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轻轻碰了下那条痕迹。
她从脖颈上拽出一根红绳，拉出挂着的绿宝石戒指。
那颗绿宝石戒指上面赫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划痕。
米娅蹲在地上，昆特看不清她的神情，他的心里忽然有点慌乱，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米娅伸手掀开了黑暗信徒的黑袍，露出一张疼痛到扭曲的脸。
棕色的卷发，眼窝幽深，黑眼圈浓重到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脸颊也微微凸起，好像瘦得脱了形。墨色的瞳孔黑暗异常，满是痛苦。
米娅轻声道：“贝克？”
躺着的人毫无反应，只顾着呻/吟。
米娅抬头看着昆特：“能救他吗？不用治好，能正常说话就行。”
她记得，神使们都会使用治愈术。
她的脸迎着光，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唇色寡淡，淡金色长发被风吹到脸颊处，沾着几粒未化的雪花。
昆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好。”
一道灰白色的神术随着他的声音落在呻/吟不停的人身上。
几分钟后，那人不再呻/吟，神志似乎清醒过来。
米娅仍旧蹲在旁边，声音带着点说不出的执拗：“你是贝克吗？”
第13章 山神是一只巨大的雪人
黑袍人睁开眼睛，抬起手在胸前划着古怪的手势，之后他道：“贝克？不是。”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很久未曾说话一样。
米娅一怔，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停了会问道：“那马赛镇呢？你到过那里吗？”
黑袍人：“没有，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米娅取下脖子上戴着的戒指给黑袍人看：“那这个呢？你有印象吗？这个绿宝石戒指看起来挺珍贵的，还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划痕。”
黑袍人到底身受重伤，治愈术只能暂缓他的伤势。
他喘着粗气，声音漏着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个戒指是……是我……父亲给我的。伤痕是十几年前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慎被对方划伤的……”
黑袍人说完，就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呻|吟声从嘴边溢出。
米娅站起来看着远方，脑子里钝钝得想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贝克是她的第二任保护者，模样与地上躺着的人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身份应该是个猎户，所以经常能给她从森林里带回来野果、野菜，甚至还有一只活着的小兔子，虽然最后被讨厌她的小孩子偷去烤着吃了。
那时她吸引黑暗生物的体质刚被发现，被驱逐出来住在小镇边缘的房子里。
是贝克陪她度过了那段时间，是他在照顾着年仅六岁的小女孩。
绿宝石戒指，是贝克和她有次遇上黑暗生物，击退对方时遗落的。
她后来打扫卫生时在家里小床底下找到了，那时贝克已经离开，保护者换成一个孤僻的老头。
她一直留着戒指是想着哪天万一遇上了还给他，毕竟宝石戒指价格不菲，而他看起来又那么穷。
穷人拥有这么昂贵的东西，说不定对他来讲有什么重要意义。
可现在——
保护她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贝克，她都开始不确定。
也许是遗忘了，也许是柏温大人做了什么手段……
可一模一样的宝石戒指，该如何解释？
只能说明，贝克保护她的时候用了这个人的身份。
风刮得越来越大，雪花也不再是零星一点。
大片大片的雪落在脸上，带起丝丝凉意。
米娅的声音很轻：“杀了吧。”
地上的黑袍人还未来得及求饶，一道神光落下，他就没了声息。
米娅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询问黑袍人的时候，昆特慢慢也想起了一些事情。
贝克——确实是他用过的傀儡身份之一。
拥有的智力就像是埃尔罗身边的仆从凯恩一样，只听吩咐做事。
那时他为了不被识破，做出来的傀儡不像后来那样粗糙，精致到身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宝石戒指不是难事。
可是……
一个傀儡人而已，值得那么难过吗？
