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月色修饰着年轻人的俊秀,落在慈宁师太眼中却好似恶鬼。
她半垂眼帘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去。
“师太留步。”
慈宁师太面无表情看着拦住她的年轻人。
贺北淡淡道:“还要劳烦师太带我等进寺寻人,师太怎么就走了?”
慈宁师太皱眉:“施主看到了,这里没有你们要寻的人。”
这个年轻人竟然还不依不饶,难道不怕吴王将来算账?
贺北一笑:“师太这话可不对,我们要寻的歹徒至今不见踪影,定然还在寺中,若是就这么走了,交不了差不说,还会让贵庵的师父们陷入危险中。”
“早就说了,梅花庵没有你们要找的歹徒。施主执意要闯进去就不怕贵人怪罪?”慈宁师太把吴王搬了出来。
“贵人?”贺北面露茫然,“什么贵人?师太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慈宁师太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深感眼前年轻人的棘手。
吴王晚上出现在梅花庵,一旦传扬开来就是天大丑事,不但吴王脸面全无,梅花庵也会名声扫地。
吴王绝不愿多提今夜之事,那她想借吴王名头令这些锦鳞卫知难而退就难了。
“慈宁——”一声喊传来,夜风把声音吹散,空灵清幽。
贺北下意识看过去。
一名尼僧站在不远处,正静静望向这里。
她明明穿着与其他尼僧一样的僧衣,周身却好似披了一层月华,令人觉得圣洁高深。
那些锦鳞卫一下子安静下来。
慈宁师太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喊了一声庵主。
“让他们进去查吧。”庵主撂下这话后扫了贺北一眼,转身往庵中走去。
她身后跟着几名尼僧,而一开始出现时,竟无人注意到她们。
贺北盯着庵主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慈宁师太走到贺北面前,冷冷道:“施主请吧。”
贺北问了一句:“那是你们庵主?”
慈宁师太脸一沉:“这与施主要捉拿歹徒无关吧?”
贺北笑笑,一挥手:“兄弟们进去吧。”
众锦鳞卫等了这么久总算能进去,一个个脚步飞快。
贺北喊住一人,低声交代:“吴王的事儿,你速去禀报大都督知晓。”
刺杀大都督的人不能放过,撞破吴王的事儿更非同小可。
锦鳞卫点点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吴王已经来到了山脚。
千云山不是那种险峻高峰,但夜里不打灯笼下山还是要多加小心。
吴王站定歇了歇,浑身早已被汗水打透。
这可真是他最狼狈的一天,比那次在拙夏园的林子中被贵女们撞破私会宫女还狼狈。
好在那些锦鳞卫应该知道分寸,就算不懂事,等他回到王府打发人去与刘大都督说上一声,请他管好手下人的嘴。
吴王回头望了一眼梅花庵。
被夜色笼罩的梅花庵有着点点灯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吴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只要把事情压下来不传到父皇耳中,就算是没有发生过。
相信锦鳞卫指挥使刘宁是个聪明人,会给他这个面子。
吴王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
提灯护卫提醒道:“王爷小心避开那些村民。”
先前听到示警钟声跑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举着火把,拿着扁担、烧火棍等物正往山上赶。
大晚上的尼姑庵居然敲钟示警,这是遇到麻烦了吧?
特别是人群里不知谁嚷了一句会不会有歹徒进了尼姑庵作恶,人们更无法坐视不管。
虽然与梅花庵没有什么交集,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这么多年,总不能眼看着一群尼姑被人欺负了去。
村民义愤填膺,上山帮忙。
吴王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贱民来凑什么热闹!
不管心中如何气,这个时候只能避开。
吴王随着提灯护卫往没有路的深草中走,突然传来一声喊。
“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
吴王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些村民举着火把,彼明此暗,能把村民那边的情形看得清楚。
那些村民望过来的正是这个方向。
吴王脑子有一瞬空白。
“王爷,快走!”提灯护卫扶着吴王往一个方向跑。
他们一动,村民那边就炸了锅,不知是谁高喊道:“看见没,是两个黑衣人,他们肯定是歹人!”
