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到姜国公竟露出郁闷烦恼的样子，阿宝都有点不习惯了，恐有什么不好解决或者为难的事, 她就多嘴问了一句。
“没什么。”姜国公的确这些年很少操心。
不过眼下这件事倒的确不是东平郡王能做主的事。
眼下见如今生得花容月貌的孙女儿都问了，姜国公抓了抓大头, 惆怅地说道, “还不是你祖母。”
她祖母……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 阿宝很长时间才回过味儿来。
哦。
她还有个祖母来着。
因姜国公夫人都住在庄子上快十年了, 没心没肺的阿宝早就把这祖母给忘到天边儿去了，眼下，等姜国公吐出这个人半天，她才慢吞吞露出几分关切地问道，“……祖母怎么了呢？”她一副关心孝顺的样子，可虚伪了，东平郡王满意地看着自家虚伪的侄女，见姜国公郁闷得都不想说话了，就对阿宝说道，“老太太病得十分沉重，不太好。”
阿宝不由张大了一双自认顾盼生辉的眼睛……美眸，美眸！
“怎么会！祖父，太医呢？有没有请太医呢？”
按说，阿宝对姜国公夫人的死活没什么兴趣来着。
可说起来，眼下却又是要紧的时候。
她爹姜二老爷在东海已经快十年了，十年时间整顿东海海防，功勋极大，且已经组建训练出了骁勇却熟练的水师，正是要功成圆满的时候。若是再在东海几年，姜二老爷就能平定整片东海的安稳，到时候就是真真正正的功勋武将，哪怕是皇帝让她爹功成圆满以后重新调防去其他地方，可是这份功劳也是极大的。
这是姜二老爷父子在东海十年时光与血汗才收获的功勋。
在即将收获的时候，如果姜国公夫人出了什么事，让姜二老爷父子丁忧，那不是让旁人捡了便宜么？
阿宝从没有在什么时候这么希望姜国公夫人长命百岁的。
至少……也得再等两年三年的，等她爹功成圆满了再说呀。
“请了。说是郁结在心……你说有什么好郁结的呢？我，我也没亏待了她。”姜国公自然也知道次子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想想老妻每每都在儿子要紧的时候闹幺蛾子，他抹了一把老脸就跟东平郡王诉苦说道，“虽然住在庄子上，可是我也没刻薄她。三餐丰盛，也有丫鬟服侍，怎么就不好好地过日子呢？”
他虽然与姜国公夫人没有了夫妻之情，可这个女人既然嫁给他，他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刻意折磨她，希望她赶紧去死。
他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哪怕姜国公夫人住在庄子上，可其实日子过得蛮不错的。
除了不能再欺负儿媳儿孙，不能作威作福，其他的依旧很享受的。
如今，却生病了。
“那就接回来。”东平郡王满不在意地说道。
“不行。她要是回来了，那她就又要欺负人了。”
姜国公夫人回来，若故态复萌，那阿宝，范氏可怎么办呢？
姜国公摇了摇头。
“二弟正是关键的时候，家里不能给他掉链子。”东平郡王因姜二老爷在书信上唤他“兄长”，因此，早就管姜二老爷叫二弟，姜三老爷叫三弟了。
这其实是一个对旁人比较愉悦，不过对姜家大爷比较悲伤的故事……打从姜家有了东平郡王，姜家大爷被完美取代，除了这些年给他送饭送东西的下人，国公府早就不怎么记得姜家大爷是姜国公的长子了。
国公爷的长子，老爷们的顶梁柱亲大哥，那不是……咱们郡王么！
眼下，东平郡王很为姜二老爷考虑。
只要姜国公夫人再坚持三年，东平郡王管这老太太怎么死。
可眼下，是绝对不能让姜二老爷丁忧的。
不然，姜二老爷之前的那些年的辛苦都成了什么了？
所以东平郡王觉得可以让姜国公夫人回来，给她几年好日子过。
至于姜国公夫人还敢不敢在后宅闹事，东平郡王觉得问题不大。
“您放心，后宅还有我看着，不会让老太太闹事。”他一个郡王，可不是姜国公夫人惹得起的。
范氏已经是郡王妃，就姜国公夫人那出身广安侯府的小背景，如今给她八个胆子也不敢动范氏一根毫毛。
除了范氏，无论是姜三太太魏氏还是姜松的妻子王蔷，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姜国公夫人惹得起的。
姜国公夫人还敢在后宅扎刺儿？
东平郡王便冷笑起来。
且他手里还有人质呢。
姜国公夫人敢闹事，他就把她心爱的长子提到她的面前往死里打……反正心疼不心疼的，姜国公夫人自己心里知道。
他又不是姜家晚辈，收拾姜国公夫人也不会有人弹劾他忤逆不孝。
郡王，有恃无恐！
他胸有成竹，姜国公再三犹豫，到底是儿子的前程要紧，便微微颔首，拍了拍东平郡王的肩膀。
“那我就盯着她。”他的目光落在阿宝的身上，阿宝对他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祖父别担心我啦。”姜国公夫人讨厌她，可是阿宝如今也不是曾经的软弱无力的小家伙儿了。
