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抱着球拍颓丧地点点头，话都不说了，下巴压在拍网上硌出一道道网格，双脚也无力地垂在椅子下，不晃了。
幸村本来心情还很沉重，看小姑娘比他更无精打采，像是只被主人遗弃的幼猫一样，不禁叹了口气，笑了笑。
“好啦，我觉得苏苏肯定不是因为你暴力才忘了你。”幸村安慰她道。
“那还因为什么？”糖糖有气无力地问。
“应该是不想回忆那些……不太好的事，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你一起忘记了。但如果知道有你一直在保护她，她一定不会再害怕。”幸村伸手轻柔梳理着她的头发。
“真的？”糖糖抬起头，有细碎的光在眼中闪闪发亮。
“真的，”幸村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带笑，“要不她怎么会主动让你出来呢？”
糖糖笑着跳下长椅，小虎牙尖尖抵在唇瓣上，可爱调皮。
“你真好！嗯……”她故作沉思地撑着下巴，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那我就不阻止你们俩谈恋爱了！”
“……好。”幸村哑然失笑，刚要拉小姑娘回来给她把头发绑好，眼角忽然间瞟到什么，让他伸出的手指陡然一颤。
“糖糖？”
“嗯？”糖糖疑惑地看过来，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怀里逐渐消逝的球拍，弯着眉眼笑起来，“啊～我的时间要到了。”
“什么？”幸村神色怔愣，在漫天星点中看见他熟悉的少女身形一点点变透明，消失，
“等等……”
“嘘，别紧张。”
幸村急切地起身，却见糖糖竖着食指放在嘴边，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的网球确实很厉害，幸村，但我们的星锁……”
……
苏唐从神思恍惚中回到现实，手里的球拍“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像是催眠师最后的响指，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
她马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是站在网球场上，不曾挪动半步，周围……并没有脑海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再抬眼看去，对面的幸村也是如大梦初醒般睁开双眼，同样在第一时间找寻着什么，肩头的外套轻微摆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秋风拂过，枫叶飞舞，两个人隔着球网相对而视，不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苏苏？”
“嗯，幸村，是我。”
苏唐弯腰捡起球拍，用指腹仔细地擦去拍柄的灰尘，然后像拉着少女的手一般轻轻抚摸着，眼底略有些惆怅。
“刚才那是幸村的新绝招——‘梦境’吧，能够让对手看到虚幻的事物，进而产生足可以混淆现实的幻觉。”
“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也被拉进了苏苏的梦境中。”幸村也很快领悟过来，走到网前。
“说是我的梦境可能不太准确，糖糖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我现在无比的确认。”苏唐将银白色球拍递到幸村面前，眼含笑意。
“哦？”幸村挑挑眉，抱着双臂没有接，神色平和，“但无论是哪一个，不都是苏苏吗？”
“这么说也对，不过，还是觉得好奇妙啊……”苏唐耸耸肩，竖起球拍放在眼前，仿佛以此为媒介便能看见那个“她”。
“糖糖没说完的话应该是——我们的星锁，在达到第三重之后，能够将对手和自己的状态连接在一起。”
“这种作用，苏苏自己不知道吗？”幸村拉着她到场边长椅处，一起坐下。
“不知道，星锁是我的试验品，你是第一个尝试它的人，我也不知道达到三重后是那么样子，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再进一步，有第四重第五重。”
苏唐将球拍放在一边，边说边接过幸村递来的水瓶，刚要放到嘴边时，忽然就笑了。
“感觉像把梦境里的事重复做了一遍似的。”
“那要不要我给你梳头发啊？”幸村调侃着，温柔的笑容比梦里更真实。
“这倒不用了。”苏唐拧上瓶盖，笑着摆摆手。
