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骂咧咧，看起来又暴躁起来。
姜国公世子缩了缩脖子。
小王氏咬了咬牙，哀哀地扯了扯姜国公世子，要他“忍辱负重”。
瞧着小王氏那憔悴苍老了很多的脸，姜国公世子心疼，为了能与范氏分开，到底按着姜国公的意思写了合离书。
只是到了签字画押的时候，看着一旁妻子同样要签字画押的空白的地方，姜国公世子却顿了顿，目光怔忡起来。
他的眼前，不知为何划过了范氏总是沉默却安静的脸。
曾经的年少夫妻，他们少年结发，在还没有龃龉的时候，也曾经新婚燕尔，也曾经举案齐眉。
他也曾见过妻子看到自己时欢喜的笑靥。
也曾经为她有了自己的骨肉欢喜过。
哪怕那些少年时的回忆都在日后的争执，变心，背叛还有恨意中面目全非，哪怕他心心念念想要与她分开，觉得她挡了自己心爱的人的路。
可是当终于到了这一天，当他当真要与她分开，他却忍不住想到了很多很多，本以为早就被他遗忘，却其实始终都留在记忆里，成为他的人生悲喜的一部分的回忆。
那些回忆里，并非都是他厌恶的。
哪怕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她，可是当她真的要从他的生命与血肉里彻底抽离，他的心里却莫名空荡荡的。
“表哥？”见姜国公世子怔忡着，笔尖儿悬停在合离书上方不动了，不由在一旁疑惑地推了推他。
姜国公世子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小王氏期待的眼睛，动了动嘴角。
那空荡的感觉，他对小王氏说不出口。
“快点儿。”姜国公才不理会什么惆怅失落黯然的情绪呢，老国公粗糙得很，半点都不细腻，都没有想跟长子一块儿回想一下往事情怀的意思，见姜国公世子迟疑，便粗声粗气地催促了一声。
他与小王氏都逼着他，姜国公世子垂头，咬了咬牙，想到这本就是自己的夙愿，哪怕心里莫名恐慌又难受，却还是签字画押，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合离书递给了姜国公。
姜国公细细看过。
姜国公世子已经签字画押，等范氏也签字画押，这合离书就成了。
老国公在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略狰狞的笑容。
这笑容大概代表愉悦，不过姜国公世子瞧着却觉得有点青面獠牙的。
他又被小王氏推了推。
哪怕心里还忽悠忽悠落不到实处，可是姜国公世子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那表妹她是不是就能扶正了？”
“扶正？放屁！”姜国公一边把合离书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袖子里，听到长子问这种畜生都不如的话，顿时翻了脸，一记铁砂掌抽在姜国公世子那苍白英俊的脸上，直接把长子从床上抽到了地上！
“表哥！”小王氏尖叫着扑到了疼得抱着腿满地打滚儿的心上人身上，抬头，就见姜国公冷酷地看着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姑……国公爷……”小王氏哽咽地叫了一声。
姜国公却冷笑了起来。
“我允许你合离，不是让你媳妇给贱妇腾地方的！反正你已经有了嫡子，阿松也快要娶媳妇儿了，国公府不缺嫡出！既然不想要媳妇，这辈子你也别想再有媳妇了！你后半辈子，爱怎么纳妾怎么纳妾，爱怎么与外八路的女人厮混就怎么厮混，只是想要名分……做梦！”
还想弄个继母压到姜松的头上？做什么美梦！
别说姜国公从前不答应。
如今，见识到了蜀王妃那种狠毒下作的继母，姜国公就更不可能答应。
“既然你们是真爱，那就没名没分地在这院子里过。但凡有半点痴心妄想，想背着我有个名分，那就别想活命。”姜国公走到满目恐惧的小王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道，“老子在外头杀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你一条人命。背着老子做耗这种事，容不得你第二次。明白么？”
他的眼神冷酷，显然不是说笑，小王氏迎着姜国公冷酷的眼睛，吓得涕泪横流。
她和姜国公世子抱在一块儿，抱团取暖。
姜国公冷冷地把他们踹倒在地，扬长而去。
等出去了，他就听到偏偏冷清的小院子里，传来小王氏可怜的哭声。
姜国公冷哼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袖子里的合离书，觉得这事儿完事了，就该去瞧瞧自家胖孙女儿去了。
阿宝陪着范氏晚上没回来睡。
见阿宝陪着范氏睡了，晚上也有长辈陪着，姜国公到底放心了些。
他本就担心阿宝今日惊吓到，没有长辈陪。
既然有范氏在，姜国公自己也去睡了，等到了第二天，等王蔷上门问安，姜国公就把家里人都叫到了一块儿，把两份合离书拍在范氏的面前。
“合离？”范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姜国公。
