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杜春芳气急,老顾家也算位高权重,怎么娶了这么个儿媳妇?什么大学生?长得倒是挺漂亮,但就是个没有教养的农村人!
她从包里掏出张照片给她看,照片是一家三口,张亮坐在中间,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稚嫩,左右坐着他爸爸和年轻时的杜春芳。
“看到了吧?”
她恶狠狠地收回照片。
“哦,阿姨好,请问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杜春芳狠狠白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昂着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张亮的事儿,听说你俩一起办厂做生意?简直是胡闹!你给老顾家丢人我管不着,但你不能把我儿子拖下水!那个什么‘悦己’?马上给我关了!”
第121章
林然然真的惊讶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杜春芳。
杜春芳以为自己镇住了她,心里终于舒服了些,调整一下坐姿,苦口婆心地接着劝道。
“阿姨理解你们年轻人,都想靠自己闯一闯,可也要为家里想想,个体户,多丢人!”
她鄙夷地皱皱鼻子,想起小姐妹拿着什么祛斑霜兴奋地跟他说,这是你儿子厂子做出来的时候,自己的难堪和羞耻。
“阿姨都是为了你好,你公公婆婆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好好的大学生,等国家分配个正经工作,安安稳稳受人尊敬多好,怎么非要做这种低人一等的工作呢?”
林然然怒了,私营企业的分类要到84年左右才出现,现在厂子再大也只能划拨为个体,而当下,以及未来的十年,个体户都是贬义词,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这固然和部分个体经营者素质不高有关,但也反映了当下人们头脑的闭塞和根深蒂固的偏见。
“阿姨,我家里人都特别支持我,我凭本事挣钱,安置退伍兵,生产药物造福老百姓,依法合规纳税,没什么可丢人的。”
她冷着脸说,“对别人口出恶言,妄加干涉别人的生活,这才丢人呢。”
“你!”
杜春芳脸扭曲了一下,本来她以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好拿捏,把她劝退了儿子自然就回家了。
“好啊,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你还不领情,你我不管,但你得把张亮劝回家,我家老张已经给他找好工作了,正正经经体制内,不能再让他在外面瞎混了。”
“你想劝张亮自己去劝啊?找我干嘛?”
杜春芳嘴里发苦,自己要是能找到儿子还用来这儿吗?现在儿子和他离心离德的,想他爸就去部队看两眼,过年都不回家了,自己去他厂子堵人,他能直接□□跑了,就是不见她。
“你们都是同龄人,你劝他好使,当时不就是你鼓动他开厂的吗?不然他个大老爷们能捣鼓什么祛斑霜?!”
嗬,来兴师问罪了?
“我们是很正常的合作关系,没有什么鼓动不鼓动的,我对他的影响也没你说的那么大。”林然然冷着脸,“而且,你们自家的矛盾还是自己解决吧,我个外人就不插手了。”
杜春芳噎了噎,看看对面的小姑娘,看来不能再来硬的了,小姑娘们心都软,得来软的才行。
“唉,然然啊,我家老张和你公公都是战友,大家住一个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阿姨也没把你当外人。”
她放柔的声音,掏出手绢擦擦自己的眼角。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他好?可这孩子就是不理解,整天和我对着干,我不就想让他回家,找个好工作,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吗?你也是母亲,应该能理解阿姨的心吧?”
林然然看着对面的人唱念做打的,忍不住佩服,她脸变得快,也能拉的下身段,气势压不住人就马上改变策略,开始大打感情牌。
怪不得传说中把张亮他爸拿捏得死死的,佩服佩服。
杜春芳见她没说话,以为她的话起了作用,声音更加柔和,还带着些委屈。
“我的事儿你可能也听说过,阿姨当年也是迫于无奈,如果不和张家划清界线会遭遇多么可怕的境遇?虽然我再婚了,可没有一刻不在惦记老张和孩子,平反后我不是马上回来了吗?连老张都原谅我了,也不知道张亮还在闹什么别扭……”
林然然悲哀地望着她,这一刻真心觉得张亮很可怜。
“不划清界线会被打成坏分子,会被□□,会被人欺凌,甚至有可能疯掉,这就是我娘遭遇过的。”
她定定地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杜春芳眼神闪烁不敢和她对视。
“可我娘还是没有抛下丈夫和孩子,用她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和疼爱顾磊,所以我们全家人,一辈子感谢和尊敬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当年再婚的时候就已经舍弃了和张亮的母子感情,既然得到了好处现在就要承担后果,当年你抛弃了他,就不要怪他现在抛弃你,坏处别人担,好处全都要,想什么好事儿呢?”
