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站在妙法面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场景,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都说心魔曲别风难对付。
曲别风的任务并不是在梦境中杀死这些正道魁首,而是尽可能的将他们都关在这个梦境之中,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放大他们最大的欲望,让他们真正进入所谓“梦里全都有”的境界,从而沉溺于梦境之中。
这些修□□的大佬一个个寿数绵长,而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几件让人魂牵梦绕,求而不得的事情。
他选择让西门清越在梦境之中和他的女神和和美美并没有错,错在西门清越是个十分清醒的变态犯罪分子。
而对于妙法来说,他最大的情绪是愧疚。
对栽培自己的师父的愧疚,对自己修行百年罗汉道却最终转修菩萨行的愧疚,对自己面对庞大的利益集团的时候,那种人微力薄的愧疚。
沈闻看着他,搔了搔头。
“抱歉了,妙法贤师。”她大踏步往前,一脚踩碎了他护着的那个小世界,然后在妙法反应过来,并为此产生嗔怒之情之前,一把拎住了妙法僧袍的领子,对着他一通连环巴掌。
“醒醒了老和尚!”她喊道,“你想要的这个世界不在梦里啊!”
妙法:……
道理他都懂的,没必要左右开弓打十几个吧?
“沈檀越。”他身上的锁链依旧没有断开,以至于沈闻拎着他领子的样子,看上去活像是母夜叉刑讯逼供。
“啊,醒了?”沈闻放开妙法,又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锁链,“光醒过来不行吗?”
妙法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和锁链,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沈闻踩碎的小结界上:“沈檀越……都看到了?”
“看到了。”沈闻把手插在裤袋里,歪了一下脑袋,“你弄得这个……真的有对吧?”
妙法垂眸苦笑:“百余年间,老衲想了许多办法,最终接纳了一些天女遗族,也帮过一部分想要逃跑的女子,将她们安置在了大悲寺的秘境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大悲寺的摩呼罗迦秘境从来不对外开放的缘由。
“大悲寺多少人知道?”沈闻蹲下来问。
“善溪知道,圆通师伯也知道。”妙法苦笑,“后来,还有一些弟子也愿意同贫僧一起搭救天女族裔,可惜杯水车薪,天女族裔到底是越来越少,拥有天女族裔的家族,也在这百年之间将她们藏得越发严实了。”
沈闻到是懂了。
大悲寺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们,在暗地里偷人。
她瞪着眼睛看着妙法。
后者被她瞪久了,反倒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垂下了眼,摇了摇头。
“大约救了多少人?”沈闻问。
“百余年间,大约有六十余人,后来有些寿数尽了,有些在被带出来的时候就有各种暗疾,也有药石无医的,如今在摩呼罗迦秘境之中生活的天女族裔,不足五十。”妙法道。
“都不能修炼吗?”沈闻问。
妙法摇了摇头。
“她们被带出来的时候,寿元就已经接近凡人所说的半百之年,身子的损伤严重,早已经不适合修行了。”
沈闻木着脸看着他,眨了眨眼,妙法被她盯得仿佛无处遁形一般,只好别过脸去,艰难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贫僧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沈闻反问。
“百余年间,贫僧一事无成。”妙法放下手,垂眸苦笑,“既没有成为师父期望的样子,也没有能普渡众生,只是碌碌而为,随波逐流。”
妙法知道,要彻底解决天女族裔的问题,他就要和九宗七姓之中所有人提出这件事情的可笑和残忍,而九宗七姓之间势力庞杂,得益者众多,他们是不会愿意放弃这个捷径的。这意味着大悲寺同九宗七姓之间彻底的决裂。
沈闻抱着胳膊蹲下来,让自己的眼睛和妙法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妙法的眼睛生得很俏,澄澈、温润又干净,到是让沈闻明白为什么惊鸿这么惦记这个漂亮老和尚了。
“你说你有负佛祖。佛祖给你托梦,说你负他期望了么?”沈闻问。
妙法摇头。
“你说你有负师父,你师父反对过你转修菩萨行么?”沈闻又问。
妙法还是摇头。
“你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那是谁把那些半生凄苦的天女从苦海里捞出来,安置在秘境里不被别人发现?”
妙法只是怔怔地看着沈闻。
“你这根本就是用自扰嘛。你明明在做了,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不觉得很强行吗?”沈闻站起来,“还是说你想一口气吃成胖子啊?”