“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说虚的。”姜国公见王蔷对自己露出高兴的笑容，显然自己没有把她当外人很高兴的样子，却不见对未来婆婆要合离有什么不满，心里更是满意，一颗贼兮兮的心努力隐藏好了，好不让范氏发现自己想干什么，一边对范氏说道，“那个什么……你和老大感情坏了这么多年，我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合离算了。”
范氏嘴角抽搐地看着把世族贵妇人合离说得跟喝凉白开一样轻松的姜国公。
阿宝躲在范氏的怀里，看着一脸正直，其实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贼兮兮的她祖父，转了转圆滚滚的眼睛。
有阴谋的样子。
“父亲，我从未想过合离。”范氏疲惫地说道。
这话她都说累了。
更何况儿媳都要进门了，她却要合离，这不是闹笑话么？
不是让人看姜松与王蔷小夫妻的笑话么？
“合离怎么了？我觉得合离也不丢人。你们说呢？”
“我觉得合离挺好的。”王蔷出身辽东，民风本就开阔，合则来不合则散，她觉得没什么。
只是她又觉得自己大概多嘴了，忙去看姜松。
姜松却只对姜国公问道，“母亲和离之后又该身归何处呢？”
“她去哪儿啊？”姜国公见孩子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脸上，努力在脸上露出淳朴的表情说道，“当然还在国公府！往后你母亲就是姜家的闺女，我亲闺女！跟现在没差！”他挤出更诚恳老实的笑容给叼着胖手指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胖团看，笑得仿佛大灰狼。
“就是换个名分，而已。”
老国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100章
姜国公有没有坏心眼儿阿宝不知道。
她就觉得她祖父仿佛有点儿阴谋。
就是那种贼兮兮的小阴谋的样子。
旁人也就算了, 从姜国公那张粗糙的老脸上看不出来。
可阿宝是谁？
胖团可是跟着姜国公长大的！
不说心有灵犀吧，也能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
可是想想祖父就算有小阴谋又能阴谋到哪儿去呢？
反正她大伯娘合离这件事，阿宝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就没有必要为了她那个渣渣大伯父下半辈子也清冷冷的一个人不是？
她还记得她祖父说过, 先让她大伯娘合离，回头给她伯娘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
比姜国公世子好一万倍的。
所以, 胖团感觉到了，但是她不说。
还用力点头, 帮她祖父打掩护。
范氏哪里知道这祖孙贼头贼脑的，虽然捏着合离书迟疑了片刻, 不过见儿子与未来儿媳都不在意，范氏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了。
姜国公世子并不是她留恋的人。
既然已经合离, 那也就合离了吧。
因此，范氏的心里并没有觉得难过，更别提失落，失魂落魄，还有什么心里都空了, 甚至还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她唯一想到的一件事就是……既然合离了, 她是不是得回娘家了？
姜国公阻止了她。
“都说了，你合离了就是我亲闺女。这儿就是你的家，家里还有阿松，还有阿宝呢。你别想那么多，还跟以前一样儿。”让儿子儿媳合离，又不是为了把好儿媳还给亲家的……姜国公依旧让范氏留在姜国公府，依旧给自己掌家, 只不过是命府中上下都改了称呼, 阖府如今都称范氏做大姑奶奶, 俨然当真把范氏当成了自己的长女一般。
因为这事儿, 老国公还和闻讯赶来想接自己闺女回家的范老大人大打出手……姜国公单方面承受读书人范家老大人的殴打，只觉得那花拳绣腿的仿佛是给自己挠痒痒，等弱鸡……文弱的亲家公呼哧呼哧坐在一旁没劲儿了，瞪着自己喘气，姜国公厚着脸皮，努力地想着自家胖团怎么跟长辈甜言蜜语的，就对范家老大人很贴心地说道，“亲家别打我了。都是白打，我又不疼。还把你累成这样，我心疼！”
范家老大人：……
闻讯赶来阻拦两个老头儿打架的范氏：……
没有姜国公脸皮厚的范家老大人铩羽而归。
姜国公旗开得胜，得意洋洋地给范氏当爹。
不仅赶着过年之前大张旗鼓告诉了整个京都姜国公世子夫妻合离，还摆了酒，特别邀请了亲近的人家儿来，隆重地告诉大家，自己多了一个闺女。
还让范氏出面磕了头，正了名，名正言顺地做了自家的闺女。
如此臭不要脸，范家老大人躲在家里骂了这老贼不知多久，不过瞧着姜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范氏如此敬重，且也知道范氏在姜国公府多年，舍不得姜松与阿宝，骂骂咧咧了几天，就也不吭声了。
