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知道这家伙内心竟胆敢有那样的想法,呵呵。
原本郑深是外男,他进来的时候,按理梅娘是该退避的,可她心里原本就没有多少规矩礼教、男女之防,这些年跟着谢良钰,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起来,如今又是特殊情况,自然半点都想不起来那种事了。
叶老体谅她的心情,也没有多说,因此只是那王管事与郑深两人对这事略感奇怪,王管事是因着这事,对这年轻妇人在老太爷面前的地位更高看了一筹,而郑深……
他是什么想法不重要,总之不过是些居高临下的感叹罢了。
这几人一相面,什么话还没有说,这么前世今生阴阳际会的就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遭,平白带起些风起云涌来。
郑深好歹还记着这是何处,忙收敛了神色,对座上又行了一礼。
叶老心急,不计较他的礼数,只连声问道:“听人说,是郑公子及时报信,才救了老朽这一行人的性命,这厢先谢过了。”
郑深道:“晚辈不敢当,只是碰巧遇见,无法坐视不理罢了。”
叶老扯了扯嘴角:“当真是青年才俊——是这样,你也知道,老夫的学生们被那贼人掳去,至今不知所踪,烦你来是想问一声,当时见他们排兵布阵,可有看出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旁边管事也忙接道:“不拘什么,便将你看见的都与我们说说,这里有惯通刑事的大人,兴许便能从中瞧出些什么来。”
郑深点点头,他早就斟酌好了言辞,便娓娓叙述起来。
这一件事,前世他便经历过的。
前一世的郑静渊是在河东应的乡试,中了解元,也是这时节上京,预备赶考,不想路上正看见那伙人心怀不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报了官。
只是那一次,被抓走的只有叶审言一个人,郑深记得非常清楚,那位小少爷落在他父亲的政敌手里,没少受磋磨,虽然咬住了没让那些人诬陷成功,可救出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即使叶家富贵,拿奇珍异宝吊着性命,也没活过第二年冬天。
叶长安将军在边关陡然得知这样的消息,悲痛之下,不顾君命强行回京,致使沿海要塞失守,生灵涂炭,大齐很是因为战争而混乱了几年,皇帝将定国将军囚禁于京师,盛极一时的叶家,就那么慢慢衰落了。
而郑深自己,凭借着这场因缘巧合,甫一入京就得到了叶家的照顾礼遇,之后金榜题名、平步青云自是不在话下,可他那时候看得就远,预期叶家气数将尽,转身便投了肃王。
——也就是那位如今还不太显赫的六皇子。
他明面上是叶家的人,却吃里扒外,联合着六皇子那边暗中使绊子——叶家败落之后,三皇子一脉元气大伤,几乎是被六皇子压着打,可……帝王心术难测,那之后,六皇子的圣宠却反倒大不如前,郑深当时只劝着肃王不要锋芒太露,可惜那位皇子年少得志,从没吃过什么苦,却哪里肯听他说。
最后终究棋差一着,肃王也没能笑到最后,郑深最后落魄身死,又再重生,这一次回来,他自忖一切尽在掌握,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肃王时不堪为人君,上不尊下不容,跟着他,只有自讨苦吃。
于是郑深自然便又记起了这次让他的一切开始的机会,他已决定这一世投靠三皇子一脉,毕竟叶家树大根深,只要叶长安那边不出差错,逼得急了反他娘的,也总不会像前世的肃王,他爹要他死,他就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郑深想得很好,决定这一次送佛送到西,索性再早些去上报,干脆将叶审言也一并救下来——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多了个谢良钰,那两人竟落到后头去了,又被抓进了虎口!
又是这个谢良钰!
郑深恨得牙痒痒,自从重生以来,从梅娘的夫君,到解元之名,再到叶家最亲近的寒门学子……这谢良钰处处压他一头,他就感觉这个前世连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恶心人渣像是天生便来克自己的!
郑公子想要骂脏话。
他心里暗暗诅咒那姓谢的家伙最好在这次遭遇之中死掉算了——反正按前世的经验看,那些人对待叶家嫡亲的公子都是往死里搞,就更不可能对他这个“伴读”留什么情面!