她如今不欺负姜国公夫人就不错了，就对姜国公说道，“只是若要接祖母回国公府，那是不是得收拾收拾祖母从前住的院子？”姜国公夫人从前住的地方是国公府最大的院子，姜国公这些年不怎么在后院住，一直都是空着的。
曾经姜国公要把院子给长孙住，被姜松拒绝了。
对于姜松而言，姜家的一家之主是姜国公。
只要祖父在，哪怕院子空着，姜松也不会去占这个院子。
长孙怎么说也说不通，姜国公也就罢了。
如今听阿宝提起，姜国公思考了一下，便摇头说道，“接她回来好好照顾她的晚年已经足够，不能让她觉得咱们离不得她……把老大院子旁边的那个院子收拾收拾给她。他们母子情深，往后住得近不是心里也安慰么。”
姜国公嘀咕了一下也就罢了，阿宝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劝什么。
她小心眼儿。
哪怕是觉得姜国公夫人如今已经不是威胁，可是想想姜国公夫人当年干的那些坏事，她依旧不能原谅。
所以她没再吭声，反而说起了皇帝今日让她进宫的事。
。
听说大皇子要大婚了，姜国公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可太担心皇帝要把阿宝乱点鸳鸯谱了。
虽然说做皇子妃没什么不好，如果阿宝喜欢某个皇子，姜国公也会支持她，可既然阿宝并没有对皇子动心，那姜国公觉得阿宝嫁一个心里喜欢的少年郎其实也挺好的。
他在京都也没少琢磨这些勋贵府邸的勋贵少年，眼下见阿宝提到大皇子没有异色，瞧着小孙女儿人面桃花，生得格外妩媚美貌，心里也骄傲得很，笑呵呵地对阿宝说道，“大殿下成了亲，那也是有家室的人，陛下会更看重大殿下几分。”
“谁说不是。”阿宝美滋滋地说道。
她跟姜国公又提了提四皇子，姜国公便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对于这个跟姜妃性子不同的外孙，姜国公一直都很关注。
虽然看起来待四皇子冷淡疏远，并没有把四皇子放在心里，可是说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保护呢？
只要姜国公府摆出不支持四皇子夺嫡的意思，四皇子的日后才能平安啊。
姜国公想想四皇子，心里叹息了一声。
可怜见的，托生在姜妃的肚子里。
姜妃如今在京都的风评很坏。
连累得四皇子也被人非议。
“我给世子写信去了。”大皇子要成亲了，比他还年长一些的蜀王世子还单身呢。想当初这两位关系不错，阿宝就决定给当个报信的，忙着给她世子叔写信，感慨大皇子就要拥有幸福人生去了。
她素日里忙这忙那，还要忙着跟自家的几个小家伙儿一块儿玩耍，待一转眼，姜国公夫人被接回国公府的那一天，阿宝正带着几个弟弟侄儿的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吃喝玩乐了一番回来。
姜三老爷笑容满面地带着几个小儿的，姿容俊美风雅，锦衣华服，别提多华美矜贵了。
才进了门，就见一个苍老疲惫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锦衣，干巴巴地坐在上房。
见了姜三老爷，他眼睛带着几分畏惧地颤抖着起身，才要说话，却见姜三老爷的目光越过了他，笑了。
“大哥。今日回来得倒是早。”姜三老爷迎上去，走到东平郡王的面前。
那中年男人愣住了，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三弟……”
他才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就见门口，姜松快步进来，见了东平郡王忙上前问道，“父亲，我听说祖母要回来？！”
他话音未落，枯瘦憔悴的中年男人又是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
“你叫谁父亲？！”
第138章
这一声声的惊呼, 在和乐融融里特别突兀。
就连姜松也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这个一脸震惊的中年男人。
看了一会儿，姜松在那依稀还有些轮廓的容貌上，发现这人是谁了。
这不是他亲爹姜家大爷么？
因姜家大爷这些年一直在小院子里静养, 姜松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眼下, 再次见到姜家大爷, 姜松的目光甚至恍惚了一下。
记忆里那个雍容华贵, 可是主宰他们母子喜怒幸福的志得意满的男人，在时光之中慢慢地竟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消瘦不堪, 看起来无力又落魄。
他甚至比如今的姜松还要矮了许多。
那些曾经因生父带来的压力, 如今看到他的时候, 姜松发现都不过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
甚至站在姜家大爷的面前，姜松都不会再感到愤怒, 也不会再感到有任何情绪。