“天女族裔所受的伤害和痛苦并非一蹴而就,要改变这个现实,也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在做了就可以了。”
“妙法贤师,不必心急。”沈闻伸手一召,便召唤出了无名,她将手中宝剑插在扣住妙法的锁链之上,“这天地自然是有公道在的,有制造黑暗、制造痛苦的人,与之相对的,也会有抚平伤痛,寻求光明的人在。所谓菩萨之行,大道之路,从来都不是孤寂一人就可以走完的路程。”
简单来讲就是——老哥,我觉得你很有前途,所以打算入伙。
毕竟,沈闻这具身体作为天女,如果不从根子上改变天女的生存现状,那么她的情况就永远是在钢丝上蹦迪。
妙法有这个想法,她就愿意和他合作。
妙法垂眸。
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思忖什么一样,过了一会,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施然的浅笑。
沈闻这番话,若是别人来说,对于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的妙法来说可能没什么用,这样浅显的道理,作为佛修之中被圆通评价为百年难得之才,自由便有“极具慧根”之称的妙法,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有些合适的话,只有在合适的情况下,由合适的人说出来,才算是有用之言。
这个合适的人,指的便是身为天女的沈闻。
对此,沈闻先是一脚踩碎了他梦中那个小世界,故意引起他内心的魔怔,又以一通连环巴掌给予他□□上的疼痛感,两下夹攻,逼得妙法有火也没处发,自己憋下去了。
火憋下去了,人就会委屈。
人委屈了,就啥都能说出口。
可以说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令人恨不得也给她一顿左右开弓的连环巴掌。
“小檀越,贫僧有件事还是要说。”
是他魔怔。
是他有执。
如今,他依然有执,心里的魔怔却去了不少,反而一身轻松。
“啊?”沈闻挑眉。
“小檀越下次再打贫僧巴掌,能否少几个?”妙法浅笑。
沈闻:……
哦。
这老和尚疯了吧,没事谁打你巴掌啊。
她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嘴角下弯道:“妙法贤师,那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小檀越尽管开口便是。”
“您老下次搞这种捆绑play,扣手脚就好了,别再在脖子上再锁一个成不?看着怪让人浮想联翩的。”沈闻手下一用力,斩断了锁住妙法脖子的那一条金刚锁。
妙法:……
他不太想问对方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应该是出家人不能想的东西吧。
此时此刻,妙法梦境之中光华大盛,他原本就是大乘期后期的佛修,而梦浮生身为梦魔,他的修为却只有分神期中期,能困住妙法,一是因为他们突然袭击,二是因为有内因,三是因为他们准备了五十年。无论是曲别风还是梦浮生都知道,要是让妙法这个老和尚,或者云中君这个臭老道从梦境之中清醒过来之时,他们还没拿下太一玄君,那么这场筹划了五十年的阴谋,也就告彻底失败了。
所以,妙法的梦境,本来应该是最为坚固的一个牢笼。
奈何,对面天时地利,还有人和。
原本曲别风是应该镇守在妙法梦境之中的,奈何那边西门清越有清醒的迹象,他又挨了西门清越一剑,忙着去镇压其他人的梦境。
梦浮生在外将自己和其他人连接在一起,做个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水盘,原本里头装载着的水平均而稳定的在多个角落之间迅游,而西门清越的清醒,就像是水盘骤然缺了一个角,所有的水都往那边流去,想要重新找到平衡——反而导致分配在妙法这里的“水”少了。
这也就给了妙法挣脱梦境的机会。
而这个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经常和人动手,却在过去百年之中真的没少和别人切磋的老和尚,这个身经百战的老白莲花,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也是沈闻第一次看到妙法作为大乘佛修的护身法相。
菩萨之行,宝相庄严。
就是亮了点……
她被弹出妙法梦境的时候,如是评价道。
真的太亮了,被照得眼睛疼。
下次记得准备好墨镜才行了。
大殿之中,梦浮生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康秋水惊觉不对,果断舍弃了罩在天机城之上,可以抽取天机城内所有修士、凡人灵气和生命力的阵法,召唤出自己的本命灵剑,看也不看一剑就刺向了妙法的方向。
而有另一道白光自东向西而来,截断了他的剑路。
