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稚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并不来自十三州,既然圣上派了御史大人来监察,凭我的身份自然不配说三道四,但说上两句你瞒报实情的话还是行得通的。”
曹千户没想到她这般敏锐,顿时收了手,拧着眉盯着她。
这个新来的监察御史是个什么脾性还没拿捏清楚,他还不敢把什么实情都跟人说。
这外边的都是他自己的人,没想到被一个滑溜的小鱼跑了出来,又看见了。
宋月稚并不在乎这人藏的什么心思,她只是冷漠道:“现在住手也不迟。”
好半响后,曹千户忽然笑了起来。
他看旁边的主事,一只手指向自己,“她一个小娘子,使唤我?”
主事不知所以,也跟着笑。
“你真是......”曹千户使劲拍主事的肩,忽然横着眼睛看过来,语气狠厉道:“把她给我抓起来,今晚就送到我屋子里!”
可宋月稚走的比谁都快,她像是早就察觉,那脚步好似生了风,跌跌撞撞的往里边跑去,但身后跟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路跟着往里边追去。
“一定要给我抓住她,追!”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宋月稚却顾不得了,前厅离筵席颇远,似乎是被人刻意这样安排的。
外边驻守的人似乎也是得了消息来捉拿她,宋月稚一转身离开,她来时看过,这座宅子有一处角落里有个狗洞,她身材娇小,从那个地方出去他们是追不过来的。
即刻换路,她在游廊内兜兜转转,身后的人却越追越近,目光眩晕之时手臂被一双大手拉住,整个人身形一转,还未惊叫出声便被捂住。
宋月稚心跳如鼓。
一只手置放于那人胸口,宋月稚微睁圆目,在夹缝中连头也难抬起,只知道抱着她的人很高,她的头顶搁置在他的下巴处。
清冽的带着些雪松的气息。
他声音很低,“别动啊。”
熟悉的音色瞬间让宋月稚放下了心,她调整了几下呼吸,再是道:“嗯。”
声音是她意料不到的颤抖。
好似在害怕,不安。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神紧绷,不敢作声。
狭小的给隔墙几乎没有半点空余,前边被一辆拉车掩映着,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端倪。
两人靠的很近,几乎是紧贴在了一处。
宋月稚甚至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头顶的呼吸声也格外清晰,她一紧张,五指就忍不住扣紧。
接着,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声音有些无奈,“小姐,轻点。”
放在他胸前的手着急忙慌的松开,但又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乱动,还是柔弱无骨的搭在上面。
宋月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咬着唇道:“对不起。”
回想着适抓他时的力气,心里是溢满了愧疚,刚刚那下感觉挺重的,而且还......挺有弹性。
天啊,宋月稚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她的手肘蹭在坚硬的墙壁上,江汶琛道:“没事,难受的话就搭在肩上。”
小姑娘听了话,先是没什么反应,接着慢慢将手往上移。
隔着一层衣物,江汶琛原先没什么感觉,当她移动的时候却背脊微僵。
她的手很小,像她的人一样,指尖还透着薄薄的粉,擦过的动作十分轻柔缓慢。
江汶琛却不禁齐轻轻扬起脸,喉结上下滚动。
最后落在他肩上的手停下,像白色的羽毛般轻,却也带着微弱的麻痒。
外边追来的人停在原地,四处打量了几下,接着往前面继续追去。
等外边没有声音了,宋月稚才松了一口气。
可江汶琛却道:“可能还会有人。”
第32章 宴席(三) 这牌匾真该摘了
这下她又不敢乱动了, 还是紧紧贴在他怀里,小耳朵不断关注着外边的动静。
可最多听见的,只有他有力的心跳声。
两个人就维持了这个动作一段时间, 正当宋月稚要说话的时候, 江汶琛半侧了身子,将她往外轻轻送去。
她后退一步, 这才从夹缝中出来, 接着他也跟着出来。
他发缕有些乱,不过丝毫不影响他从容的气质,像是被尘土呛到了,他微咳了一声。
“多谢公子。”宋月稚撇下适才怪诞的情绪,她道:“外边有难民来闹事, 曹千户置之不理, 得快些告诉知府大人。”
她看上去有些急切,转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道:“知府也不一定信得过, 我们找顾御史。”
江汶琛却是道:“他不一定不知道。”
“什么?”
