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尤念与钟离和初见。
在云梦剑阁的雷刃场之外,钟离和让尤念猜他的身份,尤念便猜他是这花冷城主。
“他算个屁!”
尤念至今都还记得,钟离和在听到她的猜测后的回应。
......可见并不是元造仙尊夸大, 他与花冷确实是不太对付。
而且如今仙京朝堂乱成一团,有钟离和这位仙尊坐阵自然更加稳妥。
故而,去请花冷前辈出山的任务,便落在了尤念与关山月身上。
此次出行, 尤念第一次尝试自己御剑。
无名剑通身透明,犹若无物,御剑其上, 外人看来,就像是踩在空气之中飞行一般。
虽是第一次自行御剑,以往也并没有系统学过什么御剑法决, 但尤念与这无名剑极为默契,向春泥城飞去,又快又平稳。
跟上关山月的速度, 并不费力。
两人并肩而行, 树与云向后飞去,清风与阳光一同轻柔抚摸面颊。
明明此行任务重大,却也教人心中生出一丝惬意之感。
尤念不禁想起方才在仙京皇宫时, 钟离和问的那句,“那如果是关公子你犯了错,尤念也会帮理不帮亲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竟然发现自己没办法给出答案。
于是她微伸出手,扯了下关山月的衣袖,道:“你说我对项衡帮理不帮亲,那如果换成是你犯错,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关山月顺着尤念手的方向,微微转头。
他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似乎很是困惑,看着尤念,眨了眨眼睛,道:“师姐,我不会犯错。”
尤念没忍住笑了一下,“你这个回答也太讨巧了。够聪明,但不够真诚。”
闻言,关山月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才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
尤念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关山月的态度这么认真。
她有些发愣,只与关山月对视着,一时没想好要如何回话。
他看着尤念的眼睛,片刻后,开口道:“师姐,其实这世上大多数的‘坏人’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坏。因为他们所坚守的‘理’和世人不同,所以就算按照自己的‘理’行事,也会被认为罔顾礼法、罪恶多端。”
关山月的眼睛很亮,看人时一贯真诚而热烈,但不知为何尤念此时从中看出到了一丝失魂落魄的感觉。
“师姐,我同你一起顿悟得道,是你我心意相通的证明。所以我们心中的‘理’自然是相同的。所以就算有一天,师姐你做了天下人都认为大逆不道之事,我也能完全理解你、支持你、保护你,不会觉得你犯了错。”
“若换成我,师姐亦会如此。”
他心中清楚,尤念如果想彻底摆脱情蛊,换得自由身,有朝一日,必然要将项衡的神骨抽出,亲手捏碎。
作为徒弟,对师父做出此等残忍之事,神骨一事又难以公之于众,到时候不知要如何物议沸腾,将尤念唾骂成千古第一的不孝子。
此时两人灵脉中的灵气相互呼应,也能隐隐体会到彼此的心情。似乎是关山月心绪大动的缘故,尤念心中没来由一阵难过。
她拽着他衣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滑动,攥住了他的手,“怪我,怪我,竟然问你这么无聊的问题。”
尤念轻轻勾了一下关山月的手指,笑得眼睛弯弯,“你说得都对,我们两个心有灵犀、心意相通,永远都站在一起。”
听到这话,关山月眼中才又带上了一点笑意。
他垂眸,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
云梦之巅,占星殿中。
无上仙尊正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垂眸看着跪在下方,全身上下鲜血淋漓的蚀骨手莫迁。
她一手扶在宝座上,一手握着权杖,微微摩挲着。
这银白权杖就是无上仙尊本命宝剑的化身,所以她摩挲权杖的动作 ,所代表的意义非常危险。
就像是刽子手行刑前,在磨刀石上刮蹭着自己的砍头刀一样。
无上仙尊身居高位百余年,深不可测,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的。
但此时她的表情,绝对算不上愉悦,看着莫迁的眼神是空洞得近乎残忍。
此时,她一个字也没说,莫迁已经吓得全身上下抖得仿若筛糠。
占星殿中,云雾缭绕。
无上仙尊缓缓从宝座上起身,银白权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地面之上,随着这清脆的声音,她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也慢慢清晰起来。
她一边走出白雾,一边道:“好。很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莫迁甚至从无上仙尊脸上看到了一丝僵硬而瘆人的笑意。
片刻后,她站定在莫迁面前,权杖就这样立在他眼前。
无上仙尊那冷艳的声音传入莫迁耳中,“本尊亲自将易容伪装之术教给你,让你假扮仙京三皇子,伺机夺取仙京皇位。这件事,你办得可真不错啊,蚀骨长老。”
莫迁吓得整个身子都扑在了地面之上,诚惶诚恐道:“是我办事不利,辜负了尊上的信任。还、还请尊上息怒,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闻言,无上仙尊轻轻笑了一下。
她移动权杖,抬起莫迁的下巴,红唇轻启,“其实你一向愚蠢浅薄,本尊也是看在眼里的。本尊也没对你寄予过什么厚望,你会将仙京的事情搞砸,也在本尊的意料之中。”
这话明明戴着浓重的贬低,却教莫迁松了一口气。
他匍匐在地上,身为一方仙尊,却卑微得仿佛一只狗,心中庆幸地想道:既然无上她早就预料到我会失败,便不会严惩于我了!至多、至多是免去我的长老之位......
