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高桂芳看清人家,实在是桂生领回家的这个除了用蠢,已经叫人找不出其他自字眼来描述了。
三表舅回去是喊了人来干活,舍不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婆更舍不得他家宝贝疙瘩蛋儿子,能舍得当然就是免费进门的便宜儿媳妇了。
陈凤霞他们是在吃过中午饭才瞧见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新媳妇的。
郑明明和陈敏佳看到人就交换了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讶:这人不丑啊。大眼睛满月脸,皮肤不黑不白,身材不胖不瘦,个子也不矮,看着又不像个傻的。在农村地区,蛮可以找个不错的小伙子了。
都没真进门,婆家就这样使唤她,她居然还真下田割芹菜,到底是不是个傻的啊?
郑明明咬牙:“该,最好更狠点,让她一把头吃足了苦头跑掉才好。不然有的是她哭的时候呢。”
旁边的老婶婶立刻摇头:“跑什么啊,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上哪儿跑去?”
初中生不接受这种睡了就成大爷的落后思想,但也不跟人争,只伸手拖水芹菜往外面送。
今天大年初一,原先干活的人的确有不少回家忙着招待客人,但也有些过来拜年的客人看到有活做就选择留下来做。好几个郑明明的同龄人都在帮着家里大人一道扎芹菜。多不多少不少,一天挣下几十块钱就够穿件新衣服拿上好几本参考书了。
这种事都不用宣扬,大家就自发跟着动手做。
还有没赶上扎水芹的,直接拎着篮子到田埂上去挖野菜。什么荠菜、金花菜还有马兰头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收拾得齐齐整整再过来过秤。
干这些活的,多半是女人。从头发花白到面庞稚嫩的都有,不远处人家一堆大老爷儿们倒是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烟一边对这个方向指指点点。
终于有干活的妇女气不过,冲着吹牛打屁的方向吼:“马建军,过来!问你婆奶奶借把镰刀。”
她吼得震天响,原先吃烟吹牛的二十来岁的男人就在男人们的哄笑声中不耐烦地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干啥啊,看不得闲人。”
他老婆冷笑:“对,最好累死老娘,你闲一辈子去!好意思,人家娃娃订牛奶喝,你儿子连奶糖都要当成宝贝。”
男的被骂得吃不消,只好借了镰刀和胶鞋雨裤,悻悻地下田去。
郑明明和陈敏佳看了全场,异口同声:“该!”
惯的他们,权利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女的忙得跳脚,男的无所事事,还当成没这回时?
交际?一堆懒汉交际个屁。
看看,刚才还当看不见老婆辛苦的人,这会儿下了田不也认真做事了。
先前说桂生诓到手的老婆跑不掉的女人也冲着不远处喊:“看着干啥,累死了你老娘也不晓得伸把手是不?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到底是当妈的对儿子,心疼,舍不得叫人下水去多挣一斤菜五分的钱,老婶婶只招呼儿子一块儿挑拣枯黄菜叶,再把菜清洗一遍给扎好。
有人带头,陆陆续续就有其他家属加入进来。有被老婆老娘喊的,也有的是自己抽完了一根烟过来帮忙的。还有人直接跑亲戚家去借胶鞋和雨裤还有镰刀。
好在农村人都是干惯了活的,收个水芹也不存在岗前培训,倒是立刻能上手。
没有拿到镰刀也凑不进来扎菜的,想要走完过场就闪人,也被表姐妹俩喊住了。俩姑娘不说旁的话,只讲各家地里种的菜,陈文斌也收。不过动作要快,今天夜里就发车送到城里去了。
于是想要继续回头吹牛的人就被打发回家收菜,要嫩的卖相好的,老菜帮子人家可不要,在陈家庄就能给你丢下,你连拿菜叶子喂鸡都没门。
三两句话的功夫,各家各户门前就少了吹牛的人,路上、田里、大棚下、鱼塘边,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正月初一的风不算柔和,即便是午后的太阳晒着,那风吹在人脸上依然跟冰刀刮没什么区别。可是大家高兴啊,连刚才骂了人的和挨了骂的都高兴起来。手上的每一笔活都是钱,今天就能拿到手的钱。
新年伊始,就有进账,这不是好兆头还有什么是好兆头?
就连田里有人叫起来:“啊呀呀,我的手,我的手割到了。”
旁边人都伸头看一眼,还笑嘻嘻地调侃:“哎呀,开门红,好兆头。”
只他老婆着急忙慌,赶紧飞奔过去看:“割到哪了?给我看看。”
结果一看人的手,她气得一巴掌拍开:“你搞什么鬼,才割了几分钟,你就玩鬼。哪里割到手了?”
挨了削的男人委屈兮兮:“我刚才都在水里看到血了。”
“哪里来的血?你眼睛发花吧。”
当妻子的恼火地左右梭巡,突然间,好像是有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她吓得赶紧抬头往上,待瞧见人屁股后面一片濡湿的时候,她赶紧伸手拉还在埋头割水芹的年轻姑娘:“要死啊你,桂生家的。你个姑娘真是没成算,这时候下什么冷水?落一辈子病根的!”
