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面,觉得需要有人替她说一声不。
第一次见面前,狗卷棘设想过几次未婚妻的模样,但见到真人后,才发现想象过于单薄。粉川清和符合咒术界对无垢体一切的要求,如同冰雪堆就,如同细瓷煅烧,美丽、纯粹却脆弱,是与一切污秽绝缘的存在。
但狗卷棘与她的会面起初并不愉快。因为与她相处时,狗卷棘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是因为名为千草礼的侍女隔门窥视,更因为粉川清和举止板正,如被无形尺规衡量束缚。
这让本就寡言的咒言师越发沉默。
粉川清和也不说话。
她就在一片无声中完胜,没给他的黑子留下一点喘息的空隙。
直到取胜时,粉川清和才流露出一点雀跃。
“家主不允许我赢你。”她将棋子投入棋笥,声声脆响如同薄冰破碎,细瓷绽裂,“但是我忍不住。你棋艺太差了。”
狗卷棘明白当然不是因为他棋艺太差,而是因为她棋艺太好。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想笑。
千草礼仍在外面窥视,映在纸窗的人影动摇不安,仿佛下一刻便要推门而入,但狗卷棘已不再为此感到不快。
他和清和一起一粒粒地扔起了棋子。
“我还没有见过言灵呢。都说很厉害,到底是什么样的?”清和缠着他要看见识言灵,“你输了,就罚你说句话。”
她亲昵的举动终于超出千草礼的底限。
人影在窗上放大,投上了棋盘,眼看就要笼罩清和的笑脸,为她带去阴影——
狗卷棘赶紧说:“不许动。”
影子和清和一起定住了。
出口后,狗卷棘才发现有些不妥。
清和早已超过了她为自己划定的界限。
她一手托腮,越过棋盘,维持上半身倾向他的姿势不动,只有头饰的流苏在空中无着地晃荡。
狗卷棘从术式传来的拉锯中感受到,婚约对象的意志远比看上去坚韧。
她在抵抗言灵的力量。
她会受伤的。
狗卷棘急忙松开了控制,影子与清和同时恢复了行动。
下一秒,粉川清和拉开距离,千草礼叩响门扉,两人的单独会面就此结束。
不许动。
这是他和粉川清和说的唯一一句话。
今天他想为短暂相处过的同龄人说一些别的话。
“这孩子说是呢。”
狗卷棘的头被五条悟按得低下去。“……鲣鱼干。”
“这孩子说有条件呢!”
粉川家主:……
这根本是同一句话吧???
“长话短说,你们能给出什么好处?”
“不知道你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粉川家一定尽力。”
潜台词:做不到就赖账。
“安心安心,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一定能做到的。不如订个契约?”
“那如果没有找到粉川清和呢?”
“我出手,还会有找不到的人吗?”
粉川家主踌躇片刻。
虽然不能排除五条悟等人是粉川清和同谋,借助契约为她铺路的可能,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就算在契约中吃亏,但只要抓住五条悟的把柄,呈给上面,他就能够得到补偿。
粉川家主最终答应了。“不能是损害粉川家利益的事。”
几人再度回到书斋。
狗卷棘送来的礼盒尚未收起,和粉川清和留下的MP3摆在一处,刺痛粉川家主的双眼。
“可以再听几遍吗?”