尚不等他想完,无上仙尊那贴在莫迁下巴处的权杖,便变成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利落地刺穿了莫迁的喉咙。
莫迁瞬间倒地,双手颤巍巍地去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脖子,喷涌而出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流满了整个手臂。
无上仙尊垂眸看他,慢慢开口,“你仅仅没有得到仙京的皇位,在本尊心中,确实无大所谓。”
“......但是你不应该自作主张,去伤害尤念和关山月!”
说到此处,无上仙尊的表情甚至变得有些狰狞。
“本尊渡劫的大计,都被你给毁了!不杀你,不足以平息本尊心中的愤恨。”
她微微仰起头,神色又慢慢平息下来。
红艳的嘴角勾起,缓缓道:“不过蚀骨你这辈子害了那么多少年天才,眼下被本尊了结性命,也算是罪有应得。所以,你就安心地去吧。”
莫迁在地上抽搐,只剩下最后几口气,断断续续道:“尊、尊上的天劫,不就是、就是那白龙仙子,为何要复活她的孩......”
他尚未说完,便两眼一番。
咽了气。
而无上仙尊的眼神并不屑在这莫迁身上多停留一秒。
她转身向宝座走去,语气冷艳而傲慢,“呵,这些以为跟着本尊的时间长了些,便可以随意揣摩本尊心思的蠢货。”
*
春泥城地处云梦剑阁与仙京之间,尤念二人御剑飞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春泥城中来了,也算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花府。
此时的花府,比尤念二人上次来时还要荒凉、阴森。
府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锻造师长袍的女子,背影有些熟悉,依稀可以看出怀中抱着一块灵石。
关山月与尤念走上前去,才认出这位女锻造师。
正是陶愿,也就是云梦剑阁弟子陶寻的姐姐。
虽然上次在春泥城中,陶愿知晓关山月身上有鬼气后,当即后悔自己曾对他出手相救。
可是不论如何,最开始在项衡面前,她确实替关山月据理力争。
故而关山月先上前一步,对陶愿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陶姑娘。”
陶愿闻言回头。
她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容,“原来是龙宫的太子殿下,哦,不对,现在我应该唤你为‘兄长’!”
听到这个称呼,关山月一愣,随即转头看了尤念一眼。
尤念:“?”
只见他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竟然又向后退了半步,与尤念站齐,才开口问道:“陶锻造师,何出此言?”
陶愿此时高兴得紧,根本没看出关山月的不对,只道:“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吗?我妹妹陶寻,不日便要嫁给你的庶弟了!既然如此,我与你自然也沾亲。”
“什么?”
却是尤念先诧异开口。
陶愿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尤念的存在,将目光投了过来。
“两人喜结连理自然是喜事。”
尤念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微微笑了下,道:“只是我记得陶寻姑娘,似乎是一个月前,才与龙宫二公子相识的吧?眼下就要办婚事了?”
“是有些快。”陶愿看起来毫不在意,“不过我们陶氏一族,与龙宫的联姻却是耽误不得的。陶寻自然可以婚后再与关外雁公子培养感情。”
关山月也是蹙眉,开口道:“可是拜师大会将近,陶寻师妹如若此时成亲,还有时间去参加吗?”
