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轻声开口,“你不懂,令嘉,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温柔点儿,多一点耐性,这就够了。”
男人平日残酷冷漠、居高临下发号施令惯了,突然用这样的声音说话,令嘉竟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雨夜的风吹过,带着微凉而潮湿的寒意,树枝摇晃,樱花纷纷扬扬随着缠绵的细雨洒落。
他注视她的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真挚。
在那样的视线中,令嘉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动起来,她越努力克制,它便跳得越快。
她总觉得傅承致在刻意蛊惑自己,勉强找回神志,又退开两步,开始蓄意逃跑。
含糊应着,“这很难,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有那么多不愉快……”
她退出伞檐外,傅承致却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
男人直接拉起她的手来,将伞柄塞到她手中,“回去吧,我会给你时间想明白,在喜欢你的人里,没有人能够与我匹敌,因为我已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
令嘉拿着伞,怔怔往回走。
深一脚浅一脚,连地砖的雨水溅在脚踝也没有知觉。
—
“令嘉……令嘉?”
“啊?”
令嘉恍惚闻声回头。
“发生什么事了?叫你好几声也没听见。”
瞧见门口多出来的伞,连妙猜到,“你刚下楼去见傅先生?
“嗯。”
令嘉低头含混带过,“就是他和我打赌今晚的球赛,结果他赢了,来找我炫耀。”
连妙想象了一下这场景,笑起来,“没想到傅先生还能这么可爱。”
“才不是呢,可爱跟他一点也不沾边。”
大小姐反驳完,把头埋在沙发枕头里,试图甩开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思维移回剧本上,可惜傅承致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好像用橡皮章刻成了形,盖在了脑子里。
“啊啊啊,这个人烦死了!”
“我要马上进组拍戏!”
第61章 chapter 61
令嘉说走就走, 拍完在S市的最后一则广告后,她又迅速坐上了飞往F市的班机,准备一周后进组。
这部戏是还在拍《暗刺》时接洽的, 是季诚导演一部关于摇滚的喜剧片《大珠小珠落玉盘》,令嘉需要在片中扮演一对双胞胎姐妹大珠和小珠。
以令嘉为数不多的经验看来, 喜剧比悲剧更难演绎, 两个角色性格迥异, 她又是第一次挑战喜剧片,压力还挺大。
出发前就把季诚导演的片子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全方位分析电影的架构内核、表演方式, 还觉得不够,开机前一天,又给丹棠电话深入探讨了一番, 他成名的第一部 电影就是喜剧片,给了令嘉不少行之有效的建议。
交流到尾声,临挂电话前, 丹棠突然想起来什么, 笑着通知她一个好消息。
“令嘉, 你听说了没, 常玥和AM在闹解约呢,上次她往你房里扔虫子, 这回可算有人治她了。”
“解约?”
“是啊, 闹得还挺大的, AM之前一直力捧常玥,花了那么大精力,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雪藏她, 这个月开始把资源全部朝其他人倾斜了。常玥想解约出去单开自己的工作室, 但AM可不是软柿子,她想要脱离AM,估计至少得赔个四五千万打底。”
“可之前不是说她……男朋友是公司高层吗?”
“谁知道,指不定这次雪藏就是因为他俩掰了呢。”
也太巧了,前脚她被买水军全网黑,后脚嫌疑人就被公司雪藏。
挂了电话,令嘉在床上躺了半晌,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组织措辞,给席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传闻真假。
席霖的回复很快回来。
“是真的,承致他心疼你,给你出气嘛。”
令嘉就是心里存疑问一问,哪知道席霖回答那么直接。
指尖一哆嗦,手机掉下来差点没砸歪鼻子,吃痛地捂着揉着鼻梁骨,手机震动起来。
是席霖的电话,令嘉赶紧一咕噜起身。
对方问候过便开口:“还没来得及给你道个歉妹妹,常玥之所以能针对你做出这些事情,跟公司失察脱不开干系,我已经把她团队里策划这次事件的成员解雇,你别放在心上。”
令嘉沉默了好几秒,小声道,“如果不交解约金,以后她都没戏拍了吗?”