“但说起来，幸村是什么时候发动技能‘梦境’的呢？”
“那苏苏呢？又是什么时候从灭五感中挣脱出来的？”
“这……可能要去问糖糖啦。”苏唐双手放在身体两侧，撑着椅面晃了晃脚，仰头迎着阳光，享受地眯起眼。
“你现在能感觉到糖糖吗？”幸村好奇地问道。
“不能，现在无法沟通。”苏唐直接摇了摇头，“但我总有种预感，既然是在‘梦境’中相见的，那我做梦说不定能遇见她。”
“相见？”幸村抓到一个字眼，“刚才在梦境中，苏苏也在场吗？在……用糖糖的话说，你醒着？”
“怎么说呢……”苏唐皱眉想了一会儿，试图用通俗的语言表述着，“在梦境中，我应该是处于上帝视角的，所以也能看清糖糖的脸，看清她的动作。”
“原来如此，那‘梦境’，应该还是苏苏你的‘梦境’。”
“怎么说？”
幸村越过苏唐的身体，伸手将那支银白色的球拍拿过来，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它的网线和握柄。
“除了视角问题外，我猜测糖糖的网球风格应该是偏向于……”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恰当。
“暴力。”苏唐直言道。
比起幸村的顾虑，她反而很冷静，“你不用那么委婉，幸村，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的，你知道，我不会怪糖糖或怎么样的。”
幸村揉揉她的脑袋当作安抚。
“好吧，暴力。”
“糖糖的网球风格是偏向于暴力的，但你看这支球拍的网线，完全没有承受重力或拉扯的痕迹，我在刚才的时间段里，也并没有受到来自于你这一方的伤害。”
幸村指着拍网的几处承力点给苏唐看，果然，连拍线都是整整齐齐的。
“这么整齐的拍线走向，只有苏苏你这种偏重技巧的选手才能做到，所以掌控梦境中的人，的确是你。”
苏唐眼眉一挑，接过球拍敲了敲它的边框，佯怒道：“不给力啊老兄！没让我们‘神之子’感受一下暴娇少女的威力。”
“呵呵，”幸村被她搞怪的言行逗笑，伸指点点她额头，低哑的嗓音宠溺而温柔，“调皮。”
“我这不是听你刚才分析的意思，好像没见识到我的暴力，你很失望啊。”苏唐捂着脑门开玩笑说。
“苏苏想听真话？”幸村拿起水瓶拧开。
“哦？你说说看。”他这么问，苏唐还真来了兴致。
幸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迎着她好奇的目光先喝了一口水，才用润过之后更加清雅的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想啊，因为……苏苏的网球能够暴露你的内心，而我，想要了解你更多的内心。”
“……”苏唐扑哧一声，避开他的视线，扬着头哼笑道，“我觉得，幸村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是吗？”
幸村放下水瓶，嘴角噙着笑，手臂从后绕过她的肩膀，轻轻握住她泛红的后颈下压，让苏唐顺着他的力道低头，避无可避地回视着他的眼眸。
他非常明白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对着她少女刻意放低声音之后，带着一□□惑意味地建议说：
“那苏苏考不考虑，把我收成自己人，这样，你就不用害怕‘秘密’被泄露了？”
“……”
苏唐直愣愣得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面的温柔和情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向无处逃避的她蔓延，想要将她埋葬在一片鸢紫色的花海中。
她眼神也有些触动，过往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经过，短暂的时间后，最终的画面归于眼前的人。
苏唐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呆愣的表情也逐渐生动起来，甚至，在她弯起狭长的狐狸眼的时候，眼角还有些若有似无的蛊惑。
“你就不怕……成了我的‘自己人’之后，被我卖了？”
少女呵出的暖香从口鼻中吸入，幸村的眼眸不自觉变得更加幽深，像是流动的星海，瑰丽而危险。
他垂下眼眸，凑到她的耳边轻呵出声。
“你可以试试嘛，苏苏。”
刻意放软的语气带着撩人灼烫的呼吸，穿过少女的耳廓，为它染上薄薄的绯色，幸村注意到这点绯色，眼中不禁闪过满意愉悦的笑意，势要在这场攻守战中掌控主动权。
苏唐闭闭眼，脸上掠过既羞且恼的神情，腰部瞬间用力，撤回自己的身体，耳垂似乎擦过什么柔软的东西，她也无暇顾及，只端正身体，矜持而快速地点点头。
