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遇桥牵着她的手沉默下来。
就算不说,钟可可也能看得出来,情况不太乐观,虽然姜远和姜遇桥关系如此, 但他也还是他的父亲。
气氛莫名凝固。
钟可可犹豫几秒,过去抱住他,姜遇桥出于本能,做出迎合的姿势。
初春的颐夏还泛着寒,冻得羽绒服布料发硬,姜遇桥轻抚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定下神来。
钟可可本想安慰他的,却反而听到他开口,“可可,这边现在不太安全,不然你先回学校?”
“……”
钟可可稍稍退离,“我不要。”
姜遇桥唇线抿成一条,严肃地看着她,“可可,我没在和你商量,现在情况很严重,曲庆周跑了,没被抓到,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钟可可眼神倔强地看着他,“他是来找你的?”
姜遇桥轻点了下头,顿了顿道,“应该是来找我的,但是碰巧遇见我爸,我爸认出他,就冲上去想要抓住他,两个人撕扯起来。”
后面的不用说。
钟可可心里也有数。
其实她早就设想过这一天,只不过没预料到会这么快发生。
“遇桥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钟可可笑了下,“但是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不然我十三岁那年,也不会偷偷跟着你去林州县。”
林州县,紧邻童安市的小县城,当年曲庆舟躲避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里,姜遇桥认识了曲心随,正是在那里,曲庆周把一块残破的玻璃从楼上推下来,下面站着的,刚好是他和劝他回家的钟可可。
当时钟可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求着付远航带她去林州县找姜遇桥。
结果就发生那样惊险的一幕。
情急之下,姜遇桥把钟可可紧紧护在身下,两个人的手臂牢牢抱在一起,摔在地上,这才有了后来两人同一个位置的伤疤。
从那之后,姜遇桥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钟可可。
之前,钟可可不懂为什么。
可等她慢慢长大,她才明白,那是姜遇桥不想牵扯她。
但没用的。
她已经选择和他在一起,就不可能退缩。
看着眼前这个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的小姑娘,姜遇桥忽然哑住,他们太了解彼此,反而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钟可可把他推开,后退了两步,“看你的样子也熬坏了,我去下楼给你买点儿吃的。”
像是生怕他反对似的。
钟可可转身就走。
姜遇桥伫立在原地,看着她玫瑰金色的行李箱,陷入深深的沉默。
担心姜远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更多的是担心钟可可。
平静的生活刚向他铺展开美好的一面,他无论无论如何都不想打破。
……
从楼上下来,钟可可直奔一楼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牛奶和面包,还有一些零食,去柜台那边付钱。
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跟人打电话,“哎,你都不知道,今天场面有多吓人,那个被捅的老板啊,据说还是我们医院医生他爸。”
“是啊,被捅了好些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听说是有旧仇。”
“谁知道呢。”
“也只能等着公那边尽快抓吧,不然人心惶惶的,想想都害怕。”
钟可可唇瓣不自觉抿着,把零钱拿出来,“老板,结账。”
回去的路上,钟可可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她知道姜遇桥在担心什么。
也不是不害怕。
只是比起害怕,她更怕一个人躲起来,把姜遇桥留在未知的恐惧里,那种感觉,比要她死还难受。
所以,她本能地选择留下来。
两个人熬,总比一个人好吧。
反正情况也不能再差了。
钟可可揉了揉脸,上电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坚强一些,结果刚从电梯出来,朝手术室那边走,就听见原处传来了女人的呵斥声。
都说祸不单行。
曲庆周没抓到,更难缠的后妈来了。
钟可可虽然没见过宋珠,但从她冲姜遇桥发疯的样子,就猜到她是姜远的老婆。大概是刚得知姜远被捅伤的消息,宋珠有些接受不了,大着嗓门对着姜遇桥就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是姜远儿子,也不是我的,凭什么对我命令!”
“姜远就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你们家过去招惹的事我不管,现在不行!你们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惹到我儿子这儿!”
“你们不过好日子我们还要呢!”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不配站在这里,你走,你走啊!”
