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次工作任务罢了。
况且。
那些事已经过去八年,说不定他已经忘记了她。
毕竟她只不过是他漫长而耀眼的人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即便不断地迫使自己那样想着,当天晚上,江聆还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清晨,在看见江聆明显的黑眼圈之后,陈主任皱了皱眉,低声提醒:“打起精神来。”
江聆微垂眸子,“知道了。”
待到陈主任离开,何晨曦慢慢靠近她,在她肩膀上小幅度敲了一下,语气有点羡慕:“加油呀,我在这边等你归来——”
她今天负责驻守这边的场地,与会务组沟通。
江聆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默念。
随队医疗团陆陆续续就位,又过了一会儿,江聆瞥见从不远处走来一个有点陌生的高瘦男人。
男人跟陈主任握了下手,便朝江聆走过来。
“您就是江医生吧?”男人礼貌地向江聆伸出手,“我叫杨涛,是谢先生的助理。”
江聆恍惚一阵,和对方握手。
简单的寒暄过后,杨涛笑吟吟地道:“谢先生让我来把您带到他车上等候,麻烦您了。”
对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客气,令江聆有点无所适从的同时,还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跟在杨涛身后,走进一辆黑色轿车。
车里除了司机,还没有别人。
江聆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点,在杨涛的指引下坐进车里,小心翼翼把自己缩在角落。
杨涛关门前,对江聆道:“谢先生情况比较特殊,早些年患过血液方面的疾病,所以需要额外的关照,麻烦江小姐了。”
江聆“嗯”了声。
一念忽起,她好奇地转头,小声问,“谢先生平时出行都是这样的么?如果是的话,或许……可以考虑雇一位私人医生?”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江聆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建议,毕竟固定的私人医生会更了解病人的病情,一些情况下的处理方式也会更熟练。”
杨涛愣了下。
他仔细回想两秒,如实回答:“谢先生身体恢复得很好,平日里是不需要这些的,只是可能……这次不太放心?”
“……这样啊。”
江聆总觉得杨涛好像在紧张,心里那种异样感越发强烈。
杨涛没再说什么,关上了车门。
江聆低着头,趁着这段时间闭目养神。
……
不多时,她听见车门再一次被打开的声音。
身旁传来的淡淡的雪松味,让她一下子挺直背脊,正襟危坐起来。
江聆不敢往那边看,把制服的衣领拉高了一点,假装目视前方,实则盯着自己的双腿,紧张得一塌糊涂。
从这个角度,余光偶尔还能瞥见男人模糊的身影。
男人坐进来后便关了车门,似乎并未注意到车里还坐了另一个人,一双长腿松懒地交叠,周身气质一如那股淡淡的雪松香,冷冽而疏离。
他微微抬起下颌,伸手随意松了松领带。
仿佛就在这一刻,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心跳幸免。
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江聆呼吸微滞,偷偷望过去一眼。
仿佛穿越时光的罅隙,一眼万年。
男人的五官没怎么变,依稀能辨认出八年前的痕迹,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慵懒修长,却不再像记忆里那般瘦削得过分。
他淡淡地注视着前方,喉结滚动一下,脖颈青筋若隐若现,隐约带了点成熟的性感。
时隔八年。
江聆仿佛听见了,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复苏的声音。
原来,靠时间淡忘的人,到底是经不起见面的。
……
她飞快收回眼神,身体僵硬得要命,全身小幅度缩了缩,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一个却好像浑然不觉。
逼仄狭窄的车厢内,两边流动的气氛显得过分诡异。
汽车开动,江聆身子向后仰了仰,又紧紧地抱住自己手中的医药箱,脑袋空白得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收回。
接着,耳边传来男人带点磁性的冷淡嗓音:“杨涛。”
“诶。”杨涛应了一声,回头,“老板,什么事?”
谢寻星言简意赅:“眼罩。”
前面一阵竜竜窣窣的声音响起。
杨涛把一袋一次性蒸汽眼罩递了过来。
江聆注意力朝那边集中,暗自猜测。
应该是要在车里睡一觉?
这样应该就,不会注意到她了吧。
江聆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些许。
却不曾想,谢寻星拿到眼罩后,并没有撕开,而是伸到了旁边,停在江聆的眼前。
视线内突然有东西不断放大,江聆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楚是什么后,抱着医药箱的手臂猛地用力,朝男人看过去。
一颗心也在这一刻悬到了嗓子眼。
谢寻星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人那些细微的反应,睨她一眼,淡声道:“困的话就睡会儿。”
“……”
可这不是她职责范围内该做的事。
江聆盯着眼前的蒸汽眼罩,为难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更不明白谢寻星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心里就跟在打鼓一样,忐忑得不行。
杨涛从后视镜里观察到情况,扭头劝道:“江医生,您昨晚应该没有休息好吧?不如再休息一下,等有什么情况,我再把您叫醒,您看可不可以?”
“……”
江聆被杨涛一口一个称呼的“您”搞得有点不自在,“嗯”了一声后,最终还是慢吞吞接过了眼罩。
谢寻星自然地收回手。
江聆一言不发地拆开蒸汽眼罩,在戴上时,偷眼往谢寻星的方向看了过去。
男人似乎也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以后,闭上了眼。
“……”
江聆越来越看不懂,谢寻星到底是认出她了,还是没有认出来。
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却一点哪怕是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但如果没有认出来,又为什么会给她蒸汽眼罩,让她好好休息?
