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混着细沙落在他的翅膀上,像细碎的水晶。
雪原四处都飞着这样的冰晶。
龙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着。
忽然,他察觉到同族的气息,转过身来。
那是一头年纪不大的红龙,身上的鳞片鲜亮,看上去日子过得不错。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这是龙族长辈问好小辈的礼节,他的语调带着写哀伤:“你是菲利蒙的后代吗?你和他长得真像啊。”
“是的,我叫帕姬. 菲利蒙。”面对长辈,她都是尊敬的。
“啪唧?啊,是小帕姬啊!你长大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经历,夹杂着见到故人之女的喜悦,老龙笑了笑。
“哦!是‘黄金史莱姆龙前辈’吗?”熟悉的语调,帕姬瞬间想起了这条龙的身份,她脱口而出。
那条龙讪讪地笑了笑:“多久之前的事了,就别提了。
他曾经愚蠢的将误吞吃黄金的史莱姆当成了公主带回了自己的巢穴,在那只史莱姆吃完他的金库里的珠宝之前,他又不得不将它丢了回去。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损失了一大笔宝藏。
还为此,成为了老友老菲利蒙时常挂在嘴上的笑柄。
“咳咳。”他试图挽回自己在晚辈眼里的形象,“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正在游历。”小帕姬感受到了老龙身上沉沉死气,有些伤感,但并没有表达出来。
这片雪原已经足够悲伤了。
“游历?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公主了吗?”他知道小帕姬对找公主这件事有着异常的执着,这份执着,在她还只会摇摇晃晃飞翔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根。
“找到了!”提起公主,帕姬两眼放光,“他是最最最最漂亮的公主,有着铂金色的头发,碧绿的像普格卡湖的湖水一样美丽的眼睛,还会很多稀奇古怪的魔法!”
“他?金发,绿眼睛,精通魔法?”意识到小帕姬用的代词上的不同,老龙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但他并不想浇灭小辈倾诉的兴致,“那可真棒啊。”
“我会带他去很多很多地方,见识很多很多的东西。然后把这一切都说给我们的崽子听!”帕姬用爪子划拉了一大块地方,表示自己打算要去的地方的确很大很大。
维维安是在帕姬描述自己的公主的时候赶到的,他应当马上来到帕姬身边,可是他也一眼认出了这条老龙。
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打过数百年的交道。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看样子,这条龙还是帕姬尊敬的长辈。
这还真是非常糟糕的情况。
维维安会想起自己曾经和这条老龙的交集,并没有察觉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只是当初应该再表现的亲和一些。
而且……
想起帕姬对公主的特殊追求,以及队伍里另一个可恨的金色头发。
维维安没有上前,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罩上了一层隐蔽魔法。
按照他在法术上的造诣,他的隐蔽术法应当施展的相当好,可帕姬没过多久就精准地回过头,将藏在一片岩石后的维维安拉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公主!”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位是我在龙族的伯父。”
一龙一人四目相对。
看清来人,老龙反射性地想张嘴喷火,好歹是抑制住了。
“您好,伯父。”维维安朝着老龙点了点头。
老龙一下子没忍住,将地上坚硬无比的岩石抓碎了一块:“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公主?”
8. 归途 我以我维维安·罗塞蒂的名号发誓……
帕姬察觉到气氛没有她想象出来的那么热络,有些疑惑,歪着脑袋看着维维安。
维维安想去揉她的脑袋,在老龙愤怒的目光之下被迫停手。
“帕姬,我可以和你这位公主谈一谈吗?”老龙看着维维安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哄骗无知少女的老无赖。
意识到帕姬摆出本能的战斗姿态,老龙叹了一口气:“只是聊聊,我会竖起魔法屏障,只遮住声音,你可以在外面守着。”
帕姬瞳孔紧绷成了一道细线,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象征着隔音屏障的蓝色光幕缓缓升起,帕姬焦躁地踱着步子,身体几乎要紧贴在蓝色的魔法屏障上。
维维安的余光始终落在帕姬身上,看到帕姬的举动,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老龙看着他的表情,眼睛抽痛,想要动手又顾及着屏障外的帕姬。
“尊敬的大法师维维安冕下,我的消息实在是太闭塞了,竟然不知道您成为了维尔加纳王国的公主。”老龙的语气不无嘲讽。
“世事无常。”维维安非常坦然,“我也不知道你快要死了。”
时隔百年,和他对话还是一样的倒胃口,老龙在心里狂呕,表面上装作一副尊敬的样子:“您的经历几乎可以书写上一整本特兰蒂亚大陆的历史,又何必要来为难我们龙族的小辈呢?”