范家不提将合离的女儿带回去，姜国公就松了一口气，又趁着这个时候忙碌起来，不仅忙着往文婧大长公主夫妻那儿下聘定下了王蔷与姜松的婚事，也在外走动，听旁人问起姜国公府这件夫妻合离的事的时候，就说长子不是个东西，因此自己这当爹的命他们夫妻合离。
他完全没有觉得长子夫妻合离对国公府是一件丢人事。
相反，还津津乐道，自己就到处地宣告。
没多久，姜国公世子夫人如今合离了，京都全都知道了。
又有人去文婧大长公主面前去挑唆，觉得姜国公府把一个合离的妇人就这么当做自家姑奶奶一般善待是没有规矩，很不豪门大族的做法。文婧大长公主便说在自己面前挑拨的那人是长舌妇……
因见文婧大长公主这个态度，就知道她依旧对王蔷定的亲事极满意，范氏本就担心自己的事影响了儿子的婚事，且见文婧大长公主完全没把这种事放在心里，她松了一口气，拿着合离书，依旧给姜国公管家。
阿宝见折腾了一番，姜国公世子还被姜国公给关着，府里却热闹闹地办了一场酒席，正了范氏在国公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放心了。
那一日酒席上，不仅文婧大长公主与驸马安国公来了，还有如辽王父子，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叔也来了。
哪怕胖团三心二意，去讨好了一下很高大威猛的东平郡王，可是等萧闵出现的时候，她就一门心地往萧闵的身边蹭。
因想要与萧闵亲近，阿宝就察觉出了萧闵对自己的冷淡。
那是让人心慌的冷淡。
没等阿宝与他说两句话，萧闵放下了手里给姜国公府的贺礼，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仿佛就是来给姜国公一个面子罢了。
他向来在外是这样的人，旁人早就习惯了，还都觉得能来姜家吃了一杯酒，姜国公面子不小。
可阿宝却觉得不习惯极了。
“就要过年了，我，我去趟蜀王府。”因知道萧闵还住在蜀王府里，据说一天三顿地进宫打弟弟，蜀王妃还与蜀王争执不休，阿宝忍了几天，还是受不了萧闵对自己的冷淡。
她觉得自己被萧闵宠坏了。
当对旁人都很冷淡冷酷的人只对她好，就算是嘴里说着嫌弃，可是却依旧会温和地护着她，照拂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为她出头，那她总是会被宠坏，会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失去这样的疼爱。
她得到过萧闵的疼爱。
因为，当萧闵如今退步抽身，阿宝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那种难受，让她新收获了辽王与东平郡王的青眼都没有精神高兴。
哪怕辽王当真如那天承诺的那样，命人送来了许多很昂贵的见面礼，可是阿宝却觉得自己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就跟范氏请假，要去蜀王府。
“蜀王府……”对范氏来说，蜀王府如今不亚于龙潭虎穴，哪怕萧蟠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关在宫里，可她还是为阿宝担心……萧蟠虽然不行了，可还有无耻的蜀王妃还有那两个不是省油的灯的女儿呢。
只是她也瞧见阿宝最近没精打采的，要不是最近因为忙碌她与姜松的事，阿宝也不会安安分分地留在家里一声不吭。
如今姜松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连婚期都商量好了，范氏见阿宝的确想念萧闵，犹豫了半晌，便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温和地问道，“伯娘陪你去？”
“不用。”虽然合离了，不过阿宝依旧问范氏叫“伯娘”……伯娘是一辈子的伯娘，伯父倒是回头换一个也没关系。
她哼哼唧唧地蹭了蹭范氏的掌心说道，“大伯娘多忙啊，不用陪我。反正我到了蜀王府，见了世子就有世子护着我了。”
范氏不仅最近要忙着过年的事，还有姜松的婚事……虽然婚事定下来了，不过聘礼，嫁妆，婚期等等，有的忙呢，阿宝自然不会这个时候打搅范氏忙碌。她拍着小胸脯儿保证自己没事，范氏到底担心，想了想，就让姜松陪着阿宝一同往蜀王府去。
姜松欣然领命。
想当初范氏在宫中受伤，蜀王与萧蟠父子连番被打，都没有轮到姜松出手的机会。
他如今还心有余悸。
如今阿宝又往蜀王府中去，姜松恐阿宝被人欺负，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儿去的。
阿宝想了想，虽然嫌弃堂兄是个电灯泡……她和她世子叔有许多小秘密要分享来着，不过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倒是半路上又遇到了王蔷与东平郡王，阿宝热烈邀请一块儿往蜀王府快活去。
东平郡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跟着才认识没几天就哼哼唧唧要自己抱的胖团往蜀王府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