她站起身送客。
“至于我们的生意,跟你更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也没有权力在我这里指手画脚。我要工作了,请你离开。”
“你……你个没教养的……”杜春芳恼羞成怒,伸手指着林然然的鼻子嚷嚷。
“啪!”林然然把她的手打掉。
“看来阿姨的教养也不怎么样,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叫人请你出去?”
林然然收回手眼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好!好得很!你给我等着!”她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晚上,林然然和杨妈妈在灶房里做饭,难得杨承望也回来了,坐在院子里和小宇下棋。
杨老爷子开始教小宇小安下象棋了,小宇现在正是劲头足的时候,见人就拉着和他下。
“哎呀,我输了!”杨承望憋了半天终于认输了。
“哈哈哈哈,小宇厉害吧?我现在和他下就胜负各半了,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杨老爷子哈哈大笑,头发上还别着小安给他带上去的蝴蝶结,这可是曾外孙女喜欢他的证明,谁都不能碰。
杨承望惊讶地望着爷爷,他自己的象棋就是他教的,爷爷的水平在国外华人圈也是有名的,小宇才学多久,就能和他胜负各半了?
“小宇和小安可比你小时候聪明多了,围棋象棋学得都好。”
他满意地看着孙子惊讶的表情,眼光转向抱着小狗崽亲亲抱抱的小兄妹,眼神温柔骄傲。
“小安下得也好,不过她不像哥哥那么沉稳坐的住,两个孩子还不到三岁,每天都在刷新我对天才的认知啊~~咱们老杨家的种,就是好!”
杨承望想说人家姓顾好吧,想了想低头默默地收拾棋盘了,好吧,您是爷爷您说了算。
“嫂子!我妈去找你了?”
张亮气喘吁吁地推开院门冲进来。
“张叔叔!”小宇冲过去抱他的腿,“来和我下棋!”
他现在见到人就想和人下棋,家里所有人都陪他玩儿过了,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啊?好……”
张亮看到林然然对他笑笑,转身一脸平静地给小狗崽们喂食,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
他太清楚他妈是什么人了,所以听到她去找林然然赶紧来找她,生怕她吃亏,也怕她因为他妈对他产生不好的想法。
其实想想也知道了,嫂子是他见过的最通透理性的人,他妈的段位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低头看看扒着裤腿抬头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小家伙,算了,还是先哄好这位小祖宗吧。
等他以极快的速度连输三轮后,整个人都恍惚了。
什么情况?我是来干什么的?
杨承望微微笑着把小宇抱走洗手去了,看到比自己更惨的人心情突然好了呢~~
严重怀疑自己智商的张亮在蹭完晚饭后,心理得到了疗愈,林然然看他吃完饭坐立难安的样子也笑了,把小朋友们打发去遛狗,给他倒了杯茶水。
“什么事啊?”她坐在桌子旁边,示意张亮也坐下,两个人好好聊聊。
“我妈……没说啥难听的吧?”张亮握着水杯,不敢看林然然的眼睛。
他知道他妈的嘴,从小就毒,小时候他在大院里和人打架,他妈能扯着他站在人家院子外面连骂几个小时,脏的臭的什么都骂,让他羞耻地抬不起头,院子里也再没有小孩儿愿意和他玩儿了。
“说让我不要带坏你,说我给老顾家丢人了,其他还好吧。”
“啥?我现在就去找她!”
张亮气得不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没事儿,我当面就怼回去了。”林然然赶紧把他拦住,把两个人的对话跟他转述了一遍。
张亮听到她为自己辩解的话眼睛一阵发热,他对自己妈有心结,很多人不理解,觉得这是你亲妈,生养你的人,就算有点过错她已经悔过了,怎么就不能原谅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家散了,父亲被抓走,他心里唯一的依靠,自己的母亲甩开自己的手,冷冷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有多么绝望。
后来她很快再婚了,对方也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曾经偷偷去学校门口看他们,看着那个男孩抓着自己妈妈的手,两个人笑得多开心。
如果只是这样,他还不是那么恨她,但当父亲平反,她马上绝情地和那边离婚,抛弃了那个这些年给她担风遮雨的老实男人,和真心把她当成亲人的男孩。
那个男孩和当年的自己多像。
张亮那时就知道,她的母亲从来谁都不爱,她爱的是舒适的生活和人前的虚荣,丈夫,儿子,只是她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
她只爱她自己。
想让他回家住和找所谓的“正经工作”,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别人的艳羡称赞。
人人都劝他原谅,可他受到的伤害,这些年流的泪水又有谁在乎?