宋月稚微征。
“他说来时便看见了流民,说不定也被拦过车架。”江汶琛往筵席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廷对他们的态度, 还不知晓。”
他的意思是, 朝廷并不一定会管这些人的死活。
宋月稚呐呐的垂下眼。
见她失落的模样,江汶琛轻声安抚道:“晚些时候去问问, 如果朝廷不出力便可能是他们有别的法子。”
宋月稚说:“好。”
两人暂时不能回筵席上,那边正加强戒备,曹千户这般明目张胆的抓人还是动静太大了,所以过会应当会平息下来。
“别担心,他不敢闹大, 怕你乱说吓吓而已。”
适才在门口那一幕他看到了,多半是想把人绑起来等到筵席结束。
宋月稚点头自责道:“是我鲁莽了。”
江汶琛笑笑,说:“是为了那个难民。”
若不是一开始那个难民出现,她不会出头。
宋月稚气鼓鼓的说:“不管朝廷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那个曹千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想到适才曹千户的言语,江汶琛摩挲着刀柄。
他笑,“那倒是。”
正往后走了两步,他又问,“适才小姐为什么往那边走?”
“......”宋月稚抿紧了唇,似乎不太愿意回答。
钻狗洞什么的,挺不雅的。
江汶琛也没有刨根问底,两人行至一处院落里,宋月稚左右看了看,把守的人似乎并不多。
“得罪了。”
他的的双手穿过宋月稚的手臂下,轻轻一带,两人到了屋顶上,她有些惊慌的搂紧了他的脖颈。
等到实际踩在房顶上才反应过来,她赶忙收回了手。
踩着瓦片还有些稳不住脚跟,不过宋月稚平衡性还算不错,能站得住。
他解释道:“这处是顾御史的卧房。”
宋月稚却道:“怕是她们会担心。”
“我走的时候叮嘱过。”
宋月稚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想到他做事一向安稳,倒也安下了心。
她也不嫌脏,就着坐了下来,屋脊上倒是没什么雪水,想必是一早就被人打扫过的,且背着风向,也不算冷。
江汶琛随着一起坐下,侧眸轻笑,“想起来了,伸手我看看?”
作案工具往后面背了背,宋月稚眨眼看他。
见他似乎没有要作罢的意思,只好把手温吞的往他面前递。
那是一双白嫩的手,骨节纤细柔软,指尖粉嫩。
宋月稚心里十分窘迫,就听他语含笑意的说:“该剪指甲了,掐着人疼。”
她脸上顿时热的仿佛被熏蒸,但她不甘示弱道:“你也该剃胡须了,扎人。”
江汶琛摸着算不上光洁的下巴,还是干干净净的,万不能到扎人的地步。
不过他还是说:“好。”
——
再晚的时候就到了夜里了,筵席也要散了,铃可着急忙慌的在门前乱走,柳夜夜也是满目的担心。
看到人出来了,铃可上前压低声音道:“常公子,这也晚了,姑娘就是再贪玩也不能这时辰都不回去吧?”
先前他来说是江公子与她们家姑娘说好了出去逛逛,这才没急着出去寻,可到了这个点还不出现,着实让他们担心了些。
常疏辞将人带的远些,说:“你们家小姐还有事要做,若是担心就等着吧,不会留到很晚的。”
她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若是有事这府衙也担待不起。”
常疏辞心说江汶琛还在里头呢,要真出了什么事这一屋子官员别想干了,转边疆吃沙子去吧。
铃可听他这样说,心想也对,要是他们家姑娘真在里头受了什么伤,那等老爷回来了这屋子里的一大帮子人还有活路?那不是站着给人当球踢的下场么?
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站门口等人。
许材担心坏了,上来各种怀疑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要是得罪了官爷怎么办?
两人撇了他一眼,都没回答。
他就纳闷了,心说你们两家没权没势的,这么豪横?