其他人一想没错啊,大晚上穿一身黑鬼鬼祟祟从有着尼姑庵的山上下来,不是歹人还能是好人吗?
还等什么,自然是抓坏人啊!
“快,不能让歹人跑了!”
村民一拥而上。
吴王养尊处优,又受了一晚上惊吓,哪里跑得动。提灯护卫拼尽全力把他背起,还没跑几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废物!”吴王气急败坏骂了一声。
提灯护卫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令吴王不适皱眉。
见护卫不顶用,吴王爬起来就跑。
要是落在这些贱民手里,后果不敢想象。
奈何吴王空有逃跑的心,终究抵不过村民捉拿歹徒的热情。
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纵身扑到吴王身上,把他牢牢压在身下。
“抓到了,抓到了!”年轻人兴奋大喊。
村民们围过来把人牢牢堵住,看清吴王模样,一名妇人啐了一口:“白长得人模狗样,竟然做贼。”
“村长,咱们怎么办?”
村长捋了捋胡子,一脸嫌弃看着吴王:“什么怎么办,送官送官!”
第244章 我是吴王
一听“送官”二字,吴王犹如五雷轰顶,遍体生寒。
“放开!”他用力挣扎,想要摆脱按住他的人,“你们可知我是谁——”
趁吴王张大嘴巴说话,妇人利落抽出汗巾塞进他口中。
“呸,人模狗样,话还挺多。”妇人啐了一口,叉腰翻白眼。
大晚上好好歇着,却因为这歹人跑出来,害她又出了一身汗,白冲凉了。
“呜呜呜——”吴王被汗巾塞了满嘴,说不出话来不说,还差点闭过气去。
这个该凌迟的贱妇是把抹布塞他嘴里了吗?
村民们押着堵着嘴的吴王,拖着快断气的提灯护卫,浩浩荡荡赶去官府。
等那名奉命回去报信的锦鳞卫来到山脚下,只看到一支队伍远去。
他停了一下,虽然疑惑这个时间那些人要去干什么,但上峰交代的事为重,还是很快往锦鳞卫衙门赶去。
这个时候灯光寥寥,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大多已经歇下。
打更声在夜中传得很远。
一名打更人由远及近走来,看着一群村民揉了揉眼。
见鬼了吗?
他飞快避到墙根看着这群人走过去,通过队尾一个啃硬饼子的人确定了这是一群大活人,而不是鬼门大开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毕竟谁当了鬼还想啃硬饼子啊!
确定之后,更夫就生气了。
他这份差事昼伏夜出本就艰难,中元节这日一起打更的搭档还告了病假,只剩他一个人心惊胆战走在大街上敲锣,这些人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出来吓人,缺不缺德啊!
对更夫来说,鬼节的晚上见到一群人可比见到一个人更像见鬼。
“小兄弟,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更夫拉住啃饼子的村民问。
正好二更打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村民是个朴实的,回道:“捉到一个混进尼姑庵的歹徒,送到官府去。”
更夫一听来精神了,立刻追问细节。
二人缀在队尾边走边说,等村民把知道的都说了,更夫终于忍不住问出另一个困惑他的问题:“小兄弟,既然你是听到示警的钟声跑出去抓坏人的,怎么还带着硬饼子呢?”
村民露出憨厚的笑:“不是要抓坏人嘛,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一着急就把灶台上的饼子抓手里跑出来了……”
更夫可算解了惑,竖起大拇指:“小兄弟有你的,饼子既能砸人,还能吃,两全其美啊!”
前方一阵骚乱。
看起来重伤垂死的提灯护卫暗暗恢复一些体力,拼死脱身并踹开押着吴王的村民,带着吴王往一个方向跑。
“不能让歹人跑了,快追!”
更夫一听这还了得,立刻仗义敲响了铜锣。
咣咣咣的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惊醒了无数人。
更夫本就有警惕火烛,提醒偷盗的职责,一听这急促的锣声很快就有不少人跑到大街上,甚至还有忘了穿鞋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人们纷纷问情况。
有敏锐灵光的看到几个村民追两个一瘸一拐的黑衣人,忙喊道:“那里,那里!”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吴王主仆就被捉住了。
嘴巴塞着汗巾的吴王绝望闭了闭眼睛。
提灯护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直往地上栽去。
出了这个小乱子后村民们更不敢大意,很快押着吴王来到了顺天府衙门外。
不知不觉中队伍就扩大了,那些被锣声叫出来的人发现有热闹可瞧自然跟了上来。
各个衙门虽然早过了下衙时间,但会留下值守的官员。
守门衙役被惊醒后一脸不耐:“你们干什么的?”