他一直以为世上唯一理解自己的就是收留自己,这些年努力抚养他长大的舅舅,舅舅从来没劝过他原谅自己的妹妹,即使在她上门哭闹着让舅舅劝他回家,舅舅都没有答应。
原来嫂子也理解和支持自己。
她说的话好像一股暖流钻进他心里,慰籍着他伤痕累累的心,激得他眼睛发酸发胀。
他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谢谢你,嫂子,给你添麻烦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和你合作,是因为顾磊和我信任和认可你,不是谁说几句就能改变的,放心吧。”
林然然拍拍他的肩膀。
“嗯!”
张亮重重点了点头。
小朋友们回来了,在院子里撒了欢儿地跑,小安眨着大眼睛过来拽张亮的裤腿。
“张叔叔,我想玩儿秋千!”
张亮抹了把脸,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走,叔叔带你坐秋千去!”
“要高高的,比哥哥还要高!比天还要高!”小丫头踮着脚尖比划着。
“好!保证你满意!”
小院里响起小孩子银铃一样的笑声,混杂着“叔叔好棒!”的惊呼声。
小宇在边上撇撇嘴,晚了一步,本来还想再和叔叔下几盘棋呢~~
突然看见喝茶的杨承望,小宇眼睛亮了。
“望伯伯!我要和你下象棋!”
“……好。”
过了几天,工商局突然去张亮的厂子检查,说他产品卫生不过关,让他停业整顿。
张亮当初听林然然的,斥巨资在国外采购了目前最先进的消毒罐装机器,在手工作业的厂房里工人也都穿着统一制服,手套、口罩、帽子一应俱全,而且抽检特别严格,完全比照林然然药厂的卫生安全标准,在国内都可以说是最严格的,在哪里出现问题了?
他带着技工挨个车间检查,组织人把最近出厂的所有批次的护肤品样品挨个检验,忙了半个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而他拿着整改材料再次去工商局,负责的人推三阻四就是不说到底是什么产品,出现了哪方面的问题,就是让他回去等通知,他终于发觉不对了。
马上要进入冬季,正是保湿面霜的热卖期,现在整个厂子都在开足马力生产,停了半个多月已经影响产品生产进度了,还让等?
停业期厂里那么多人的工资还是照发的,再等几个月厂子都得倒闭了。
有人在搞他?
现在“悦己”品牌的护肤品已经稳稳占据了京市市场,他刚刚又推出了眼霜和化妆水,销售特别火爆。
他按照林然然的意见,正联系礼盒厂,准备在过年前推出新春礼盒,化妆水、眼霜、面霜和防晒霜放在礼盒里,过年送礼也好看,一定能好好拉高一波销量。
看他生意眼红的太多了,想看他倒霉的也多,到底是谁在整他?
这时,林然然给他打了电话,工商局也去她的药厂检查了。
林然然一直以为是例行检查,工商局刚刚成立一年多,也承担了很多后世由其他部门负责的工作,对药品这样直接影响老百姓生活的药厂进行严格检查也是应该的,而且她自信自己的厂子能经受住任何检查,如果真检查出什么也是好事,查缺补漏,能让药厂走得更稳,更远。
接到通知,林然然带着王军和李城等在厂门口,检查组带队的是市工商局局长,姜德发,五十出头,是个在这个年代很少见的胖子,带了三四个人,从小轿车上下来,官威很足,看到林然然一脸惊艳的样子,握手时间明显过长,不停地和她搭话,往她身边凑。
林然然皱皱眉头,压下心里的反感,礼貌地说还有工作要处理,让王军他们好好招待,全力配合领导们工作。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接着啃大部头医书,明年就要毕业了,她的论文选题也定了,正紧锣密鼓地准备撰写第一稿呢。
过了一会儿,王军突然推门冲了进来。
“嫂子,你快去看看吧,姜局长他们要封厂子,李城快和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林然然猛地站起来,跟着王军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