旁边凑过来看热闹的女人也个个伸长了胳膊,要拖她上来。妈的,桂生跟他爹妈都是畜生,这姑娘是没借到雨裤,就穿了双胶鞋下水田干活。不用讲,肯定冻坏了。
结果这懵懵懂懂的姑娘,张张嘴巴都没说出话,就腿一软,整个人直接摔倒在水田里。
大年初一,这可是冰点的气温。太阳晒大半天,水也不会暖和起来。
大家尖叫着,齐齐使力,赶紧把人抬上岸。
先前嫌弃她提不上嘴的老婶婶这会儿也不嫌弃,立刻招呼大家:“快点快点送我家,先泡热水洗澡,赶紧换上干衣服。”
这一下子,铁打的身体也要冻出个好歹来。
桂生没名分的老婆还晕晕乎乎的,叫人抬进老婶婶家里也自己动弹不了。还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边招呼老婶婶才回娘家的女儿帮忙打热水,一边七手八脚就在厨房里扒这姑娘身上的脏湿衣服。
没人觉得这地方不合适。农村人不去澡堂花那几块钱时,都是在灶房洗澡,这样灶膛烧起来,热水不断还不容易冻到。
郑明明和陈敏佳也跟过来看情况,可没等大人不让她们进去。她们就在灶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惊呼:“我的姑娘哎,你是不是怀了身子,出这么多血!方英,你是赤脚医生,你看看。”
俩姑娘大吃一惊,脑子却像雪洞似的清明起来。
噢,难怪如此。
这一没领证二没摆酒的,他家怎么就不怕到手的儿媳妇一怒之下跑了?因为桂生已经睡到手了啊。不仅睡了,还播下种子在人家肚子里生根发芽了。都走到这一步,他家怕个屁。女方家里还想要彩礼?不多多给陪嫁都别想进他家的门。进不了门,看她以后还能嫁给哪个。
看,多么干净利落讲效率。桂生这勾老婆的本事,可不得被爹妈当成宝嚒。被勾来的,自然就下贱了,活该受磋磨。
怀着小孩寒冬腊月下冰水,掉了娃娃也是该应!
第422章 真敢开这口
陈凤霞一直到天擦黑从江海回来才知道出事了。
倒不是郑明明他们有心瞒着去城里的人,而是2001年正月的手机信号可远远没有二十年后强。别说是在农村地区了,就连城里,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也可能会接不到电话。
所以她和高桂芳把零工交给胡月仙又将菜拖去各个供货点,然后赶在天黑透之前赶到陈家庄才听到消息:桂生那个没扯证也没摆酒的媳妇怀里揣着的娃娃掉了。
两人皆是脑袋“嗡”了一声,心道坏了。
三表舅家可不是讲理的人,别看他家前面不拿人当人,怀了孕的儿媳妇也能寒冬腊月的叫人下水干活。掉了小孩,原先跟死人一样的东西能瞬间复活,然后跟你拼死拼活,说这是他们的宝贝金孙,掉了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高桂芳以前在工地上管账的,这种趁机闹事的见多了。不管有理没理,都给你闹腾一番,总归不吃亏。
偏偏三表舅这个滚刀肉还是亲戚,在农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你要是撕破脸,人家唾沫星子能喷你满脸。本来陈家过得红火就不是没有瞧着眼红的人。
要是往常,陈家人都在江海,也就过年时才回村里露个脸倒也无所谓了;但现在陈文斌已经扎根农村好好挣钱,那就得讲究不能跟人轻易真撕破脸。
人心就是如此微妙,先前大家还会看三表舅一家提不上嘴,但他家诓来的儿媳妇在你家菜田里出了事你家要不是不管,人家又觉得你家狗眼看人低,太欺负人。
管当然要管,但管到什么程度,又是个什么样的管法,那就太有讲究了。
陈凤霞念叨了一句:“其实掉了也是好事。”
高桂芳苦笑:“可不是。”
女人最懂女人。老话讲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搁在现在其实也差不多。但真正可怕的是跟这个嫁错了的男人生了小孩。就好比被拐卖的妇女,有多少是因为舍不得小孩,警察都过去解救了,她们又被迫“自愿”留下。
这个傻姑娘掉了小孩,要是真幡然悔悟,抬脚走人的难度就小多了。
陈凤霞给丈夫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卫生院那边的情况。然而郑国强人还在家里,这是大舅舅特地过来交代的。他不能动,他是国家干部,沾上这种事情说不清楚。
高桂芳要再打电话给陈文斌,结果人家开着车子气呼呼地回来了。看到老婆和姐姐,他摇下车窗招呼人上车:“上来再说。”
其实大卡车虽然进不了村里的小路,可停放的地方距离陈家走夜路都也不到十分钟。但寒冬腊月的,谁愿意有车不坐呢。
两人一上车,陈文斌就骂了句:“狗日的!”