傀儡用了他的力量，神智是他从自身分离出去的一抹灵性。就会同样对她充满垂涎欲滴的食欲，掩饰不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大半夜对着她流口水。
她一定遇见过很多次这种时刻，这样的……东西，值得怀念？
昆特掩饰住眼中的疑惑，把手递了过去：“冷吗？我们回马车上去。”
米娅没动，风雪让她的思维更加清晰——如果贝克不是贝克，那么昆特是不是也不是昆特？埃尔罗被认为成琼斯少爷，必定是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才能让人误会。
这中间好像有一条线把他们关联起来，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条线是什么。
但是怀疑一旦在心里生根，就怎么也拔不出去。
她把手递给昆特，不经意地问道：“听说霍尔夫公爵家里的玫瑰园很出名，品种繁复，开花的时候整座城都能闻到香味。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下？”
昆特带着她走出峡谷，上了马车：“五月的时候花开，我邀请你来。到那时你应该能通过考核成为神使，你来的话父亲和祖母应该会很高兴。”
米娅点头，也是——如果他是假的昆特，那么他能骗过巴伦和温妮莎，自然也能骗过他的家人，从这里是试探不出什么的。
不知道从柏温那里能不能问出什么——米娅掐断了这个想法，柏温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不想把一丝一毫的怀疑放在他身上。
还是她自己慢慢来吧，毕竟保护者只是身份来历有问题，但他们从没有伤害过她。
*
风雪中，队伍重新开始出发。
传闻中，能实现愿望的阿灵厄雪山山灵总是会在最高的山峰，以及最冷的风雪之夜出现。
此时，风带着尖叫的声音刮过。
雪落下时带着簌簌的声音，昆特给每个马车上都放了保暖的神术，才让大家不被骤然下降的温度冻个半死。
拉车的马是耐寒耐低温的雪原马，在这种气温中走得异常缓慢，爬坡的时候能听到它们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一整天，他们都在顶着风雪前进。
夜晚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很大，他们终于抵达了最高的山峦脚下。
昆特招呼所有人下车：“到这里马车就不能再走，我们得步行上山。”
“亨利带着两个人跟着我们，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看着马车，小心马匹别被野兽吃掉。”
温妮莎缩着肩膀抖成一团，磨磨蹭蹭得下了马车，试着请求昆特：“昆特哥哥，可以不去吗？外面好冷啊！”
昆特的声音在风雪中听起来很是虚无缥缈：“可以——”
“昆特哥哥谢谢——”
“除非你不想通过神殿考核，成为神使。”昆特说完接下去的话。
温妮莎还没高兴一秒钟就神情恹恹的离开，使劲往身上多穿衣服，披斗篷去了。
米娅在马车上啃完最后一朵莲花，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才下了马车。
她的怀里藏着一颗温润的玉石，是昆特下车前给她的，能够御寒保暖，让她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冻得瑟瑟发抖。
“咦……”
“雪停了？”
米娅抬头望着夜空，突然道。
大家纷纷抬头，明明前一秒钟还是风雪交加的夜晚，突然像是静止了一样，无风无雪，寂静到每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温妮莎刚要询问昆特：“怎么……”
就被艾琳娜捂住嘴巴：“别说话，你听。”
咚、咚、咚——
厚重的脚步声像是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温妮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米娅转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风雪好像一下子都涌到了那里，雪花绕着一个身影不停地漂浮旋转，随着一下一下的脚步身，那个身影不断变大、靠近。
直到每个人都看清楚它的形状。
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雪人——
圆乎乎的头颅，庞大的身躯，用树根撑起来的脚，以及树枝状的胳膊。
头颅上有两只黑乎乎石头一样的眼睛，戳着一只可笑的红辣椒鼻子，仿佛树枝划过一样浅浅的嘴巴。
头顶还带着一只小红帽，小到只能看到一丝红色。
那是——
阿灵厄雪山山灵。
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大家激动地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各种祷告声不断响起。
昆特和米娅站在跪着的人群中，像是鹤立鸡群。