他已经无足轻重, 也再也不能左右他和他的母亲。
甚至如今的姜家大爷, 在他的面前似乎弱小得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捅到一旁去。
看着这样又愤怒又不敢置信的男人, 姜松心里毫无压力, 面无表情地对他微微颔首，就看见儿子已经往东平郡王的方向扑过来，几个崽儿熟练地抱大腿，挤来挤去, 都要往东平郡王的身上爬……这显然是曾经胖团的真传，姜松勾了勾嘴角, 也没有功夫跟姜家大爷来句“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什么！”之类的控诉, 只看着东平郡王轻声问道, “父亲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不给老太太看看这家伙, 老太太恐怕还不知这府里是谁做主。”东平郡王冷酷地说道。
姜松恍然大悟。
姜家大爷原来是杀给猴儿看的鸡。
既然如此, 他就没有继续说什么, 也没有让儿子拜见姜家大爷这个亲祖父的意思。
对于他而言，心里承认的父亲也不过只有东平郡王一人罢了。
旁人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份冷漠无言深深地伤害了姜家大爷。
他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经历了朝堂已经变得威风凛凛的儿子，看着他出色得远远超过了他的当年，看着他这样优秀挺拔，却对自己这个生父视而不见，目光全都落在东平郡王的身上，仿佛这个男人才是他的父亲，不由痛彻心扉。
哪怕曾经再不待见姜松，可是经历了与小王氏的夫妻反目，他经历了这么多世态炎凉，曾经的发妻与嫡子重新被他记在了心里。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够从小院子出来，把鸠占鹊巢的坏蛋赶走，重新拥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可是如今，看着姜松与东平郡王那仿佛神态都开始相像，姜家大爷心里生出了无比的恐慌。
特别是看到一个小家伙儿管东平郡王叫祖父，叫着姜松做父亲的时候，姜家大爷眼睛都红了。
“那孩子是……”他看着那个孩子，颤抖着嘴角才要说什么，却见姜国公已经快步进来。
他也没有理睬他，反而走向东平郡王，信任地看着他。
“没事吧？”
“您不必担心。家里有我在。”东平郡王不在意地说道。
他总是把这样对话放在嘴边，姜国公都习惯了，顿时笑容满面。
可是姜家大爷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窒息。
十年光阴，东平郡王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弟弟的兄长，他妻子的丈夫，他儿子的父亲，他孙儿的祖父……
这府里没有人再记得他，也再也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就像是如今，就算是他在他们的面前，可是他却仿佛透明人一般。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在家里竟然成了这样。
曾经意气风发的姜国公世子，到底是因为谁，才成了如今一无所有的模样，失去了一切？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阿宝虽然看了他两眼，也不知他内心这么丰富的。
不然，四姑娘一定诚恳地跟他说一句。
到底是因为谁？不就是因为他自己么。
难道还想把过错扣到如小王氏，姜国公夫人的头上，好说明他清清白白，可无辜了？
可阿宝一直都知道，就算是姜国公夫人和小王氏母女很恶心无耻，可姜国公世子做的坏事也都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干的，都是他自己也是一个无耻的人。
做人吧，不能因为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就把曾经收到的伤害一笔勾销，因此阿宝只是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当初在范氏的面前表现得那么无耻无情的姜家大爷。不过才哼了一声的功夫，姜国公夫人已经被送到了国公府。
当听说姜国公夫人回来，姜家大爷眼睛一亮。
当木然地跟着众人一起到了自家院子隔壁的院子，姜家大爷沉默了。
就……怪不得最近外面总是有打扫整理的声音。
原来是给姜国公夫人的。
可是，可是这是国公府的僻静地方啊！
本以为姜国公夫人回来自己也算是有了靠山，可是看着姜国公给妻子收拾的院子，姜家大爷的心里就知道，姜国公夫人怕是失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