郑深还生怕谢良钰死不了,其实有前世的经验在,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在哪里,可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有谢良钰在,自己就算是留在三皇子的阵营,恐怕也做不了他最亲近的臣下,倒不如趁这次机会……
至于叶审言,他若是就在这次意外中直接死了,倒少了之后的许多麻烦事,叶将军就算这时回来,边关的敌人也还没有准备好,估计出不了什么事,而正值战事,皇上为了安抚叶家,定然会对幕后黑手惩罚更加狠厉。
那可就直接去掉了大皇子一脉的根基,当前阶段最大的敌人,也就烟消云散了。
第100章
谢良钰从一片黑蒙蒙的雾气中醒了过来。
他神游了片刻,才开始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身体,那些高热着的疼痛都无一不鲜明地涌现出来好像整个人在被放进油锅里烹炸,疼得厉害。
他没忍住,低低地痛哼了一声。
“山堂……山堂!你醒了!”
叶审言的声音惊喜地响起来,谢良钰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感觉一个人嗖地跳到自己旁边,一双手慌慌张张地在黑暗中摸上自己的脸。
他有气无力地偏了下头,这大少爷没轻没重,碰得他脸上伤口疼。
叶审言简直泣不成声:“他们这是把你怎么了……山堂,我、我不能就让你这么替我,我得跟他们说清楚!”
!
原本就难受极了的谢良钰差点被他这神来一笔气得吐出一口血来,他也不知从哪儿迸发出来力气,猛地抓住叶审言的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拉向自己。
“你……敢!”
他为了保下这家伙都被折磨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想着上赶着去自投罗网?
叶审言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本就应该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保护你……”
谢良钰被他哭哭啼啼的吵得头疼:“我没事……闭嘴,你想把那些人再招来把我带、带走吗?”
叶审言倏地止住了声音。
谢良钰缓了缓,以他的性格,自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可他现在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连坐起来都困难,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脱困呢?
叶审言显然也想不到,听了谢良钰的话,他倒是不敢再发出巨大的哭泣声了,可眼泪也没断过——天知道先前他小心翼翼地过来,推推这个被打得百般凄惨的人,想给他喂一点水的时候,居然发现他是谢良钰,受到了多么大的刺激。
——以叶审言的性子,他没在第一时间就叫来那些绑架者承认自己的身份,以这种又直又蠢的方法“救下”谢良钰来,就已经是这段时间跟谢良钰相处,对他的话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性服从的功劳了。
叶小公子是正经在世家高门的温床中长大的,虽然近几年跟着祖父漂泊在外,可叶老是为了让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是故意要让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大孙子受苦,因此两个人哪怕避到了安平那种小地方去,却也从来没有过经济上的难处,甚至在小院子里还雇了两三个仆人伺候起居。
因此尽管父亲就是让大齐多少达官贵人高山仰止、让敌寇们闻风丧胆的存在,可小叶公子却连血都正经没见过,给他一只鸡,他也是不敢杀的。
在这种情况下,被绑架本来就已经让他很害怕了,而与此同时,同门师弟又因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而变成这个样子,叶审言首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就被心中骤然涌起的羞愧几乎冲垮。
是,作为文人,他是不哭避免的柔弱了些,他不是能战场搏杀的将帅之才,可作为定国将军叶长安的长子,他也绝不是那种会龟缩在朋友的牺牲之后,只求保全自己的懦弱之刃!