“这就是常玥的事了,你不需要替她担心,公司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给了她机会,是她心术不正,不愿意把握,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倒不是担心,令嘉觉得感慨又茫然。
这个行业那么多恶人,却不见得每个人都有得到惩罚的机会。常玥是AM内部排得上号的新生代小花,她的团队打压过那么多对手,所有人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在配合,这次折戟在令嘉这儿,不是因为公司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踢到了傅承致这块铁板。
她一直在努力和傅承致撇清干系,到最后却还是沾他的光,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报了仇。
她觉得有点心堵得慌,睡不着觉,干脆下床运动,做了十分钟仰卧起坐,又来了几组平板支撑。
F市天气已经很热了,随便动一下满头汗,喝了一大杯水,令嘉把剧本摊开。
没过十分钟,又心烦意乱地合上,摸出手机,打算给傅承致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又随便掺和自己的事。
他人这会儿在伦敦,加上区号刚准备拨,手机里便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地址显示S市。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令嘉只觉得奇怪,都这么晚了,稍作犹豫后才点了接听。
不过几秒钟,她的神情从怀疑变得凝重。
举着手机自沙发起身,听到最后一句时,浑身如坠冰窖,僵在原地。
电话是从S市疗养院对接的人民医院打来,电话那边急促的女声属于医院急诊科护士,她通知令嘉,她父亲在十五分钟前,护士夜间例行检查时候,被发现昏迷不醒,初步诊断是突发脑溢血。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也接着打来电话,“……情况不太乐观,现在刚送去拍CT,家属得尽快到医院。”
说了一堆,令嘉只觉得不真实。
“我每天都给负责病房的护士打视频电话,今天晚饭时人还好吃了小半碗,突然就进急诊了呢?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
电话那端沉声道:“令小姐,我们理解您的感受,但这个病就是这样,很多老年人毫无预兆在睡梦中突然发病。好在我们护士今晚就发现异常,没有错过最佳抢救时间。”
还有希望。
令嘉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刻最小化通话屏幕,查看凌晨的航班信息叮嘱工作人员,“我现在F市,最快的航班飞回来也要三个半个小时,在那之前麻烦您好好照看我父亲。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希望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他。”
两分钟内订票,匆匆换好衣服,带上手机证件和包。
坐在电梯里,她又给陈东禾打了电话,对方大概是睡了,第二次才接通。
把情况三言两语讲完,令嘉才道,“陈助,我上了飞机就不能接电话,拜托你了。”
“大小姐,你放心。”
陈东禾承诺的声音肃穆。
凌晨F市的街头,空荡得令人绝望。
令嘉在手机上打了车,对方赶来却要十五分钟。她从未觉得人生有哪一个十五分钟过得这样慢,热风滚烫吹到脸上,盯着表盘上的时间流逝,恨不得插翅膀飞回S市去,最后实在等不了,一口气跑出影视城的街区,在主干道上拦了一辆已经要回家的出租。
她拿出包里所有的现金,五六张百元钞票一股脑塞进驾驶座。
“去机场!”
所有的事情做完,甩上车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
出来得匆忙,都没有和隔壁睡下的连妙打招呼,她仰头闭眼靠着座位冷静了两分钟,等手颤得没那么厉害了,才在信息框里简单编辑了爸爸突发脑溢血,她回S市的消息。
连妙明天一早醒来应该会看见。
剧组还有一个礼拜开机,但令嘉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突然明白了今晚的心神不宁从何而来,那大抵就是父女连心,她只能一万遍在内心祈祷,求上天让爸爸再幸运一次,从死神手里逃生。他这辈子遗憾的事情实在太多,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他倾诉,后悔没有在离开S市那天晚上,吻一吻他的脸。
飞机在S市落地后,已经是凌晨四点。
夜间航班还没坐满一半,令嘉快出机场时,却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先是有人试探地叫了她一声,见令嘉没应,越走越快,便又放大声音喊了一句。
这下大厅里的人都听见了,掏出手机,隐隐朝她聚拢围。
第62章 chapter 62
围上来的人群里未必所有人都认识令嘉, 但偏偏群众就是有从众心理,一个人朝前迈一步,其他人便也往前跟。
时间已经是凌晨, 跟以往不一样的是,令嘉这次既没有工作人员跟在身边,也没有帮忙隔开人群的助理。
旁人的手机几乎要怼到她脸上拍照, 她只能压低帽子, 奋力试图摆脱挤上来的人群。
人越挤越多, 最后还是机场的保安帮忙疏散拦了一下, 才得以脱身。
耽误几分钟, 令嘉心里焦急得快起火,一口气跑到机场外拦了出租车。
才报了医院地址,包里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陈东禾。
此时距离抢救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令嘉的喘息和心跳都还没从刚才的剧烈奔跑中平复, 但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袭上心头。
接通电话, 陈东禾先问了她到哪儿,听见令嘉已经上了车,才轻声道, “大小姐, 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令嘉的声音僵硬得完全失去了起伏。
“我知道, 你说。”
“CT片子里显示,董事长的颅内大半都是血, 一边瞳孔在刚刚已经扩散,医生说他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手术, 建议转入ICU保守治疗。”
令嘉对医学的了解再匮乏, 也能听懂潜台词。
瞳孔扩散, 这样的情况转入ICU, 差不多约等于已经宣布放弃治疗。
“如果我坚持手术呢?”
