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从昨天晚上就没看到郑深,他还挺惦记的。
可如今却不由他,同学们没忘了这个很可能摘得案首的大才子,一群人一起用了早饭,便上了街,去看榜。
谢良钰的名字,果然高高悬在案首的位置上。
“恭喜啊山堂兄!”
“恭喜恭喜!”
“快加把劲,等院试也拔得头筹,你可就是我们安平县史上第一个小三元了!”
“……”
各种贺喜声纷至沓来,谢良钰也连忙摆出一副笑脸,尽量显得不骄不躁,一一对每个向他道喜的人谢过,又应下等回去以后请大家喝茶,好容易才被热情的同窗们放了出来。
他心里自然也是喜悦的,其实却并不惊讶,他所求的路还很长,更是很宽广,如今才走到哪里?根本不足以自傲自满。
不过,昨日知府大人都那样说了,现在排名出来,自然还是要去登门拜谢的。谢良钰按着昨日出来之前被告知的地址,到了地方,才发现知府大人宴请的并非他一个,而是此次府试的五经魁。
老先生坐在上首,红光满面,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谢良钰与大家一一见过,这才小心翼翼在最前面入了座,郑深也赫然在列——他是春秋一经的经魁,此次府试排名第三。
安平这次可是出了大大的风头,总共五个经魁,他们就占了两个,还都是前三——回去之后明寅铖定然要高兴得不得了,作为县令,这可都是要算在他任上的政绩的。
“诸位,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啊。”知府大人笑眯眯的,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慈祥地看着自己亲手选拔出来的人才们,尤其对谢良钰的方向点了点头,对他十分看好。
谢良钰他们连忙起身,再三谦让,又说了些奉承的话,将知府大人红得更是喜笑颜开,席间的气氛十分欢快。
这种考试之后的庆功宴,气氛一定要是宾主尽欢的,最后大家从宴会厅里出来,又是一番热闹的寒暄,约定好在两月后的院试上再见,这才个子回到个子的住处去。
谢良钰和郑深是同个地方来的,这时候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不和的样子,两个人强行表现得言笑晏晏,肩并肩地往安平县考生所在的地方走。
“……恭喜了。”最后,还是拥有信息量比较少的郑深先开了口,他心机深沉,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本不该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目前来看,对方颇有些才干,敌友不明的情况下,没必要太过得罪。
谢良钰也对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静渊兄也考得很不错啊,同喜同喜。”
郑深看了他一眼:“是我的错觉吗,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约莫不是。’
郑深愣了愣,停下了脚步。
“这是为何?”他实在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道,“还是在下在何处不小心得罪过你?”
“那倒不曾。”谢良钰叹了口气,轻笑道,“静渊不必多心,便当做是在下的问题——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交往过甚才好。”
他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对着郑深点了点头,直接便转了身,扬长而去。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大家便又一起乘船回安平去。
这一次安平县的运气很好,前来参考的考生们中试的不少,虽然还是未中的占大多数,但船上仍然弥漫着快乐的气氛。船越是接近安平,大家脸上的喜色便越是明显,一来是离家多日,难免想家了,二来,那些考中的,也都迫不及待地想将好消息与家人分享。
可随着回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不少人都察觉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谢良钰坐在船舱里,他面前摊着一本书,坐得也僻静,大家还以为他是在用功,便没有来打扰,可他的心思却早已从面前的书本上飘了开去,落到了看似风平浪静的运河沿岸。
这时候已经能远远地看到安平的码头,可若是平时,这个时候码头上定是顶热闹的——安平是个各地水道来往的中转站,许多客商都会选择在这里上岸,略作休息,每日里码头上搬货卸货、吆喝卖东西的声音都不绝于耳。
可今天,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谢良钰暗暗提起了心,不过,他想:应该没出什么大事,近来虽然局势暗中很是紧张,但还都没有摆到明面上,倭寇也尚且没有开始进攻,安平应该还没有遭受危险。
不论他在船上想得再多,这艘船也终于靠了岸,谢良钰谢良钰缓缓起身,夹杂在人群中一起下了船。
码头上聚集着不少官兵。
“这是怎么了?”