“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精市。”
幸村没有拦着她，顺势放开手，但笑容却灿烂不加掩饰，身体半侧向她，温和有礼地点头。
“请多指教，我的苏唐。”
*
无论是苏唐还是幸村，都不是情绪特别外放的人，加上感情的发展也是水到渠成的事，确认关系后，两个人都表现得既开心又淡定。
甚至在回去的路上，还讨论起了明天的比赛。
“不知道大家的比赛安排是怎样的啊，柳也没有找我要资料，这都快黑天了。”苏唐不免有些担心。
“我倒是觉得，没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幸村淡定地笑道。
“啊？没有安排？”
“嗯——等下。”
走过两侧都是枫树的羊肠小路，幸村停下脚步，手指灵活地解下挂在苏唐长卷发上的树叶，没扔，直接转手递给她玩。
“国中生的人数太多，安排对战太过困难，还不如把一军的资料给大家，让他们要参加‘洗牌赛’的人，自己寻找搭档或是心仪的对手。”幸村从他的经验和对柳的了解出发，如此分析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时间是有些紧张。”苏唐随手捻着叶柄，枫叶像个小风车一样“呼啦呼啦”不停转动着。
“只有一天时间，单打还好，双打想要找到合适的搭档，有点儿难办啊……”
幸村浅笑着“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对哦，我差点儿忘了，立海大网球部没有外聘教练，实际教练就是你啊，精市，”苏唐饶有兴致地问，“那全国大赛需要安排对战的时候，你和柳要花多长时间？”
幸村想了一下，说：“看学校情况，像今年的决赛对手青学，加上柳更新资料的时间，我记得，花了差不多两三天吧。”
“这么长时间？”苏唐有些惊讶。
“这的确算时间长的，”幸村浅笑道，“因为他们其中一组双打并不固定，所以单打选手的人员和位置就不固定，考虑起来要麻烦一些。”
“若是冰帝就简单了，他们的双打组合基本就是固定的。”
“原来是这样。”
苏唐听完，才知道自己依靠数据分析笔记本和系统，分析资料安排起比赛来是有多便利。
“嗯？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第90章 第九十张卡
明早国中生们便要与一军前十号的选手进行“洗牌赛”, 集训营里的气氛或多或少有些紧张。但在大家习惯了U-17的高强度生活节奏之后，即便是面对巨大压力，这种紧张也是有序的。
少年们或是如往常一般进行着自己的日常训练, 或是在经过认真思考后，去寻求自己选定的搭档一起磨合……
各自默契地做着自己的事。
而德川和也则是在图书室找到越前龙马, 约他一起去训练。
一局对打结束后，两个人走到长椅边喝水休息。
“抱歉让你陪我到这么晚。”德川甩了下刘海，拉开外套的拉链, 拿毛巾慢慢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浅笑道。
“没关系，”越前龙马一手拿着水瓶，一手抄进口袋里，看着一下球场后就变得清冷无尘的前辈。
“德川前辈说自己去年也去过后山吧, 难道说……就是输给了那个大胡子？”
德川动作微顿，看向球场的眼神逐渐暗沉下去，半晌后，他放下毛巾, 淡淡地问：“越前龙马，你有没有拼死都想打败的人？”
“什么？”越前龙马的表情难掩惊讶。
拼死？这个词太严重了。
“我从五岁开始就以海外为据点, 为了成为职业选手, 没日没夜地训练，后来又去德国接受精英网球教育……从一年前开始, 便是连战连胜, 无一败绩。”
德川望向天边烧滚的红霞, 陷入回忆中。
“直到我收到U-17的邀请……”
“当时, 日本少年队与世界水平是有差距的, 我本来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集训, 之后才发现，它远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管是教练还是学员。”
“我的自尊心……被那个男人打得粉碎。”
越前龙马眼尖地注意到，德川每次说到那个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皱眉或是攥拳，眼神也是出奇的严肃，仿佛仅仅是脑海中想到那个人的样子，就必须要严阵以待。
他没有再问。
“……”
长久的沉默后，德川回过神来，看到耐心等待的后辈时又柔和下神色，蹲身从包里掏出另一瓶包装好的运动饮料，递给越前龙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