“一定要听吗。”粉川家主狐疑道,“咒言师不应当说句话就能找到人吗。”
这次没等青年威胁粉川家主,狗卷棘自己就低头打字了。
Siri一板一眼地念:“我说‘出来’的话,粉川家所有听得到的人都会出来。”
粉川家必然有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言灵生效之后,出来的人,出来的方位房间,出来后族人因为惊讶而吐露的只言片语,能泄露的情报太多了。粉川家主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那确实太麻烦了。”他掠过了话题,脸色更加阴沉,“那就请以咒言师认为最快的方法找无垢体吧。”
MP3的按钮被再度按下。
“滋滋滋……”
“滋滋滋……”
“滋滋滋……”
几遍听下来,狗卷棘确定了一件事情。
粉川家主已经走到书斋外,开始施压,要求在一个小时内处理解析噪音,复原录音片段。
狗卷棘目视MP3,笑眼弯弯。
他确定了,那是无法被复原的。
因为噪音所录的是他的术式。
粉川家的人没有想到,要寻找的人就在他们脚下。
清和扶着土壁,借着夜光的项链,在地道中慢慢行走。
这是她偶然在祠堂发现的地道。
开口藏在塑像之后,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踏足过。也许是祖宗建造时就有的通道,在特殊情况下用来躲藏或者逃跑。但年代久远,粉川家又一度落魄到变卖祖宅,后人不知道地道的存在也情有可原。
清和不得不在夜里偷偷转悠了几次才记住道路,这一举动堪称大胆,要不是她能读心避开巡逻,都不知道要暴露多少回了。
冒险的好处现在显现了出来。地道的脉络清晰地印刻在她脑中,清和知晓自己走的是书斋的方向,放缓了脚步。
速度快慢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不能发出声音被上面的人察觉。
【那……无法……复原的。】
粉川清和霍然抬头。
狗卷棘的心音它正如本人一样清淡温和,即使因为距离遥远而有些模糊,但也极好辨认。
录音中噪声的来源居然被他猜出来了?
那接下来他会作何反应?
清和凝神细听,精力追逐那道声音而去。
【没想到被骗了……】
心音依旧平和,像清风拂过紫藤花架,纵使吹落花瓣,让花架泛起波澜,也带着一股柔和至极的无可奈何的意味。
还以为他意识到后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快呢……清和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她当初为了试探狗卷棘的底线,可是好好胡搅蛮缠了一番,还迫使他发动了言灵。连粉川清和都觉得自己那时烦人得要命。没想到狗卷棘并不介意。
这一句心音,比【快快飞出这个地方吧】,比五条悟那莫测如海的心音更令她安心。
她对要做的事情更有把握了。
清和将项链握在手心,微弱的光芒从她手中透出。她慢慢地,一步步地,向狗卷棘的方向移动。
地面上关于她的心音不断传到清和耳中,有担忧的也有抱怨的,有关切的也有愤怒的。
【粉川清和……】
【粉川清和……】
【粉川清和……】
道道心音汇成洪流,几乎令地道震动起来。更别提还有最强的咒术师五条悟的心音,如同山寺的大钟一般震耳欲聋,让粉川清和直犯恶心。狗卷棘平宁的心音转眼就被淹没。
对清和而言,走向仆从云集、咒术师所在的书斋无异于主动走进漩涡,走进风暴。
她双耳嗡鸣,头脑作痛,但仍然咬牙坚持向前。
她只能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正如许多年前,她中了“不许动”的言灵后,死死扣住袖中正在录音的MP3,不令它滑落暴露。
她只能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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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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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元旦快乐!
本文男女主争夺的第一个东西:【】的使用权
【粉川清和逃家基金会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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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粒棉球
好在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书斋,杂乱的心音变少了,清和的压力也有所缓解。
他们应当是甩开了大部分仆人,由千草礼带路,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个出口,清和犹豫要不要在那里现身。
虽然她走得慢些,但是回廊道路曲折,不像地道直来直往,她抢在前面,提前现身还是可行的。
清和拾级而上,离出口越近,千草礼的心音就越为清晰。
【清和小姐、清和小姐、清和小姐……】
分明是听过了成千上百回、早已可以置若罔闻的心音,但清和还是为它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能在现身的一瞬间控制住千草礼,也许会因她而暴露……如果下一个出口她不在就好了。
当清和重整心绪,打开出口的石板时,听到自己正上方传来的心音。
【这是清和小姐最喜欢的花。】
清和:!