陶愿:“我妹妹嫁过去,就是要相夫教子,好好服侍丈夫与龙王,用不着再拜师修炼了。承蒙龙宫不嫌弃,自然是越快完婚越好。”
尤念:“......”
尚不等尤念开口,便有一女子从花府中走了出来。
陶愿见状,开口道:“哈哈,想必是接我进花府的奴才到了。”
“花府最近可是不轻易接客的,你们二位未必进得去,不如此时我带你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走到了陶愿跟前。
她面无表情,双手将陶愿的帖子递了回去,声音中甚至带着一点冷,“不好意思,陶锻造师,我们家主子今日不想见你。”
第67章 陆拾柒 深情邀请
从花府中走出来的女子说完这话, 陶愿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
她刚刚还和那关山月与尤念说,自己可以将他们带入花府中。
没想到竟然马上被这花府的奴才打了脸。
陶愿心中难免愤怒,但花冷宗师地位超然, 能留在花府的仆人也轻易招惹不得。
更何况她以后还要在这春泥城久居, 自然不能和花府的发脾气,闹得很难看。
故而陶愿只能暗暗咬了咬牙,干笑了两声。
她转头看向关山月与尤念,道:“我方才就说了,最近花冷宗师身体欠佳,是不轻易接客的。其实不久前我就来探望过花宗师一次, 宗师他确实是病得很......”
陶愿本想用这话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谁曾想还未等她说完,从花府中走出的女子便看向了尤念。
她仔细辨认了一番,便马上走到尤念身前, 又激动又恭敬地问道:“您是尤念姑娘吧?”
尤念原本正在欣赏陶愿自导自演的戏码,突然被对方叫出名字,也是一愣。
她下意识抿了下嘴, 然后才点了点头,“姑娘,你怎么认得我?”
那女子笑了笑, “我们家大小姐与花宗师一直有玉简联系,曾向我们展示过静心灵器。”
她们家的大小姐......自然便是花时锦了。
而花时锦的“破境”中蕴含着尤念的灵根,带着尤念的气息, 想来这位便是靠灵力气息认出了尤念。
而花时锦曾在她面前展示过静心灵器, 便说明她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花府仆人。
她能凭小小的“破境”中的一丝气息识人,表明她修为高深......尤念思索了片刻,一时没猜出她的身份。
许是因为有陶愿这个外人在的缘故, 她并未多说,而是将目光投向关山月,道:“这位便是龙宫的太子殿下吧?”
关山月点了点头,道:“我与师姐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与花冷宗师,不知可否请您为我们通传一声?”
那女子闻言一笑,道:“何必通传?”
“就凭你们与大小姐的交情,便是我们花府的贵客。二位请进。”
说完,她便走到大门之前,推开门,做了一个很恭敬的“请”的手势。
而被留在原地的陶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气得脸色铁青。
关山月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他侧眸,又翩翩走回陶愿身前,笑着问道:“我看陶锻造师怀中抱着很多帖子,是想将陶寻与我庶弟成亲的请帖交给花宗师吗?”
“不如给我?”
他伸出一只手,不知是不是有意,重复了一遍这陶愿方才的话,道:“你未必进得去,不如此时把请帖交与我吧?”
陶愿:“......”
尤念有些疑惑地看了关山月一眼。
她也开口道:“是啊。他是关外雁的兄长,发请帖,也算名正言顺。”
闻言,陶愿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她在表情失控的前一秒,将请帖放在了关山月手中,道:“花府中的很多锻造师,都是我的朋友,劳烦关公子发全了。”
说完,陶愿便转身离去。
*
这个女子将尤念与关山月带到了花宗师门前,让两人稍后片刻。
看着她走进门中,关山月才偏头,与尤念对视,并未出手,用口型道出四个字,“她不对劲。”
尤念点头。
这人确实不对。
一是,她对陶愿的态度不对。
不论陶愿此人如何,她怎么也是春泥城中有头有脸的锻造师。她拒绝陶愿进府总要客气几句,就算要向她方才那般直接,也没必要在陶愿面前刻意抬高尤念,让陶愿如此难堪。
二是,她认出尤念的那番话不对。
虽然她没道明花时锦的静心灵器究竟与尤念有何关系,但方才的话一说,陶愿若有心,定能将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而这种事情,让外人知道了,没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