令嘉问。
陈东禾的声音低下来。
“我问了好几位医生的建议,他们都认为,开颅手术之后,最好的状况是变成植物人。”
上飞机前的一线希望,就这样彻底破灭。
黎明前城市的清洁工开始打扫街道,窗外风景飞逝,令嘉内心却空旷茫然得厉害,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浑浑噩噩下了车,浑浑噩噩走到ICU病房外,她隔着玻璃注视在那里安静躺着的父亲。
男人在深度昏迷中,带着呼吸机,脸上没有痛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陈东禾和她讲述刚刚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令嘉恍若未闻,她一动不动盯着那里,突然轻声开口,“脑溢血会感觉痛苦吗?”
“不会。”陈东禾语气肯定安慰她,“医生说,到这样的程度没有知觉,不会痛苦。”
令嘉在走廊的长椅上坐到六点钟,连妙醒来看见了她的短信。
“我在买今天上午的机票,周伍一会儿就能到医院,他会跟剧组商量延后进组时间,工作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照顾伯父……坚强一点,令嘉。”
比起上一次面临巨变,令嘉觉得自己这一次的表现已经足够坚强,只是不幸运的选项却并不会因为她坚强与否而出现变量。
到了第三天晚上,令父在ICU的状况急转直下,发生室颤。
临终抢救无效,人没能撑过当晚十二点。
令嘉从前听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母亲生她的时候就不在了,如今,父亲的生命像烛火一样在她眼前熄灭,生命最后的几天他一直在深度昏迷中,甚至没能给她留下一句像样的遗言。
葬礼还没办,周伍和连妙帮着跑前跑后。
火化完遗体当晚,一个没顾上,突然发现令嘉找不着人了。
电话打不通,找遍酒店和疗养院都不见人影。
偏偏令嘉还是个艺人,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搜寻。
“不会想不开吧?”
连妙都急疯了,“我就说看她这些天冷静得不正常,她要是哭一场倒也还好,就这么不见了……”
周伍这个壮汉都急出了一头冷汗,车子陷入拥堵的车流里,他焦急地敲着方向盘。
“你再好好想想,还有哪些她平时会去的地方?”
“令嘉平时除了工作、酒店就是疗养院,还能去哪儿?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地方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报警了。”周伍理智抉择后作出判断。
至于会不会走漏风声,被媒体捉住消息,那也只能保障令嘉的人身安全后再考虑了。
他刚要拨号,被连妙按住手。
“现在人就不见那么一会儿,还不知道警察会不会重视……我先给傅先生打个电话,兴许他有其他办法。”
“傅先生就会重视?他人在英国,再说她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是令嘉提的,而且就算分手,他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比我们更了解令嘉的人,你就想想你每次解决不了的麻烦,最后是不是傅先生出马解决的?”
周伍没了声。
谢天谢地,连妙从前留过霍普的手机号。
傅承致这边,飞机在国际机场机场刚刚落地,霍普便将手机递过来。
“Sir,令嘉小姐人不见了。”
自从王乾的身份被识破后,令嘉虽然还继续用他开车,但便不大当着他的面说事情了。
这回令父病危,令嘉连夜从F市飞回来的消息,王乾直到十二个小时前才从周伍那里得知,汇报到大洋彼岸的雇主那里。
傅承致本来打算等手上的事情解决完再回S市,但计划不如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