什么,问:“你那地址没换吧?”
陆赢:“没换。”
“宋倾城没跟你说吗,她给你寄吃的,你收到没?”
陆赢微顿,“没有,什么时候寄的?”
“去年寒假之前。”
“几月份?”
“十一月吧。”
陆赢沉吟片刻,“我那会儿跟导师去南部见习,去了半个月,回来早被那帮饿狼吃光了,我还以为是我妈寄的。”
罗俊泊想了想,“宋倾城也是个鬼心思,她还跟那个赵一迪说,你是‘盈盈春水’的‘盈’,陆盈,初中毕业,整天邋里邋遢在网吧打游戏。”
陆赢定了定神,转瞬失笑,“谁跟你说的?”
“赵一迪啊,还说跟你是在地铁上认识的,真能编,把赵一迪骗得一愣一愣的。”
罗俊泊下巴冲玻璃门外抬起来,“来了。”
白晃晃的烈日下,白T灰色烟管裤的女孩儿撑着一把花色遮阳伞,白色T恤上隐约是粉紫色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跳跃着。
她没有背背包,换了一个到腰间的小挎包,看着挺精神。
陆赢眉头轻轻蹙起,“是吗?”
烈日当空,只有一把伞。
宋倾城象征性问一声:“哥哥,你们要打伞吗?”
罗俊泊:“你打你的,反正哥哥们也嫩不回来了。”
于是,她理所当然把伞柄搁自己肩头。
没走两步,伞被人从后面抬了起来,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抓住了伞柄,然后,高大身影霸占了伞下大半江山。
他鼻端一个气声,说:“罗俊泊老了,我还嫩呢。”
宋倾城:“……”
他脸颊消瘦了些许,但已经没有前两日那般疲惫不堪的神色,两眼恢复了清明。
“宋倾城,你又长高了?”
宋倾城垂下眼,下意识离他稍远一些,肩侧被艳阳劈掉了一半,“嗯,一点点,我现在一六九。”
“够了,以后不长了吧?”
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我也控制不了,有些人上了大学还长几厘米呢。”
真是,以前老是吓唬她,矮个子就叫宋冬瓜,这会儿还不给人长了。
“哥哥,这两天睡得好吗?”
“嗯。”
“你外公身体还好吧?”
“还可以。”
“昨晚上开车回来很晚了吧?”
陆赢压着眼睫,眸光定在她脸上,“真想当我妈了?”
宋倾城:“……”
他胸腔一收一起,重重一吁,“你去烧个香,问问她,同不同意你给我当妈。”
宋倾城眉头拧了起来,“哥哥——”
他把伞移过去了一些,眼眸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宋倾城,去年寒假之前你给我寄了吃的?”
她脸色变了,显而易见的,惊诧,还夹杂一丝羞耻。
“寄了也不说一声,我不在,被别的留学生吃光了。”
他压了压唇线,加重语气:“连纸箱都吃了,渣渣都不剩。”
宋倾城心里百转千回,眼睫颤啊颤,“那你干嘛去了?”
陆赢一瞬不瞬的看她,突然发笑,“我还能干嘛去,坐地铁去网吧打游戏了。”
第49章 看你孙子,看你孙子的孙……
这一顿饭, 宋倾城吃得神思恍惚。
微信里,赵一迪又在赌咒发誓,绝对没有提过四号线, 提一个“四”她嘴巴就烂掉。
宋倾城只能自我安慰,以陆赢的直男思维, 大概率是不会想到, 他和四号线有什么关联的。
“我爸说, 只要罗俊宇能考上我的大学, 做我师弟,他就阿弥陀佛,原地退休了, 宋倾城考得怎么样?”
宋倾城往保守里说:“一般般吧。”
她自觉考得还可以,但是这两三天,因为陆赢妈妈的事儿, 她都没有心思对答案。
“估分了吗?”
“没有……”
陆赢看着她, “不用估,好不好已经是定局, 好好玩就行了。”
宋倾城抿了抿嘴,“哥哥, 你把卡号给我,我把房租转给你,我爸爸妈妈老是催我,他们说欠着心里过意不去。”
她搬出爸爸妈妈, 陆赢没多话。
“晚点发给你。”
“嗯。”
宋倾城没有和他讨论房租具体金额, 她打算把八万块钱全部都打给他,他刚妈妈过世,他又和他爸爸决裂, 在美国,就算拿到奖学金,也要十来二十万,才能撑过最后这一年。
回到酒店,陆赢把收拾好的行李包放到后尾箱。
“这一袋脏衣服,你帮我拿回家洗了,晚上把车开去给李叔。”
罗俊泊:“就这点东西?”
“嗯。”
罗俊泊难免心酸,关上后尾箱,“挺好,轻装上阵。”
宋倾城把脸扭到另一旁,其实,她早就想问他,要不要把这两天换下来的脏衣物给她拿回家洗,但是她憋了一路,愣是开不了口。
兄弟可以洗,她却没正当的理由。
又不是亲妹妹。
到了机场,办理好登机手续,时间还早。
罗俊泊:“走,去抽一根。”
陆赢看一眼宋倾城,“不抽了,你们回去吧,我进去了。”
罗俊泊原地默了默,突然对他张开怀抱。
陆赢喉结一滑,“嘶”的一声,提嘴笑了。
两人抱了一下,兄弟简单的拥抱,拍拍肩头,很快就离开了。
陆赢:“你是不是跟林卿好上了?”
罗俊泊一滞,嘴角绷了一会儿,道:“也不算,就是……还在追。”
陆赢抬手,“不用说,以后哭的时候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罗俊泊怏怏点头,看向宋倾城,“宋倾城,抱一下你哥哥。”
宋倾城呆愣呆愣的,没有动作,仿佛有些怯怯的。
陆赢唇角撇着一个细微的弧度,就那么看着她。
“快点儿啊,陆赢说不准会在美国工作,都不回来找我们了。”
宋倾城脑袋里一团混沌,眼下,要拥抱陆赢的压迫感已经超过了他会在美国工作的这个炸弹。
这么扭捏也不对。
她挪动脚步,往陆赢贴过去。
清冽的男人味侵袭着她,他的喉结就近在迟尺。
宋倾城扛不住,视线悄然下落,黑色在她眼前放大,纯棉的磨毛布料,甚至看得到细微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