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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反正对于闻遥来说,四十多天的时间,她每一天过得都很焦躁。并且随着冬奥会的临近,愈发变得焦躁。
所有花滑队的队员们都投入了更为严苛的训练,只有她,每天只能在冰场边看着他们训练。
后来还是南川看不下去了,劝她不如追一追大学的课程转移注意力。
十二月末,短道队结束了四站世界杯的比赛,成功拿到了满名额的冬奥席位。
闻遥受伤期间,除了比赛的几天南川出去了两趟,剩余的时间他几乎每天跟闻遥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满一个月了去医院复诊,医生说关节恢复得还不错,看样子是可以提前拆石膏,只不过要想训练还得老老实实等到满六周时间之后才能上冰,而且上冰前两周也不能做任何会对踝关节造成压力的动作,特别是跳跃,绝对不行。
这期间,花滑冠军赛也结束了,女单冠军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林静仪头上。
之前全锦赛上,闻遥因为受伤缺席,林静仪也没能参加比赛。
据说后来江淼淼与张小芸虽然参加了短节目的比赛,但是她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个人到了场上心态全崩,短节目被她们滑得七零八碎的,最后连55分都没有。而且她们最终没能参加自由滑比赛,短节目成绩被取消,当晚中国冰协官网发布了公告,宣布江淼淼与张小芸禁赛三年。
她们这个年纪,禁赛三年就等于是完全断绝了她们的职业生涯。
常年比赛的女单选手到了二十三四岁,状态都会下滑,更何况她们如果三年完全不参加比赛,到时候就算复出了肯定也完全比不了正值全盛状态的年轻选手们。
张小芸的父母还有H省省队的教练到体育总局闹过一次。
当时李启鹏也在,当即就摆事实讲道理地说,她们俩害得闻遥受伤,光是这一点他们国家队都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冬奥会在即,如果到时候闻遥因此真的没办法上场,国家队肯定要好好跟她们算算这笔账。
到时候诉讼、赔偿,一样都不会落下,别说会不会让两个女孩子身败名裂,她们身后的省队会不会被牵连都难说。也别想着转去别的国籍参赛了,看看到时候有哪个国家敢收她们。
一番狠话一撂,闹事的声音果然就安静了。
那天李启鹏最后与江淼淼聊了聊。
作为多年前花滑队曾经的女单一号,李启鹏跟她多少还是那么点勉强算半个师生的交情。
“老实说,当时在赛场上我跟闻遥还聊起你。我说,如果你的水平真的有进步,让你拿到第三个名额参加冬奥会也未尝不可。打架斗殴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运动员热血嘛,有时候情绪上头动起手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年禁赛的惩罚你们也受了,该付出的代价你们也都付出了。闻遥当时还说,可以再给你们机会试试。结果你们呢?”
他长叹了一声,看着江淼淼苍白的脸色。
他知道现在说的每句话都等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正是因为如此,接下来这番话他才更要说。
这样她才会疼,疼才会记住。
二十岁的人了,也该长大了。
想到这里,他继续说:“其实我看过你在省队的训练记录。你们省队有ISU的模拟打分系统,你这个赛季的两套节目都挺不错的,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心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平均能够打到225分。当时全锦赛上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的确有打算让你拿到第三个名额。只可惜,你的心思用错了地方,国家队确实求贤若渴,但心术不正的人,绝对过不了我这一关。这个名额我宁愿空着,也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是被你自己弄丢的。”
据说那天江淼淼哭了很久,那天之后,她就离开了省队回美国去了。
她经常更新的微博账号上发布了一条退役公告,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登录过。
张小芸随后也被清退出省队。她的知名度远不如江淼淼,之后就再也没人关注她了。
……
