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说方丽娇了，连陆时越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情变得复杂至极。
他很感动，感动的同时，还有担忧与焦心，仿佛烈火焦灼着他的心尖。
他淡漠地扫了方丽娇一眼。
今日，从他回到这个大厅，坐到这把椅子上，他已经还清了方丽娇对他的生养之恩。
当然，这生养之恩，本来也单薄无比。
方丽娇生下他以后，其实也没怎么养过他的。
明明有亲生母亲，但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直到聂家人找上门来的半年前，他忽然被方丽娇从福利院接了出去。
第218章 同人不同命
她告诉他, 她是他的母亲。
但实际上，方丽娇看向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情。
半年的时间，母子两个统共也不过一起吃过三顿饭, 第一顿饭就是他被接出福利院的那天，第二顿饭是她带着他一起去见聂家人的那天, 最后一顿, 就是他正式被聂冠宇认回聂家的那天。
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方丽娇特意准备了一顿极其丰富的大餐。
但最后, 这一顿大餐却将陆时越吃得严重过敏，住进了医院。
如果说曾经年少时候的他还能欺骗自己, 认为方丽娇对他的忽视，只是因为母子之间相处太少。
如今长大以后的他, 早已看清了方丽娇并不在意他的事实。
甚至，这个女人对他不仅仅是不在意，或许还巴不得他赶紧去死，或者生不如死。
不是或许，是一定。
她今日不就三番四次地想要向他证明, 他不值得被爱，也永远不会被爱吗？她不就希望他带着满腔仇恨和孤独死去，一生堕入黑暗和地狱，永远不明白幸福的含义，痛苦一世吗？
一个当母亲的, 竟然能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
他目瞪口呆之余，对方丽娇也没有人丝毫的温情。
而后来爆出来的视频, 更是让他对方丽娇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怜悯。
可西西却说，要一起走，要带着方丽娇一起走？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 陆时越低眸怔怔看着尹西初。
方丽娇所受到的震撼远要比陆时越更加强烈，“你不恨我吗？我差点害得聂冠宇名誉尽毁。”
尹西初已经切断了第三根线，阻断了第二个炸一弹爆炸的电路。
她皱眉，“谈不上恨，不过就算我恨你，我也不会看着你去死。”
方丽娇懵懂地看着她，“为什么？”
“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尹西初已经解除了第三颗炸弹，正在解除第四颗。
方丽娇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尹西初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她怎么会不懂？
她是经历过两次生死的人，而无论是在现代文明社会，还是在末日世界，她人生大部分的时候都在为生存做努力。
在第二次身死的时候，她也曾灰心丧气。
重生的头一个月里，她整个人陷入到一种十分悲观的情绪当中，深深觉得或许她的几次重生，不过就是命运的玩笑。
不管她怎样努力，最后也逃不过结局。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活着很难，甚至可能很痛苦，对个人来说，有的时候还真不如死了。”尹西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方丽娇的身前。
只剩下最后一颗炸弹了。
但同时，时间也只剩下十秒钟。
尹西初蹲下来，声音很柔和，仿佛根本没留意到这十秒钟的倒计时，“但如果在这有限的生命里，能够让我爱的人活得哪怕好上那么一点点，让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改变那么一点点，让这个世界上受苦的人，因为我而少受一点点伤痛，我可能会觉得，我所受的苦难，就没有那么不值得了。”
“咔。”
最后一条电路被切断。
“3、2……”
原本在跳动的那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忽然就停了下来。
尹西初抬眸，看向方丽娇。
方丽娇声音沙哑，哭着问：“但我这种人，又能为这个世界带去什么改变？”
尹西初声音很沉静，“你击碎了那些女孩们心中对光明和正义的信仰，你今日所做的一切，让全世界受着类似苦难的女孩们更加不被理解，正义也更难得到伸张，你让那些性暴力犯罪者站到了舆论的高地，举起了舆论的大旗，也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带来更多的伤痛……”
方丽娇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她捂住了脸，这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直视尹西初的双眸。
尹西初叹息了一声，“可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曾经对这些女孩付出真心，与她们共同悲伤，共同痛苦，因为你试图找回公平和正义，为这些姑娘们寻到一分正义，也因为你刺痛了这些犯罪者脆弱的内心，激起了他们更为强烈的镇压。”
她认真地看着方丽娇，“这些目的，总是没错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方丽娇张了张嘴，声音微弱，“你相信我有这样的好意？”
尹西初笑了笑，“倒也不是相信你。”
方丽娇：“……”
“不过我相信，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强烈的利益驱动或者足够强烈的仇恨，想要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高度专注只为了报复一个人，只去做这一件事，总是很难的……而且你儿子还挺有钱，也给了你不少钱，你竟然没被金钱腐化，还一门心思想要搞死聂冠宇。”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搞死聂冠宇不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呢？”
这一点，一旁的指挥官和陆时越也很好奇。
尹西初笑了，“哈？什么更大的利益，杀死聂冠宇，继承慈旻集团吗？你连你自己都杀，甚至连亲儿子都不放过，你要我相信你是个为利益所驱动，一切为了利益看齐的理性人？……”
方丽娇是不是对自己的形象有什么误解？
方丽娇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她才嘟囔了一句，“你骂我……”
这不就是在委婉地骂她是神经病吗？
尹西初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救了你。”
所以这种小细节就不要计较了。
更不要说，她说的都是实话啊！
方丽娇怔了一下，垂眸看向全部被解除的五颗炸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真的活下来了，她十多年来所辛苦谋划的一切，就以这样一个荒谬的结局结束了。
她抬眸，又看向尹西初。
无数的情绪在胸口涌动，最后经化成了一股浓烈的酸意，“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儿子吧？”
尹西初难得僵了脸，傻傻看了一旁的陆时越一眼，“这个嘛……”
陆时越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她，“你喜欢我。”
热气喷涌在尹西初的脖颈。
她偏过脸，一张脸涨红了，心跳也乱了，脑子更是糊成了一团浆糊。
她喜欢陆时越吗？
好像……是吧。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本能，根本没想过喜欢不喜欢的。