考生们探头探脑地往岸上看,他们都被拦住了,前面教谕大人正和领头的官差说着什么,面容很是严肃。
“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么多兵,能出什么事?发生了大案子?”
“不能吧,咱们安平一向民风淳朴,连当街械斗都不曾有过呢……”
这时候,郑教谕也说完了话,拿出一块令牌来给那头领看,对方一挥手,挡在前面的一队官差便纷纷向两旁后退,让出一条道来,放考生们过去。
文弱书生们战战兢兢的,在凶神恶煞的大兵们的灼灼注视下列队通过,谢良钰疾走了几步,在街口的地方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谢家小院里竟然没有人,院门不同于以往的紧紧关着,也没有往日那种异常浓郁的卤味香气飘出来。谢良钰敲了两下门没人应,顿时便有些急了,在门口原地转了两圈,才想起来自己包袱里带着钥匙。
还不等他开门,隔壁叶家的门就开了。
“相公!”
梅娘亮亮地叫了一声,谢良钰刚转身,便见他一脸惊喜地扑了过来,谢良钰赶紧抬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小姑娘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两人直接让那冲劲儿冲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虎子也跟在后头跑出来,咧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欲盖弥彰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谢良钰搂着梅娘,好笑地拍了一把他的脑袋瓜:“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老师家里?”
这时候叶审言也跟了出来,一见谢良钰便笑着打了个招呼,解释道:“是祖父让他们过来住的——我们家这边大些,院墙也高,比你们家安全。”
他说完这个,又连忙接上:“而且家里本来就有个小院子空着,平时他俩就住在那儿,和在你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谢良钰失笑:“你何须如此紧张,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自是不会多心的。”
第72章
“究竟出什么事了?”
谢良钰带着媳妇和弟弟回家,净了面,又到隔壁去向老师报了好消息和平安,这才终于安生下来,一家人坐着吃些清淡的晚饭,问起安平这边的事。
码头上那种奇怪的气氛,绝对不正常。
梅娘也不是很了解:“街面上说,好像是海上出了什么事,似乎是有商船被劫了吧——明大人很重视,前两天便封了港口,进出人员都仔细盘查,街上也时常能看见巡查的官兵,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怎么了呢。”
谢良钰缓缓点了点头:“老师怎么说?”
“叶老先生只是让我和虎子搬过去,说家里没个男人,近来人心惶惶的,怕不安生。”
谢良钰想了想,拍拍梅娘的手背:“好了,既然我回来,就不用多想了——只是,梅娘,下两个月我还要去省城考试,到时候,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梅娘眨了眨眼:“可是,家里的生意……”
“嗐,反正我们现在有些本钱,这些吃食在哪里卖不是卖呢,”谢良钰笑了笑,又说,“况且,等为夫考上了功名,到时候县里省里都会有奖励,若考中廪生,还可以拿到廪米,家里生计的问题,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他没有跟梅娘说,自己心里头已经有了些成型的商业计划——从前是实在没有本钱,而且那时候的梅娘还什么都不懂,他自己不能经手,却也不放心将生意都交给这小姑娘打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家里也攒下了些家底,梅娘也锻炼出来了,是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不过,安平这边眼看着要不太平,再如何有计划,也要先搬到能安生过日子的地方才是。
梅娘还是有些犹豫:“可这也太突然了吧?咱们、咱们家在这边,根基也在这边,我从小就……”
“梅娘,”谢良钰往她的方向坐了一点,伸手将娘子揽进自己怀里,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发髻,“别害怕。”
“……”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在谢家村,在小小的安平,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一个人出生在哪里,难道就要一辈子都待在哪里吗?”
那未免也太悲惨了。
“而且,就算当下不走,将来我还要继续考试,要往府城,甚至往京城去。再然后,若是得以金榜题名,外派为官,更是要全国各地地跑,到时候,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当然会!”