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穿透整个走廊。
这会儿走廊上没什么人,钟可可见她推搡着沉默的姜遇桥,脑子一热地冲上去,一把把宋珠推开。
宋珠脚下不稳,趔趄着靠在墙上,疼得“哎呀”一声。
没想到钟可可能突然过来,姜遇桥眼眸抬起,第一时间过去捞她,然而钟可可眼前正气血上头,想都不想就把姜遇桥甩开,小小的身板儿拎着宋珠的领子就把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如果不是碍于姜远的这层关系。
钟可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揪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抡到墙上去。
也许是平时的钟可可呆在姜遇桥身边,温顺了太久,姜遇桥都快忘了,他的小女朋友是从小在沙堆子把男生打哭的选手,小时候因为有个招人烦的混混说姜遇桥不好,她还差点儿用铁锹掀了那人的头。
怕她出事,姜遇桥迅速走上前,把她拽回来,紧紧钳制住。
宋珠显然吓坏了,捂着自己的领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钟可可。
钟可可气得像只会哈人的奶猫,一边挣脱着姜遇桥的禁锢,一边毫不客气地骂她,“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眼前打姜遇桥!”
“什么叫你们好日子,你问问姜远,他早年做了什么孽!”
“不管妻子儿子,在外面风流快活做老板!要脸吗!”
“我遇桥哥才是受害者!他没爹没妈过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出了事就要怪他!”
“你要发疯就滚远点,别在这里找骂!”
明明是十分凶恶的话和模样,可放在钟可可身上,就只有奶凶的效果。
宋珠一开始还害怕,跟着眼神就变得愤怒。
就在这时,手术室里出来一个护士,压低声音呵止她们,“你们干嘛啊,医生正在里面抢救呢,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大概听到了来龙去脉。
护士训人的时候死死盯着宋珠。
宋珠脸一阵红一阵白,哼了一嗓子转头走向另一边,远远站着。
姜遇桥搂着钟可可,跟护士道歉,“对不起周姐,我这就带她们走。”
周护士点点头,进去之前,声音温和地安慰姜遇桥,“别太担心,相信主任。”
姜遇桥抱歉地笑了笑,把钟可可拉到楼梯拐角,他这才发现,小姑娘早就哭了。
姜遇桥原本还没什么波动。
可到了这一刻,却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难受。
他抬手给钟可可擦了擦眼泪,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声,哄她,“别气了好不好?”
钟可可像是忍到了极致,一边掉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喜欢她骂你,她不可以骂你。”
姜遇桥的心像是泡在酸涩的柠檬汁中,软得稀巴烂,这一刻,好像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他眼前的钟可可,才是最重要的。
眼泪太多,他擦不完,索性把钟可可抱在怀中。
有了他心跳的安抚,钟可可的抽噎声这才渐渐停歇,姜遇桥轻柔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道,“她骂就随她骂,我根本都不气。”
“可是我生气。”
钟可可听起来委屈得要死,“谁都不可以骂你,她不配。”
姜遇桥轻笑了声,“只有你能骂我,她不配。”
见他好像真的不怎么生气,钟可可渐渐恢复平静,跟着就有些难堪,“我刚刚是不是很像泼妇。”
姜遇桥地敛着眉笑她,“像炸毛的猫。”
钟可可唇角抖了抖,“泼妇猫。”
姜遇桥喉咙里闷出笑,他一边笑,一边捏她的脸,“我就喜欢泼妇猫。”
钟可可破涕为笑,朝宋珠那边指了指,“那她怎么办,你就这么忍着吗?”
姜遇桥瞥了那边打电话的宋珠一眼,摇头,“不忍。”
“等会儿我找她谈。”
话音刚落。
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为了方便他接电话,钟可可往后退了一小步,姜遇桥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一手把郑良的电话接起来。
离得很近。
钟可可能很清楚地听到两人对话。
郑良没做任何寒暄,开口就直奔主题,“喂,桥子,我现在在颐夏。”
姜遇桥轻拧着眉,话还没问出口,就听郑良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
“曲庆周抓到了。”
第77章 你在我床上,让我怎么睡?……
这句话, 让姜遇桥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心脏近乎停摆。
不真实感一漾一漾冲击着神经,姜遇桥缓了好几秒,才听到自己微沙的嗓音, “消息确定吗?”