第57章 57
妙法侧头,却看见西门清越随手用自己的本命剑挽了一朵剑花。
虽然这道剑气阻挡了康秋水的剑气,但是西门清越的杀意却不是冲着康秋水去的。
妙法垂眸,避开了西门清越的视线。
而连续两人清醒破阵,那边的梦浮生也支撑不住,而就在这时,远在阴阳峰的天衍塔上突然爆发出一阵足以震颤整个玄术宗的巨响。
“不好!”妙法的反应远比其他人刚刚从梦境之中清醒过来,还留有心魔ptsd的正道魁首们快得多。
天衍塔发出这样的声音,显然是魔修们终于攻塔成功,如此情况,正在闭关之中的太一玄君就有危险了。
于是他看了一眼在场显出行迹的三个魔域魔君,并没有恋战,反而选择了通往天衍塔最快的路——打通玄术宗大殿的屋顶,直接从屋顶以护身法相的状态前往天衍塔。
太一玄君情况特殊,可以说是天生道体也不为过,若是他落在魔修手上,先不说对于玄君本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对于正道来说,这也是莫大的损失。
康秋水自然知道妙法想要做什么,他一个大乘佛修,如果现在冲到天衍塔去,那就是大佬屠杀新手村,当然是不能让他得逞的。
于是他又是一剑直取妙法灵台,根本懒得看别人一眼。
妙法背对着康秋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同他一道行动的,还有刚刚从梦中醒来,吸纳了自己从沈闻处回归的那一道分神的云中君,二人对周围的情况不管不顾,一心想的就是支援天衍塔。
两人都没有对康秋水的攻击做出回应。
而接下康秋水这一剑的,依然是西门清越。
望帝仙尊现在心情复杂的很,若是要说对妙法不爽,他早就不爽了,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怼过这个老和尚多少次。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加上无能狂怒。
但是……真的看到沈闻素能成功进入妙法的梦境,并且把这个老和尚唤醒的时候,他心里这个无能狂怒的程度突然就LVUP了。
但是不管怎么恼怒,这里始终是玄术宗的地盘——太一玄君有难,而妙法要去救助玄君,他西门清越就不能当这个拖后腿的恶人。
“哦——望帝剑尊的剑,到也是鄙人颇为感兴趣的东西。”康秋水挑起眉毛,薄唇微翘,一双原本褐色的秋水剪瞳骤然变作鲜红,“切磋切磋倒也——”
他的话没说完,边上骤然划过一道音刃,扭头却见不远处的顾红霜一脸愤愤,极为屈辱的模样:“畜生!纳命来!”
顾红霜久居高位,自认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容易怒火攻心的小丫头了,但是康秋水的所作所为还是成功把她给点爆了。
康秋水游刃有余地躲开这两道音刃,又看着单手抱琴,一手拨弦的顾红霜,反倒是露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广寒仙子,鄙人又没有招惹到您,何必一开口就是畜生啊龟孙啊之类的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又过分油滑了些,气得顾红霜咬紧了银牙。
“你自己知道。”她怒道,言罢便不再对康秋水多言,反而转向一边的西门清越,“望帝仙君,你我二人联手,拿下此魔!”
西门清越看也不看她。
“男人比剑,女人退下。”
顾红霜:……
她一向自认为是个极有涵养的女子,在这修仙界之中,虽说他们这些拥有灵根的修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强者为尊,只要够强,自然男女平等,但是到底,女子在这世道上行走还是艰辛了一些。
可以说,广寒仙子顾红霜,成为霁月城城主,位列九宗魁首之一,吃得苦可能要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但是,一旦到达这个位置,她昔日所吃的苦,所受的冷眼,就又都变成了被丢在墙角的破抹布,不值一提。
直到现在,西门清越这个发言,又让顾红霜忍不住气抖冷了。
要不是此时对着合一期的逍遥道魔修,不宜内斗,顾红霜恐怕直接一音刃对着西门清越就过去了。
而就在这档口,边上的梦浮生冲着康秋水喊道:“康兄,你发什么楞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类似于某种蛇一样的嘶嘶作响,梦妖和人类的语言体系本来就不同,梦妖之间相互交流也不用人言,所以他这嗓音古怪,倒也能理解。
康秋水没理他,自顾自得恍然大悟道:“哦,广寒仙子是气我给您加了一层被褥啊,我这不是怕您着凉了么,你看着一大殿的臭男人都没有这个待遇的……”
顾红霜懒得理睬他,又是一音刃照脸就给他糊了过去。
康秋水无法,只好歪了一下头,提剑和西门清越以及顾红霜战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