然后，巨大的雪人开始说话了：“幸运的人们啊，又到了山灵出巡的时候，你们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呢？”
山灵实现愿望来了！
雪人话音落下，亨利第一个冲出人群，急速跪在雪人身边：“山灵大人，看我、我、我……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金币，多到数也数不清。”
多到数也数不清的金币！
米娅身后的护卫们一下子呼吸沉重起来，恨不得刚刚第一个跑出去的人就是自己。
紧接着，第二个护卫急速跑过去跪在山灵身边，口中说着与亨利同样的话，甚至还要求了很多很多宝石。
没一会，护卫们全都跪倒山灵身边去祈求它实现愿望了。
一个比一个贪婪，一个比一个胃口更大。
米娅甚至听到了想要做国王那样奇葩的愿望。
巴伦羞愧地转过眼睛，温妮莎地脸红了——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的仆从会有这么贪婪的模样。
唯独艾琳娜，呼吸急促，脸颊通红，模样跟那些盼着暴富的人没什么不同。
米娅悄悄问昆特：“山灵会实现他们的愿望吗？”
昆特轻轻笑了下，目光有点意味深长：“不会。”
果然，雪人粗粝的声音不知道打哪传来：“不幸的人们啊，你们身上贪婪的欲望让山灵难以忍受，山灵是不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不仅如此，山灵还要净化你们黑暗的心灵——”
雪人粗粝的声音在夜晚山涧的回音还未散去，它身边跪着的几个仆从全都化成了血泥，连人形都未留下。
温妮莎未出口的尖叫被艾琳娜手疾眼快地捂住：“别惊扰了山灵！”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狠戾！
巴伦红了眼睛，那可是亨利叔叔……从小伴着他长大的亨利的叔叔。
只是他却丝毫不敢怨恨，甚至不敢露出愤恨的表情，只能红着眼睛哀怨自责——如果他不带亨利叔叔来雪山就好了。
米娅诧异的挑眉，山神不肯实现愿望竟然还要杀人。
她听说阿灵厄雪山附近的村落、城池全都在家中供奉它……凶性这么大的山神，还能受到人们的尊敬，真是奇葩。
昆特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无声地勾唇笑了下，转眼望着米娅：“觉得残忍？”
米娅点头，贪婪是人的本性，没道理见人贪婪就要杀人。
昆特的笑容更甚，似乎有种特别的意味：“据说，光明神曾特别钟爱雪，祂有一只经常带在身边赋予灵性的小雪人，小雪人听祂教导，整日沐浴神光。”
“后来，光明神湮灭，小雪人不知去向……”
米娅：“你是说，这个山神就是光明神养的雪人，它的行为都是受到光明神的教导？”
那这个光明神该是何等凶残、狠戾啊！
第14章 米娅会死的。
光明神是科尔切斯特大陆的创世神，唯一的神明。
是公正、仁慈、真理的化身。
无数的赞美、吟诵、歌唱着神祇。
百年前，祂还没消失的时候，是整个大陆的信仰。
米娅从未想过，光明神是个比较……残忍地神明。
她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像是理想幻灭的样子。
从不敬畏神明的时代来到这里，还没接受新思想的洗礼，她就先给自己绑定了一个未知神明柏温，柏温虽然寡言，但温和、仁慈、甚至是善良到让人觉得多管闲事。
米娅很快接受了神明的存在，在她心里，正派的神明就都是柏温那个样子的。
那创世神光明神就应该比祂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想到……
似乎是看出了米娅的想法，昆特解释道：“也不是你想得那么残酷。祂就是——”
昆特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准确的词语，“有点偏执。”
“偏执到认为这世间只该存在白色，不能沾染一丝黑暗。”
米娅：“……”
还是脑壳有疾，连她都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想到神明却不这样想。
他们说话的时候，山灵第二次发问：“幸运的孩子们，还有谁要实现愿望，山灵一定竭尽所能满足你们的愿望。”
再听到这样的话，米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语：钓鱼执法。
诱惑人们露出心中黑暗的欲望，然后再借此杀人。
这山灵，让人一言难尽。
但不幸的是，喜欢上当的人类还有不少。
艾琳娜就在山灵话音落下的时候，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山灵身边。
尽管面前血肉模糊，隐约能看到白骨的景象让她怕得身体发抖，手脚都并不到一块去。
她仍旧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尊敬的山灵大人，我想和昆特·雷尔夫成亲，请山灵实现我的愿望。”
“请山灵大人实现我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