“确定啊,怎么不确定, 人现在就在局子里呢,为了这事儿我特意跑来的。”
男人熟悉的语调钻进耳膜,郑良笑了下, “怎么,太突然了不敢相信?”
姜遇桥薄唇紧抿,忽然间, 微热的掌心袭上一抹柔软,他顺势低头, 看到是身旁的钟可可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掌,安抚似的捏了捏。
对视间,他看到小姑娘的湿漉漉的杏眼, 再度泛起了红。
像是有些想笑, 但又要哭的模样。
姜遇桥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得从身到心像是卸掉什么重重的枷锁版,猝然鲜活起来。
他轻笑了下,牢牢勾住钟可可的手指。
那个缠绕数十年的噩梦。
终于结束了。
……
郑良的这个电话打得很及时。
如同沙漠中的绿洲, 把姜遇桥从绝境中拉回来的同时,也让宋珠松了一口气。
平息片刻,宋珠比刚刚冷静得多,对待姜遇桥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彪悍,勉强称得上礼貌,只是话里话外的, 忍不住讽刺钟可可。
趁着钟可可下楼去买纸巾,她一肚子的话往外倒,“不是我说,你那女朋友也太凶了,上来那是干什么啊,怎么,要打我吗?”
“小小年纪的就这么厉害,”宋珠翻了个白眼,“长大还得了?”
大概是姜遇桥一惯的隐忍,给了她错觉,宋珠语气含着一种长辈的刻薄,正要往下说,就被姜遇桥冷声打断,“因为我爸的关系,我尊称你声宋姨,但这不意味着你真的是我长辈。”
男人嗓音低淡凉薄,咬字缓慢清晰,像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我女朋友什么样,不需要你来评判。”
宋珠被怼得明显一哽,脸色青白,看起来很没面子,“你以为我想当你长辈啊!这不是她过来打我了!”
姜遇桥本不想和她计较。
但她非要提。
他就不得不和她好好和她掰扯。
姜遇桥眼神转厉,冲着她讽刺地笑了下,“不是您先动手的吗?”
“……”
“捶我胳膊,拧我手腕,推搡我,难道不是你刚刚做出来的事?”
“我是真不想计较,但这不代表我女朋友不会计较,”姜遇桥眸光清冷,“并不是只有你儿子一个人有人疼,我挨打挨骂,也有人疼。”
这话不带任何脏字,却字字锋利。
宋珠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姜遇桥堵了回去,“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你不能把这种讨厌波及到我爱的人身上。”
“我、我哪里讨厌你了,”宋珠脸色很难看,“我这不是担心你爸吗。”
姜遇桥眼底嘲弄的意味更浓,轻声慢语的,却句句在煎熬对方,“宋姨,就咱们俩,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珠抿着唇。
姜遇桥敛着眉眼,眼色漆深,“不管我爸能不能从鬼门关逃出来,我都不会要他一分钱。”
话音落下。
宋珠像是卡顿了般,一帧一帧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同样,我也永远不会把你当成长辈。”
姜遇桥面色沉冷,“你没资格谴责我,要怪,就去怪你当初的选择。”
“你和你儿子的人生是好是坏,与我无关。”
“我也不会负责。”
“这次你情绪激动,我可以容忍,但如果以后你还对我和我女朋友出言不逊,”姜遇桥语气压低,讥诮地提着嘴角,“别怪我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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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可可买完纸巾和牛奶回来的时候,宋珠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姜遇桥和她说了什么,只是有些纳闷儿地碎碎念,“还以为她多爱你爸呢,连手术都不等做完就走了。”
姜遇桥笑了笑,帮她把酸奶盖拧开,“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等着?不困?”
钟可可仰头喝了口,一边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困倒是困,但她还是不想走,而且现在曲庆周也被抓起来了,她没什么好怕的。
“在家呆着也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