“这并不是为难。”维维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头老龙一看见他就是喊打喊杀的样子,但思及他是帕姬的长辈,还是耐心地开口回答道。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却没想到这更加激怒了老龙,他张开翅膀,咆哮着。
“刺啦——”刺耳的刮擦声打断了老龙的动作,他僵着身子,伸到一半的翅膀又缩了回去。
帕姬尖锐的爪子已经划在了屏障上,隔音墙露出肉眼可见的裂痕。
老龙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维维安在帕姬眼里的分量太重了,这让他十分无奈。
沉思了一会儿,他将屏障修好,直起身来,俯视着站在岩石上的维维安:“你应当知道,帕姬是龙族的宝物,如果你做出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虽然我只是一条快要死去的老龙,但是我的族人还在,哪怕你是维维安,我们龙族也不会害怕。”
他已然浑浊的眼睛里还带着独属于龙族的骄傲与威严,哪怕是快要走到生命的末途,他依旧是高傲的。
维维安看着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拼命支撑着自己的气势的老龙,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划下了一道法阵:“我以我维维安·罗塞蒂的名号发誓,我将永远善待帕姬。”
他侧过头,看向屏障外的帕姬,象征誓言的魔法凝结在他浅绿色的眼眸中:“直到所有的星光殒灭,直到特兰蒂亚大陆的风止息,这一切才可以转移。”
老龙浑浊地眼睛死死盯着维维安,半晌才颓唐地垂下了自己的羽翼,嘟囔着说:“算了。总比她父亲好要好些。”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能够永恒存在的法师维维安也比生命短暂而有脆弱的人类公主要好很多。
至少帕姬不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光幕消失,帕姬冲进了屏障里,在检查过自己的公主身体安然无恙之后,她才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老龙身上。
“你为什么不去罗刹海?”因为刚才的变故,她对自己这位伯父态度明显生硬很多。
“我原本想去罗刹海。”
老龙看着周围犹如水晶般透亮的景色,“但是这里也很漂亮,或许我死在这里也不错。”
他说的淡然,帕姬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应当尽快赶路。”
这里并没有什么阻拦其他物种的屏障,在他死后,会有很多佣兵团来访,他的血会被当成绘制法阵的材料,他的骨头会被做成刀剑和乐器,他的头颅会被砍下作为佣兵们炫耀的资本。
这对血脉里都带着骄傲的龙族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也正因为如此,所有龙在察觉到自己要死之前都会准备启程去罗刹海,那里是一切的终焉。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自己咽气之前赶去那里,找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埋骨地。
“在路上遇见了一些事。”老龙抖了抖翅膀,他在来的路上被一件事绊住了脚步,导致他并没有足够的力气飞去罗刹海,但是他并不后悔。
都是同族,帕姬感同身受地垂下了头,维维安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老龙强忍着不把火球喷到维维安身上,他刚才已经发过誓言,所以现在老龙并不好指责他什么。
“他可以去罗刹海。”维维安低声安慰着还在沮丧之中的小龙,“你见过的,城里的传送阵。”
帕姬变回了人形,仰着头看她,一双眼睛亮亮的。
维维安又忍不住揉她的脑袋。
传送阵是一种高阶法术,传送距离越远,耗费的法力越大,更何况要传送到像罗刹海这种没有生灵存在的地方,这样的传送基本上就只能存在于理论之中。
可维维安做到了。
魔法产生的光波鼓动起他宽大的法师袍,露出来的手腕骨骼分明,维维安的皮肤比雪原里的冰还要剔透,铂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的反射出华丽的光泽。他站立在那里,眉目低垂,庄严有如神衹。
老龙站在传送阵中,仰天发出一声龙吟。
等到佣兵团的队员们气喘吁吁赶来的时候,传送魔法已经完成了。
他们只看见了那条龙。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龙。
他们曾经无数遍幻想过龙的样子,从吟游诗人的诗篇里,从自己儿时的床前故事中……
他们一度以为是这些辞藻太过华丽,只是别人为了美观而无端堆砌的空泛言语。
此时他们才发现,是人类的语言太过贫乏,那些辞藻甚至不能描述眼前景象的十万分之一
。
那样巨大的身躯,锋利的仿佛能割裂雪原的鳞片,藏在翅膀之下坚硬的利爪
以及那似乎暗含着世界至理的古老龙吟。
龙的姿态是那样的神秘且高贵。
是他们平生所未见。
层层魔法的光芒沿着龙的尾翼落在地上,碎成粉末,合着雪原的飞雪一起消失不见。
“这太惊人了。”切斯特完全忘记了自己临行前说要讨伐恶龙的豪言壮语。实际上,小队里其他的成员也一样。
他们大张着嘴巴,像傻子一般任由沙粒和雪沫灌进他们的嘴里。
阿瑟捏了捏自己腰间别着的剑,将那象征着皇室高贵血脉的纹章死死抠在拳头里,这才强撑着挽回了自己的理智。
等到光芒落尽的那一瞬,那条龙不见了。
雪原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块残破的岩石,还能显示出龙存在过的痕迹。
众人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切斯特挠了挠头,指了指那块空地:“老大,怎么办?委托自己跑了。”
女骑士皱了皱眉:“那玩意儿你们打得过?”
众人皆是摇了摇头,他们都不是不自量力的人,那样的庞然大物,也不用试了,单看外形,差不多也都明白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了。
“那不就得了,看也看到了,走吧。”女骑士走到那块岩石旁,寻了块带着龙爪印的碎石,放在手上掂了掂,“到时候把这个给雇主,也算是有个交代。”
法师则是看着恶龙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喂!走啦!”切斯特在他身后招呼着。
法师转过身,跟上了大队伍。
……
任务没完成,但是有阿瑟那五十枚金币做底子,庆功宴还是要开的。
女骑士他们在郊外选了一块地方烤肉。
有肉有酒有地方睡,这对于佣兵团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很美的事情了。
所以对于提供给这一酬劳的阿瑟,他们对他的好感自然是提高不少。
加上雪原的旅途上的一路相伴,洗刷了初次见面的不愉快,众人现在对阿瑟也还算得上热情。
阿瑟难得也有吃瘪的时候,他被切斯特盛情相邀,被逼无奈也染上了一身烤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