—
江汶琛从厨房拿了些酒水吃食,不知不觉院内的人推门进来了,他们相视一眼。
屋内烛光轻闪,是顾御史和随行来的佥事。
“今日摆的这一道,怕是要我们眼看着不做声的意思。”
“圣上拨给这的救济款来的晚,便是等着,又能怎么办。”
“这些人是不想我们插手。”
“现在不能动,牵扯太多,流民死的越多,他们的事就越大。”
宋月稚听的有些迷茫,江汶琛便给她解释,“朝廷拨款了,看样子应当是到得时间会晚些,地方官员不希望顾御史插手施救的措施,估计是想贪图钱财。”
“他们也不管?”
“听意思是,要管,但不是现在。”江汶琛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要撑到善款来的时候。”
“有就好。”宋月稚还算高兴。
下一刻屋里的人就说:“这些难民怕是撑不过,看着吧,在我面前玩阳奉阴违,到时候出了事,可没人替他们背锅。”
“拿笔来,我们得先人一步。”
什么叫这些难民撑不过?宋月稚不能理解。
“这些难民也是会滋事的,好好的待在十三州不肯,到现在跪在人前头伸手,还不如死光了好。”
“这些话能说?”
“下官也只是在您前头说。”
“行了,下去吧。”
等到人关了屋子的门,提着灯笼走的远了,江汶琛才问她,“去见见么?”
小姑娘却是沉默了片刻,她说:“不见了,没一个好东西,官府里的事儿我不参合。”
她说话带着些气,今天那曹千户把她膈应坏了,以为这顾御史是个好的,没想到还是这般重利。
在她看来,知民之苦而无动于衷甚至加以利用的,全都是为了前程的庸官。
江汶琛轻松的说:“好。”
两人直接离开了,从大门跨出来,宋月稚却忽然停了脚步。
可算是见了人了,一群担忧的人三两步上来。
宋月稚在橙黄的灯下微微抬气眼帘,落在牌匾上。
“姑娘,还看什么呢,快些回去吧。”
宋月稚微微抬起手,指着上边。
“这牌匾真该摘了。”
站在边上的许材瞪着眼睛盯着她家丫鬟,不是这话能说?还不赶紧把你家小姐嘴巴堵上?
但铃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差赞同的拍拍手了。
宋月稚也不想再提,她转身离开,看样子似乎多在这地方呆一会都膈应。
江汶琛就着光,也回首望了一眼那‘宁远’两字。
他说:“摘了挺好。”
许材:“???”
不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惹不起?
第33章 莫要乱叫 公子应当早些习惯才是
“前面的车驾怎么回事?”铃可惊讶的伸长了脖子。
那马车不算华贵, 但此刻却破破烂烂,染满了灰黄的尘土。
“好像是白家的。”
“白家?”
马车越行越近,宋月稚也撩开帘子外看, 细碎灯笼光照出路口处的景象。
越看越心惊。
青石板路上有不少小石子和泥土四散周围, 因为白家的车马已经行的远了,依稀只能看到狼狈离去的颠簸身影。
“这群难民!”铃可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是仇富吧, 真是太没教养,哪有那石子砸人的道理,他们若是待会敢动手,我......”
黑暗中一双双映着亮光的眼睛让人有些头皮发麻,宋月稚看了一会, 慢慢放下车帘, 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姑娘你还笑,若是待会他们对我们动起手来, 怕只有哭了。”
傅桥抓紧了自己的手帕。
她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极端, 专门堵在这必经过的路段上对这些权贵实行报复。
这小石子虽然不痛不痒的,但实在是让人丢颜面。
很快,听竹居的车架到了那边的地界上, 几人都吊着心生怕这群人不讲理的粗蛮动手。
可马车稳当的在路上压过, 完全没有什么异样。
直到行入了岔路口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难道是被官府的人压走了?”铃可心中一喜,复又叫车夫快些驾车。
她感到惊奇, “还是他们故意不找我们的麻烦。”
—
到了听竹居,如如早就守在门口了,这次她没去筵席。
见人回来了,上前了两步,对宋月稚低声道:“那两个孩子没走。”
宋月稚停住脚步, 见不远处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高的有些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