一听到这个问题,梅娘刚才还在纠结的小心思顿时就都不见了,只剩下条件反射地答应下来,谢良钰忍不住笑了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又红了脸,无可奈何地推了谢良钰一把。
“相公你又设计我。”
“那怎么能叫设计呢,”谢良钰耸了耸肩,“娘子如此情深义重,为夫感激不尽。”
“咳咳咳……”
同桌的虎子忽然呛了一下,两个没脸没皮的大人这才突然意识到还有小孩子在现场看着,梅娘一下子就弹起来,脱离了谢良钰的怀抱,谢良钰也难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轻声笑道:“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虎子鬼鬼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露出了很懂的表情。
谢良钰拍了拍他的脑袋瓜,笑骂道:“想什么呢,吃你的饭!”
这样一来,刚刚提到的话头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谢良钰既然下了决心,便不可能就此将这事搁下,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拜会了叶老,跟他们祖孙俩同样商量了搬离安平的事情。
这一边要好沟通许多,叶老掌握的消息只能比他更灵通,不然之前也不会专门让梅娘他们过来住,况且,他们本来也就不是安平这里的人,不过是个云游天下途中的落脚点罢了,要走便走,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经叶老一提醒,谢良钰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约莫也是梅娘不太情愿搬走的真正原因。
洛青。
若不是老师提起,谢良钰都快把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大舅子给忘了——叶老也并不太了解他们家里的事,只是提起了前段时间被隔省借去的那一批募兵。若安平真的打起仗来,这些被借调走的兵丁,一定都会被要回来的。
而到时候如果梅娘真的跟他走了,战乱之中,又要怎么跟自己最后仅剩的血缘至亲联系呢?
这是他的不是,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谢良钰跟老师商量好的出行日期和落脚点等信息,这才回了家,去找洛梅娘。
洛青的事,其实也容易解决,总之他是要回到安平的,说不定还要在新任县令手下打仗,只要他们能一直跟明寅铖保持联系,就不难联系到洛青。
就私心来说,谢良钰甚至想劝他大舅子不要再继续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行当了,当兵的这年头虽然赚得多,可也太朝不保夕,那些倭寇穷凶极恶,不比前些年在北边肆虐的北戎人差。
他们如今已经不是连日子都难过下去的人家,还这么地拿命换钱,太不值当。
谢良钰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想好怎么说了,又把一切之后的对应都考虑好了,这才去找梅娘,说两句话又绕到搬家的事情上,还不等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便直接对洛青的事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担心大哥,”他按着梅娘的手,轻声说道,“但我可以去找明大人,大哥如今也不小了,让他回来,娶个媳妇,以后不论是做点小生意,还是在乡下买些地,都能过些舒服日子,没必要留在军里,还得你日日担心。”
洛梅娘一愣。
她确实是担心长兄的,向来对相公言听计从的她这次不大愿意搬家,多半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洛青与她本就聚少离多,若自己真搬走了,往后哥哥回到安平,连家都找不到,那可怎么办?
只是这些事情,她又不大愿意跟谢良钰去说——不是不信任他,也不单是不想给相公找麻烦,只是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有时候即使是她这样温良贤淑的女子,也会有忍不住想闹闹小脾气的时候,她想着能让谢良钰自己想到这个,却不愿意直接说出来。
说白了,就是“你有多在乎我”这件事。
前一天晚上谢良钰没能想到这上面来,梅娘自己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来着,虽然一觉醒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幼稚了,可如今骤然听到,原来相公真能想到这里,那种惊喜还是不容作假的。
谢良钰观她神色,暗暗松了一口气。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着实不假,也幸亏今天得了老师神来一笔的提醒,自己的脑子又正好转到了这上面来……
梅娘想了想:“那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哥哥去封家书?”
“自是应该的。”谢良钰站起身,很有行动力地就要磨墨,“你劝劝他,总待在军队里不是个事儿,早日回来成家立业,一家人得享天伦,多好啊。”
可他虽这样说,梅娘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但哥哥似乎很喜欢军队里的生活——从前我见到他,也知道他是想在这上头建功立业的。”
谢良钰顿了顿,耐心地说:“可从你的角度来说呢?你愿意让他就这么一直从军吗?”
“我……”梅娘纠结地绕着手指,“我希望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也免不了担心他的安全——就像虎子。相公,虎子也说过,将来想要从军的,这件事,你到底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