之后的日子里,闻遥几乎是数着日子在过。
一月初,闻遥终于拆了石膏,开始了一定的恢复性的训练。
期间国家队的理疗师给她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复健计划,计划里写明闻遥必须等到一月十号才能上冰,二十号才能恢复跳跃训练。
京张冬奥会的赛程早早就出来了。
冬奥会开幕式在二月四号。
开幕式当天,就是花滑团体赛的短节目比赛。
团体赛的比赛赛程与单项比赛略有不同,四个项目每个国家派出一组运动员参赛,然后根据短节目的成绩,以国家为单位,四个项目的短节目总分相加,排名前五的国家拥有进入自由滑的资格。自由滑的比赛也根据四个项目总分决出冠亚季军。
按照国家队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让闻遥参赛。
以往两届冬奥会,中国队都拿到了参赛资格,但每次都在短节目这一轮就被刷下去了。
今年国家队原以为有闻遥和韩宇潘小晴这两张王牌在手,说不定还有争夺团体奖牌的可能性。
只不过,闻遥如今这个情况,团体赛够呛,于是总教练决定让林静仪代表女单参加团体赛,闻遥作为替补。大家盼望着闻遥能在二月十五号的女单短节目比赛之前恢复状态就谢天谢地了。
时间非常紧迫。
一月十号才被获准上冰,二十号才能开始练跳跃,二月十五号就要上场比赛。留给闻遥的时间不足一个月。
花滑队上下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相较而言,闻遥的心态还算稳定。
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心急了没准会出现反效果,于是她耐心地按照理疗师安排的计划执行。
练了十天的冰上滑行与旋转之后,她才重新开始了跳跃训练。
……
威尔森教练作为闻遥的第二教练,在伊万诺夫不在中国的情况下,全权负责闻遥的日常训练。
闻遥终于获准开始练跳跃的当天,威尔森激动得仿佛他开始那个被憋了两个月的人。
他让闻遥循序渐进地开始恢复跳跃。
从最简单的一周跳开始。
一周跳和两周跳,闻遥完成得都非常顺利,直到开始三周跳,出现了一些小失误。
威尔森在旁说:“别心急,这么长时间没上冰了,一时间不适应也正常。慢慢来。”
闻遥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失误。
不能上冰的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复习每一个跳跃的技术要点。就算身体上对跳跃生疏了,她的脑子也不会生疏。
刚才那个瞬间,是在落冰上出了问题。
花滑的每一个跳跃,落冰都在右脚。
非常不巧的是,她受伤的就是右脚。
每一个跳跃在落冰的一瞬间,右脚上都要承受几倍于身体重量的压力,
这使得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如今变得让她有些束手束脚。
她很怕再次受伤。
每当起跳之后,身体在旋转的瞬间,她满脑子里下意识想的都是如何落冰才能尽量不将力量放在脚踝上。
这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完全处于潜意识,不受她大脑控制。
身体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连理疗师也说过她目前的状态可以全面恢复训练,但,心理上的伤势呢?
她知道自己在落冰上的失误完全出于心理作用,是受伤之后的心理阴影。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通过不断的练习克服这个心理上的障碍。
第一天的跳跃只练了半个小时威尔森教练就喊了停:“差不多了,你今天上冰时间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恢复期间还是多少控制一下训练时间,明天再继续吧。”
“可是……”闻遥犹豫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地还是点点头。
……
五点多,短道队结束了训练。
一群人鱼贯走进食堂,南川从食堂窗口打了饭菜,转身放眼扫视整个食堂,找了一圈,没看到闻遥,倒是看到了林静仪等其他几个花滑队的队员。
他走到林静仪面前问道:“小林,闻遥呢?”
林静仪抬起头答道:“啊,我刚才去找她了,她说李教找她还有事,现在应该在李教办公室呢吧。”
南川点点头,随即一怔。
李启鹏?
他刚才还看见李启鹏端着搪瓷杯去他们短道队的场馆去找钟教练闲聊了啊。
南川放下餐盘,朝身后跟过来的南岳说:“都给你吃了吧。”
南岳错愕地抬头:“你不吃吗?”