又或许
一个猜测骤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平地惊雷,将她遗忘许久的东西一并炸了出来。
江聆戴上眼罩,手里捏着塑料包装袋,无意识地用力。
……又或许,他早就认出了她,只是想与她划清界限。
让她明白,她与他,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觉睡得沉,江聆醒过来时,竟然差点以为自己睡过了一个世纪。
她摘下眼罩,迷迷糊糊听见杨涛在喊她。
“江医生?”
江聆囫囵应了一声,当手指触摸到汽车的坐垫时,意识逐渐复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一个激灵,坐姿笔直。
车子已经停稳,外面是医疗队的集合点。
车内除了她,只剩杨涛一个人。
江聆眨眨眼,满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杨涛笑着在一旁解释:“剩下的行程是去宁大参观,老板觉得没必要去,就先回来了。”
江聆怔愣着。
“……不是。”她微微张着嘴,“为什么没有中途让我下车过?”
杨涛仍然在笑,有点憨:“因为没什么情况啊。”
“……”
江聆感觉自己还在梦中。
“江医生,如果您还想再睡会儿也可以,老板估计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您再休息会儿?”
“……不用了。”
勉强拒绝了杨涛,江聆下车的时候,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
何晨曦远远就看见她,挂了电话便迎上去,笑问她:“感想如何?”
江聆没说话,回想了一下有谢寻星的场景,有片刻的走神。
何晨曦感觉她情绪不佳,于是收住了话题,挽住她的手后,侧头问她:“你那么早回来,不如陪我去熟悉地形?”
江聆回过神来,点头答应。
会场很大,何晨曦一边带着江聆走了一遍各个电梯和安全通道,一边小声抱怨:“也不知道陈主任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把这些事都交给我……”
江聆笑:“他难道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吗?”
“对哦……”
何晨曦若有所思地附和,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会场里的临时诊室。
那里是江聆负责的地方。
何晨曦走进去后,拍拍制服的衣摆,一屁股便坐到了椅子上,舒服地眯起眼:“终于能休息会儿了——”
江聆好笑地看了何晨曦一眼,蹲到柜子前面去清点东西。
全部都清点一遍后,她突然发现,柜子里好像少了一支温度计。
“……”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找了一遍。
还是没有找到那支温度计。
江聆站起身,问何晨曦:“外面还有多的温度计么?”
何晨曦想了下,点头:“应该还有几支。”
“那我去拿。”
江聆说着,便朝外面走。
手刚一碰上门把,突然,她感觉到门板动了动,连忙向后退开一步。
诊室的门下一秒便被人推开。
那人往里走两步,正好与江聆打了个照面,高跟鞋原地踏了两下,停下脚步。
是昨晚餐厅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在认出江聆后,她愣了愣,“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没有伤到你吧?”
江聆摇摇头,礼貌地笑。
女人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真抱歉,这都第二次了。”
“没事,”江聆注意到她手里的温度计,询问,“这个是从柜子里拿的吗?”
“是的,”女人把温度计递还给江聆,解释道,“我孩子好像有点发烧,就借用来测一□□温。”
江聆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给温度计简单消了下毒后,放了回去。
关柜门的时候,她又听见开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越发靠近的奶声奶气的童声:“麻麻——”
女人“诶”了一声,语气带些兴师问罪的不满:“臭小子,什么时候还学会装病骗人了?”
“没骗你……”童声一本正经,“我把手放在额头上面,过一段时间真的会觉得好热。”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歪理?”
……
眼见母子俩可能得吵起来,何晨曦十分有眼力见地留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而后迅速消失在室内。
下一秒,江聆收到了来自何晨曦的微信消息。
【我先溜了,外面等你,我怀疑待会儿这小孩要被打一顿……你也赶紧溜出来,给那小孩留个面子……】江聆唇角弯了弯,站起身。
回头时,她刚好望见小男孩儿朝她投来的求救目光。
“姐姐——”他走过来两步,又被女人拉住,扁扁嘴,不服气道,“老妖婆要把我抓走了——”
“少给我装可怜。”女人先是给江聆露了个抱歉的笑,而后蹲下去,揪住了小男孩儿的耳朵,皮笑肉不笑,“谁是老妖婆,嗯?”
江聆无奈地笑笑。
刚想说话,便被一道男声打断
“华琳,该走了。”
是江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
一瞬间。
气氛好像随着这道冷淡的音调,慢慢变得凝滞。
江聆脖颈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抬眼望过去。
谢寻星倚在门边,正望向室内,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她,眼神与她的相错,落在她身旁的母子二人身上。
霎时,江聆心绪微沉。
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想如藤蔓一般缓缓攀上心头,然后一点点收紧。
叫做华琳的女人转头看见谢寻星,带点娇嗔的感觉,瞪他一眼,起身牵起小孩儿,往他那处走:“行,回去再收拾他。”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
江聆凝望着女人走向谢寻星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所以昨天,她唤的人,真的是谢寻星。
耳边是女人带笑的絮语:“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全名……”
谢寻星与她不过一步的距离,两人并肩而立,西装与红裙,般配到刺眼。
江聆掐着自己的制服衣摆,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闷闷地疼。
果然。
没有谁会在意那些过往。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还沉溺在昨日的回忆里。
脑内的画面停留在曾经那个生日视频上。
那个当年周明颖说“还不是谢寻星的女朋友”的女生的脸,和眼前的女人逐渐重合。
一切便有了答案。
也是。
都二十八了,谈个恋爱到结婚,自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他的妻子足够漂亮,足够优雅,看起来和他感情很好,牵手走过了整整八年,是能优秀到与他并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