坐在后排的大舅舅也跟着骂:“不是个东西!坑哪个呢?自己把肚里怀着娃娃的儿媳妇逼下水干活,人躺在医院要死不活的,一家子畜生看都不看一眼。”
他们忙哎,忙着逼陈家给安排铁饭碗的工作。陈文斌没这能耐,郑国强不是大城市的干部吗,怎么不行?反正老陈家毁了他们一家的幸福,就必须得负责任。
问过儿媳妇一句吗?当然问过。说是要保证这个儿媳妇以后还能给他家生大孙子传宗接代。
真是呵呵糊全脸。
陈凤霞都被气笑了。这家子可真是上嘴唇接天下嘴唇贴地,口气恨不得吞掉地球啊。
大舅舅算是一大家族的族长,在出嫁女面前深觉丢脸,一直强调:“别管,你们别管这家子,不是个东西。”
这话只能当气话听,嘴上说说可以,当真却是不能。
大舅舅家在陈家庄还要再往里面。
陈文斌放下妻子和姐姐,继续往前开,得把老人送回家。
郑国强已经在大门口等着,看到她俩就招呼人进屋:“先喝碗汤。”
陈凤霞问了声:“阿爹阿妈呢?”
“应该还在医院。”
那个叫秀萍的姑娘掉了小孩大出血,躺在医院床上到现在都爬不起来。陈家老两口当然走不开。陈文斌是夜里还要送菜去江海,才赶紧回来吃饭休息。
陈敏佳的肺都要气炸了。看到嬢嬢和妈妈,她迫不及待地嚷嚷出声:“你们猜那个表舅奶奶怎么说?居然讲有什么好娇气的,当年她生桂生就是在田里生的。怎么就不能下田了?哪个不是做到生为止!这是人话吗?”
不算人话,却不能说她是信口开河。
老一辈农村女人干农活干到一半来不及赶回去,生在田里的,真不算稀罕事。就是陈凤霞当初生郑明明也是在化工厂感到肚子痛,自己跑回家拿生小孩的东西再赶到卫生院的。
那年代连个电话都没有,想找郑国强也找不到人,婆家没指望,娘家通知不到,不还是她自己跑到医院生的小孩嚒。当时都疼狠了,她差点生在马路上。
陈凤霞招呼小孩:“吃饭吧,赶紧吃饭。吃过饭我给阿爹阿妈送饭去。”
郑国强宽慰她:“不用,大姑奶奶不是住在镇上嚒,她给安排了饭。倒是,医院那边,得拿出个章程来。”
这事他不好出头,得陈文斌和高桂芳发话。
高桂芳端起女儿送上桌的饭碗,皱眉道:“走工伤流程。该多少是多少。医药费我们掏,误工费和营养费我们出,其他的,不要想。”
去年她厂里也有工人受伤,本来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她也想要私了。结果后面走工伤流程,该医保报销的医保报销,剩下按照规章制度赔,划下来钱还不到对方家属要求私了金额的一半。
高桂芳算是尝到规矩的甜头了。该怎样就怎样,不能欺负老实人,可也不能被人当成冤大头讹。
“他家肯走工伤?”陈文斌送完人回来,冷笑,“他家当是中大奖,要一步升天呢。”
又是要工作又是要钱还要保证,这是要他们养他家一辈子呢。
好大的脸。
郑国强安慰小舅子:“先吃饭睡觉。晾晾他家,晾到他家心慌自己找台阶下为止。”
晾着能怎么样?最多他家上陈家闹事呗。且不说正经人愿不愿意沾他家的边,就是真找了群活闹鬼,谁还怕他们不成?光是陈家庄靠着陈文斌挣钱的人就能撅翻了他们。更别说他认识的三教九流和自己在公安局的关系了。
也不仗势欺人,来闹事的话,派出所直接拷走,绝对合情合法。
陈文斌鼻孔里出气:“给脸不要脸,惯的他!”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捏软柿子哩。
陈凤霞也感觉这位三表舅是狮子大开口,嘴巴直接挡住了眼睛。
陈文斌从来都没怎么看重过所谓的亲情。让他不痛快了,上辈子连她这个亲姐姐都能被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有的是跪在我面前过日子的时候呢”,何况一个表舅舅。真当自己是盘菜呢。
陈敏佳看爸爸态度强硬,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要是这钱能花在那个秀萍身上也就算了。可是他家根本不管秀萍。活着的时候给他们做工挣钱,流产了还要当桂生前程和这一家子这辈子吃喝的垫脚石,是不是死了还要再卖一回尸体结阴亲挣钱啊?呸!”
哼,她相信这家人做得出来。没下限的什么做不出来啊。
郑明明却突然间冒出声:“不能签字吧,1994年之后就不存在事实婚姻了,她又没跟人领证。她和桂生家里毫无关系了。就是要赔钱,也轮不到桂生家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