南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等下再说。”
他朝花滑队场馆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闻遥打电话。
电话“嘟嘟”响过好几声,然后因为无人接通自动挂断。
闻遥平时基本手机不会离身,除非正在训练,会将手机关成静音。
他收起手机,直接往冰场方向走去。
晚餐时间,场馆里完全没有人。
南川推开冰场大门,抬眼就看见正在冰面上滑行的身影。
果然还在练。
这时候就看见闻遥在冰面上滑行一段之后,右脚在冰面上打开滑出一个半圆,带起身体上旋转的作用力,同时左脚用刃起跳,身体向前跃起,高速旋转着在冰面上空划过,然后在落地的瞬间她身体打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
摔出去之后,闻遥没有第一时间从冰上爬起来,而是就这么仰躺在冰上,难受地抹了一把脸。
她最拿手的阿克塞尔三周跳,也摔了。
摔得惨不忍睹。
这要是放在赛场上,执行分能扣光。
南川额角一跳,想也没想就朝她冲过去。
“闻遥!”
南川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场馆内响起,闻遥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循声望去,就看见南川飞快地从门口跑过来,三两下就跑上了冰。
闻遥怔怔地看着他一路跑到她面前,然后伸手将她拉起来。
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总觉得很久很久之前也有过这么一幕。
南川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闻遥眨眨眼,回神了。
她摇摇头:“没有。”
南川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没受伤吧?”
闻遥再次摇头。
南川松了一口气,抬眸看她,语气不禁有些严肃地说:“为什么私自安排训练?你一个人在这里练,万一受伤了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是想着脚伤刚好,干脆再来个应力性骨折吗?”
闻遥抿了下嘴。
“对不起,我错了。”
南川:“…………”
闻遥道歉道得奇快,快得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直接就给堵回去了。
他无语地叹了口气。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听你跟我道歉的。你跟我用得着道歉吗?”
闻遥低下头,不说话了。
南川看着她的脸色,总觉得她状态不太对劲。
他握住她的手臂说:“行了,先别跳了,跟我先去吃饭好吗?”
“不行,我需要再练一会儿。一个小时后这个冰场会给其他队员训练,我需要趁现在——”
南川不容她拒绝地将她从冰上拉起来,不管走不走,至少不能就这么一直坐在冰面上。
闻遥以为他想强行把她带走,下意识想要甩开他的手。
“我都说了我再练一会儿——”
刚甩开,下一秒又被南川攥住了。
“我没说不让你练!”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急在这一时半刻。”
“因为我得恢复状态啊!”闻遥认真地看着他说,“因为受伤我已经落下两个月的训练了,我不想让之前所有的积累全部功亏一篑。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天了,每天我都得掰成几天来用,才有可能追得回来啊!”
南川沉默地看着她。
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应该让她一个人训练。
他思考几秒,觉得今天她真的不适合再继续往下练了。
南川说:“欲速则不达,你今天先调整一下心理状态,明天再继续好不好?”
闻遥不太愿意,抬头盯着南川看了几眼,可怜巴巴地说:“我再练十分钟行吗?”
南川本想摇头,可一对上闻遥那眼巴巴的目光,他就只能缴械投降了。
他心软了,叹了口气:“……那就十分钟,我在边上看着。”
……
接下来闻遥又练了几次阿克塞尔三周跳。
一共跳了七次。
摔了五次,还有两次扶冰,基本上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十分钟后,南川从场边走向她。
闻遥的脸色不太好,站在冰上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南川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听到闻遥低着头说:“川哥,你背我回去吧。”
“……”南川下意识地问,“脚疼?”
闻遥摇摇头,不说话。
南川定定地看着她的发顶半晌,轻轻说:“好。”
随即在她面前转身蹲下来:“上来吧。”
几秒之后,闻遥轻轻地将全身重量靠在他的肩背上,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南川手臂托住她的双腿,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
“去食堂吃点东西吗?”
闻遥低低地说:“不想吃。我想回去睡觉。”
“……好。”
南川不再说话了。
由于正背着她的关系,她的脑袋离他很近,说话的时候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
刚才她说话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她声音里努力压抑的鼻音。
看来是哭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