村长拱手,指着吴王与护卫把情况说了。
守门衙役震惊看了吴王二人一眼,赶忙进去禀报。
值守的官员一听就怒了。
竟然还有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这个歹人也是个蠢的,就算混进尼姑庵想做点什么,什么时候不好,非要在中元节这天。
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
官员脚底生风去了大堂,命衙役传人进来。
转眼间空荡荡的大堂就挤满了人。
官员一看被村民押着的人,喝道:“大胆恶徒,还不跪下!”
吴王还没来得及表示宁死不屈,就被先前在山脚扑倒他的那个小伙子踹了膝盖窝,当即扑通跪倒在地。
“你姓甚名谁,大晚上溜进梅花庵干什么?”
吴王呜呜喊着,愤怒得眼睛要瞪出来。
官员这才想起示意衙役把塞着吴王嘴巴的汗巾取下。
说是汗巾,其实就是一块不知用了多久的泛着馊味的破布,毕竟一个家境不甚宽裕的村妇还指望用香帕子吗?
吴王的嘴巴一得了自由,哇的吐了出来。
秽物吐了满地,还溅到了衙役鞋面上。
衙役没忍住,对着吴王就是一脚。
吴王身子一晃,痛呼出声。
官员撩了撩眼皮,当没看见。
犯人挨揍多正常啊,何况还是夜里溜进尼姑庵这种最没品的货色。
最重要的是还在他面前吐了,整个大堂一股酸臭味。
官员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冷着脸吩咐衙役赶紧收拾了,随后屏住呼吸,直到收拾完才有了审问的力气。
“老实交代,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夜里去梅花庵作恶?”
吴王吐得面无人色,听了这话更是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不表明身份就不可能脱身,而若当众说出身份,那后果更糟。
“可否换一处地方,我有要紧话说——”吴王当然无法忍受跪一个小小官员,挣扎着起身,还没站稳就被那小伙子一脚又踹到了地上。
官员深深看了年轻村民一眼,心道这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可以考虑进衙门当差。
年轻村民对官员露出了憨厚腼腆的微笑。
吴王趴在冰凉的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该不会死了吧?”官员居高临下打量着死狗般的嫌犯,皱眉道。
年轻村民慌了,忙道:“青天老爷,小民有分寸,踹不死的!”
官员捋着胡子淡淡道:“一个奸淫偷盗之徒,死了拖到乱葬岗就是了。来人——”
官员嘴上这么说,其实喊来人是想再抢救一下,毕竟还没审问呢。
吴王可不这么想啊,一听要被拖去乱葬岗,脱口道:“你敢,我是吴王!”
第245章 掩耳盗铃
吴王这话一出,堂中瞬间安静,随后就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他居然说自己是王爷,是不是见了青天老爷吓傻了?”
有人迟疑:“冒充皇亲国戚是要杀头的吧?”
真有人这么大胆子吗?
另一人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冒充皇亲国戚是秋后问斩,不冒充的话马上就要被青天老爷丢到乱葬岗去了,显然还是冒充一下划算啊。”
迟疑的人点头:“也是。”
官员听了这些议论嘴角猛抽。
别胡说,他没有,他分明是想喊衙役来看看这恶徒的情况,要是太严重就喂点热水让他缓一缓。
谁知这恶徒就说疯话了呢,居然敢说自己是吴王!
“大胆恶徒,你可知胡言乱语的后果?”
吴王抬头看一眼官员,沉默下来。
喊出那句话后,他就后悔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明身份。
只能说一个晚上身心遭受巨创,令他松了心弦。
吴王看向官员的那一眼,含着极为复杂强烈的情绪,强烈到官员无法忽视。
与吴王短暂的对视后,官员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