甚至因为读了那些圣贤书,叶审言还更有一股“舍己为人”的儒家的侠义之气,谢良钰便是受他连累,跟他一起被绑架,就已经够能让他愧疚的了,更别说还是因为他……
如果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把师弟安安全全地送出去,那么哪怕是要牺牲叶审言他自己的性命,他也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谢良钰叹了口气,他一眼就能从叶审言的面上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他一向最头疼与这些“君子”相处,你跟他们稍微耍点心眼儿都好像欺负他们似的,以至于他刚才被吵吵得头疼的火气都在不知不觉中散掉了。
“你……冷静一点,”最后谢良钰无奈地硬着头皮哄道,“我的情况,没有你想、想象的那么糟,你好好听话……咳咳咳,我们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的。”
叶审言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可我刚才有看过这周围的环境,这监牢不是临时建的,又专业又牢固,半点不简陋,而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那又怎么样?”谢良钰忍住没翻他个白眼,“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
谢良钰不再理他,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他前世是从最底层一点点爬起来的,最开始混的也是黑|道,对那些绑架啊、勒索啊之类的事情比普通的现代人熟悉许多,而后来他功成名就以后,虽然成功洗白了不少,但以他的发家经历与身份,注定是要与那些光明的对立面一直纠纠缠缠,永远都分不开的。
谢良钰前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然他也做不到那样传奇的人生,在成功成为所有人尊敬的“莫先生”之后,他非但没有放松对自己的锻炼,反倒更加刻苦,甚至可以说更加极端了。
其实,以他后来的身份,敢绑架他的人……或者说,能够冲破保安保镖的重重保护,成功到他面前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也正因此,一旦有人能成功,如果不能想办法脱困,那绝对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当然也是专门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的,而所针对的,更是这个时代的人想都想象不到的,现代高科技能够达到的最高水平的囚|禁,比如说最基础的红外线扫描仪,还有一众荷枪实弹在外守护的敌人……
谢良钰还是挺有自信的,毕竟这牢房里甚至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外头戒备的人也最多是什么传说中的“内功高手”。
可内功高手也比不过ak47啊。
只是他先前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他自己和叶审言的战斗力都太低,低到无限接近于零,在那个小树林中被敌人追到以后,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法有,直接就被敲晕,五花大绑地带来了这个地方,那之后就是长达三天的刑讯和折磨……也亏了是谢良钰,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也知道怎样最大限度保护自己不受到永久性的伤害,不然换个货真价实的文弱书生过来,就这么一遭,恐怕就要命不久矣了。
前一世的叶审言,不就是如此吗。
现在,好容易脱离了那个刑架子,有余裕来思考一下眼下的处境,谢良钰只要是没晕过去的时间里,就半点都没浪费,很快规划出了几个颇有些可行性的计划,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得得到叶审言百分百的配合才行。
这样思量好了,谢良钰便先稳住叶审言的情绪,然后慢慢地说给他听——他们的时间应当不算太紧急,以那些人逼问他时的手法,谢良钰能看出来他们也许没多聪明,但绝对是惯于做这种事的,做这一行,有时候,谈话上的技巧都没有对犯人身体状况的预判重要。
毕竟,如果是哪种一定要问出什么来的重要犯人,如果下手没轻没重,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那可就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在现阶段,谢良钰还是有那个信心,以叶审言身份的重要程度,以及自己之前似是而非对他们说出的那些话,那些人是绝对不舍得马上就把自己弄死的,那么以上次的强度来说,他们就是再心急,也不得不多给他一段时间用来恢复和休息。
——他们可以不管“叶审言”之后会不会死,或会不会落下病根,但在达成他们的目标之前,这个重要的“人犯”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在没有窗户的牢房中分不出日夜,但谢良钰多少能够对时间的流逝做出判断,约莫在他被送进来半天之后,外头有人来给他俩送了一回食水——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够充裕,但好歹有些用处。
更别说还有个老大夫来给他诊了诊脉,将身上一些过于深的伤口粗略上了药。
谢良钰趁他不注意,从他随身的药箱中偷出一根相当细小的银针。
等那个老大夫离开之后,他们又耐心等了半日,直到下一次送食水的人过来,确定之后会有一段相对自由的空闲,谢良钰这才让叶审言帮助自己找到牢门处的锁子,开始用那根银针鼓捣起来。
“你还会开锁啊?”叶审言用气声,带着些微崇敬地说道,“山堂,有没有你不会的东西啊?”
“那多了去了,”谢良钰笑笑,他在黑暗中侧耳听着锁头里的动静,终于听到了那“咔哒”一声轻响,锁子应声而开,在落下来的同时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叶审言一把接住,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好了,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要注意的吗?”
叶审言紧张地点点头,将他扶到自己背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之前,谢良钰已经给他大致讲过这里的布放设置,也大略说了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要点——叶审言还是聪明的,在这方面也有些天赋,他表现的甚至比谢良钰预料的还要好些。
一路上有惊无险,在终于看到眼前的一线星光的时候,饶是以谢良钰的冷静自持,也差点跟叶审言一道欢呼起来。
第101章
“身子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事?”梅娘不放心地给相公披上一件夹衣,又伸手将窗子关上,满面的担忧,“相公,你大病初愈,不若便不要那么急了……好生将养些日子,待下次再下场,也使得的。”
谢良钰笑着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接过汤蛊,将其中补汤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距离谢良钰和叶审言遭遇的那一场绑架案,已经过去了足有两个月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