但方丽娇忽然这么问了，她仔细一想。
当她发现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真的很忧心，怕那几位警察会牺牲在这里，怕聂冠宇会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更怕陆时越，带着亲人对他的伤害，死在亲生母亲所布置的死亡陷阱中。
甚至，她也怕方丽娇死了，陆时越一辈子都走不出方丽娇带给他的阴影。
当时她就决定疯狂一把，尝试反复调用预知之眼，来拆解炸一弹。
其实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有信心，一是时间太过紧张，而线路太多，即便是预判，也要花去不少的时间；二是，这么疯狂的方法她还是第一次使用，她不确定这其中会不会出现一些变数，毕竟她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预知之眼，而她本身的愿力，也并不那样充裕。
最后，还是因为她拯救的那一千个人质，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新粉的愿力和那一千个人质自带粉丝投射到她身上的愿力太过强大，才支撑她完成了这一“创举”。
下一次再想这么玩，基本没戏。
而来之前，她也是早就做好了要一同赴死的准备的。
“嗯，我喜欢他……”
陆时越稍稍松开了尹西初，灼热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脸上。
尹西初被看得脸色通红，偏偏陆时越一点都不知道截至，那目光，仿佛要将尹西初刻到自己的心里。
尹西初很是无奈，“喂……别看了吧？”
陆时越看着尹西初通红的耳朵，忍不住笑了，“我也喜欢你。”
尹西初微微鼓起脸颊，“我知道……”
看你敢不喜欢我？
坐在一旁的方丽娇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眼底的酸意几乎要化成实质。
然而这酸意不是针对尹西初的，而是针对自己的儿子的。
她承认，她嫉妒陆时越。
她也承认，她对陆时越并没有多少感情。
但她确实很了解陆时越，她虽然将陆时越送去了福利院，却也一直在关注陆时越的消息，她很清楚长得漂亮又精致，相较于其他男人没有那么强烈攻击性的男人，本性中的好斗和凶狠，自私而卑劣。
她实在想不通，“如果你喜欢长相漂亮的，其实也有更多更不错的选择，陆时越实在是……”
她实在不觉得，尹西初跟自己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在一起是什么好事。
陆时越也明白方丽娇的未尽之意。
他有些恐慌地抓住了尹西初的双臂，恨不得立刻将人揽进怀里，让她听不到方丽娇所说的，却在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又白着脸低下了头。
方丽娇说得其实没错，他果然还是很自私。
尹西初察觉到陆时越的不安，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微微皱起眉头道：“他很好。”
陆时越眼睫微微一颤，转眸看向尹西初。
一时间，他内心也很复杂。
他自己知道自己，他当然不好。
不管西西这个话是安慰，还是发自内心，他都很满足了。
方丽娇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亮瞎了，内心更是酸涩无比。
或许，这大概就是同人不同命吧。
一旁的指挥官也有点吃不消这突如其来的八卦和狗粮，“我们先离开这儿。”
炸弹虽然暂时被解除了，但起本身还是很危险的。
第219章 堂堂正正
陆时越和尹西初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方丽娇却坐住了，一动不动，神色间很是犹豫。
指挥官皱眉看她, “你怎么了？”
他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什么变化，很是温和的样子, 身体的肌肉却绷紧了, 随时都准备给方丽娇致命一击。
不同于尹西初对方丽娇还抱有一丝信任和怜悯，在指挥官眼中, 方丽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而且还是一个危险性极高的罪犯！
方丽娇半垂着眼眸, “我会被判死刑吧？”
指挥官眼底露出一丝讽意。
就连陆时越，脸上也是一片漠然, “你觉得自己做下这么多恶事，杀了那么多人，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孩以后，法官还应该对你网开一面吗？”
方丽娇嘴唇哆嗦了一下，她苦笑, “我早该死了，你们刚刚就不该救我。”
当时的她，大脑基本上是停滞的，如今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尹西初当时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她几乎完成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间哪怕她剪错一根线, 他们这几个人就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但实际上……
“你看，你何必冒这个险, 救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闭上眼睛，“你们走吧。”
尹西初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出去了也是被判死刑，你觉得有什么意义？”
尹西初眉头深锁，“就算出去以后，你真的被判了死刑，那你也是正大光明的死，你接受了审判，也接受了自己改承受的责罚，你死在了太阳底下，而不是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方丽娇目光通红，“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很大。”尹西初非常认真地道。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你维护了法律的公平和正义，或许现在的法律也不够好，但……它本身就是我们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法律代表不是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它也一定不是完美的，而是在发展中，根据各个时代的背景情况不断完善的。
但只有众人愿意相信它，使用它，才会去努力地维护它，修理它，完善它。
这必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必须有人站出来。
堂堂正正的，面对面的。
尹西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争取到了又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
“真相？”方丽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尹西初。
“嗯，”尹西初点头。
方丽娇又问了一句，“真相？你说的，是真相？”
“嗯。”尹西初再次点头。
方丽娇哆嗦着嘴唇，“真相不是已经大白了吗？聂冠宇是无辜的，我才是那个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卑劣的恶人！”
尹西初敛眸看她，“那就把真正伤害你的那个人揭露出来。”
方丽娇身体一颤，“什么人？”
“你先告诉我，聂冠宇和万蕴灵之间所有的细节，你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包括聂冠宇第一次跟母亲见面，相处了多少时间，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事后做了什么，衣服上的细节等等……这一切，都是谁告诉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