石板刚打开一道缝,就被千草礼的体重压得一沉。
【这块石砖怎么有些松动了?幸好两位咒术师没发现,等会要叫那些偷懒的下人过来好好修修。】
碎土从开启的缝隙中落下,清和皱了皱鼻子,大感不妙,迅速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打了个喷嚏。
片刻之前,地面之上。
千草礼同时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
“这是清和小姐最喜欢的花……”
栏杆旁怒放着粉紫粉蓝的绣球花。
“金枪鱼蛋黄酱。”
狗卷棘指了指对面屋檐下的鸟巢。
千草礼转过头去,木屐离开了那块地砖。
“那是清和小姐救助的燕子筑的巢。小姐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我始终无法相信她说出了那种话。一定是有人劫持了她,胁迫了她。请两位咒术师大人千万要救出清和小姐,她现在一定很无助。”
无助的粉川清和贴在墙壁上,心脏仍因险些被发现而砰砰跳动。
等心音转向远去,她缓过气来,摸索着走下台阶,继续跟随他们的方向。
她刚刚……是不是听出了心音的方向?
清和从前只能听出心音的远近,却不能判断精细方位。但刚才狗卷棘发话时,她很明显地感受到,心音随着发声的人调转了方向,就像黑暗中的一束灯光转向了一般明显。
还有,狗卷棘引开了千草礼的注意,是无意还是有意?
一行人到了粉川清和失踪的地方,她的房间。
一般而言,房间的陈设会表现出人的性格。但是粉川清和的房间整洁得过分,一看就知道是下人全权打理的,能透露的信息乏善可陈,甚至还存在误导。
光从家具与布局上看,她是一位端庄大方、爱好高雅的闺秀。但实情显然并非如此。
五条悟让千草礼离开。
但是她执意留下。
“请让我跟随陪同,如果您需要信息,我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也好随时提供线索。”
“但我可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
没等千草礼再说些什么,狗卷棘开了口,“睡吧。”
时隔多年,千草礼再一次领受了言灵的威力,她合上眼睛,软倒在地,沉沉睡去。
五条悟:“跟了我们这么久,现在该出来了吧。”
【出来吧……】
清和听不清地上的声音,但能通过心音判断他们发现了她。
她就要动身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地道在这里不设出口。
虽然起初就决定跟着咒术师,寻找机会与他们单独对话,最好再通过地道制造出鬼神莫测的登场,抬高自己在谈判中的地位,但清和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没有出口的地方她没法立即出现。
狗卷棘环顾陈设,猜想那个花瓶是机关暗道的按钮。粉川清和可能下一秒就打开暗道……
直到他听到地下传来几声模糊的咳嗽。
粉川清和:“请问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在地道里。”
虽然她隐下“出不去”不说,但两人都很快明白了她的处境。
狗卷棘:“……”
五条悟:“……”
清和报了最近的出口的位置。“或许可以去那个地方,让我们私下谈谈?”
狗卷棘低头看地下。“鲑鱼——”
他衣领被五条悟揪住,眨眼间就给带进了地道。
面对震惊的粉川清和,狗卷棘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子。”
粉川清和:!
一个人面对倾倒的磐钟,袭来的海啸时想的是什么,粉川清和就在想什么。
她按捺住了自己掉头就跑、捂住双耳的冲动,尽可能长话短说,以便尽快取得一致,关掉读心。
“我想请你们帮我们摆脱粉川家的控制,我的价值不在于无垢体,我能够读心,可以为你们做事。”
【地道好热……咦,居然是读心?是术式吗?现在就能读?啊,这是我老师五条悟,有他在,没问题的。可以向他求助。】
“我不太清楚是不是。”粉川清和向狗卷棘点头,同时不易察觉地向他挪动了一点。
随后她面向五条悟,倾耳细听,“测试测试,草莓大福……?”
清和:“……”
她真的能指望这个人?
狗卷棘:【是五条老师会说的话了。等等,血!】
细细的血线从粉川清和耳窍流下,像一条剧毒的小蛇,爬过脸颊和脖颈,钻入衣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