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回来并不是为了一家团聚,只是为了亲自催促她办理离婚。
也许他半年不归,是已经在外面找到了安慰,有一个年轻温柔的女人成功抚慰了他痛失爱女的伤痛。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秦崇礼看起来和半年前没有丝毫不同,只是瘦了点,气色不是特别好。
他仍旧是会在对她说话的时候放慢语气,明明是一个很冷硬的男人,却总是在她面前笨拙地用温柔的声音说话。
黎湘的情绪起伏很大,她身体还是虚的很,一激动就会明显心律不齐,喘着粗气,脸色也发白。
秦崇礼见了顿时就反应很大,他抬高声线:“荣伯,赶紧叫吴医生过来。”
黎湘摁住他的手:“不用,我身体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就这样,医生说,长期抑郁情绪的人一激动就会有这种反应……”
秦崇礼仍是坚持,催着管家把黎湘的主治医生请来了,直接给黎湘做了检查,又开了点温和的药。
吴医生说:“秦董不用太着急,太太的病情目前已经很稳定,有明显好转的迹象,只要按时服药就好,平时尽量避免太大的情绪波动,偶然有气短的时候也不要紧,身体是可以自然调整恢复的。”
秦崇礼觉得妻子的脸色偏白,血色不足,还是不太满意的,他忍不住直言抱怨:“你每次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话,最近一个月也没个新的说辞。”
吴医生是服务秦家多年的医生了,和秦崇礼私交也不错,说起话来也比较随便。
吴医生忍不住发笑:“因为最近一个月太太的情况确实如此啊,情绪病是慢性病,需要慢慢调理,您催着我让太太一夜之间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状况,臣妾是真的做不到啊。”
吴医生玩笑的口吻使得偌大的客厅气氛都轻松不少。
秦淮屿听得震惊,忍不住问:“吴叔,这段时间……爸一直都有跟你保持联络吗?”
吴医生不假思索:“是啊,秦董每隔三天都要询问太太的病情,还都是亲自给我打视频电话,都不让荣伯代劳呢。”
秦牧野也大为吃惊,忍不住小声逼逼赖赖地吐槽:“我去,这么痴情?那为啥要玩失踪啊,就不怕我妈一个不爽找个年轻的小腊肉相好了吗?”
秦崇礼脸色一黑,凌厉的扫了他一眼。
秦牧野耸了耸肩,紧接着就挨了秦淮屿一脚,被他低声斥责:“你说话能不能长点脑子,我要是妈现在都抽你了。”
小团子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拽了拽秦淮屿的裤腿:“淮屿哥哥,什么是小腊肉呀?”
秦淮屿:“…………”
秦牧野憋着笑:“就是你淮屿哥哥这样的呀,他就是小腊肉。”
黎湘终于有点忍不了这个嘴欠的二儿子了,她皱着眉道:“淮屿你带弟弟妹妹上楼去休息,我有话跟你爸单独说。”
秦淮屿俯身把团子抱了起来,棉棉对大人们谈话的内容似懂非懂,一开始她很担心爸爸会用冷冰冰的态度对妈妈,但是后她发现爸爸只有对妈妈说话是柔声细气的,她就不那么担心了,但还是奶声奶气地提醒:“妈妈不要跟爸爸吵架哦。”
黎湘看着女儿天真澄澈的眼神,心软得要命,顿时就觉得现在女儿回来了,发生再不好的事情她都经得住,心情顿时缓和了许多。
她温声道:“妈妈知道了,棉棉乖,太晚了,该洗澡澡睡觉觉了。”
……
三个儿女都上楼了。
黎湘这才松懈下来,她眼圈泛红,鼻子也酸得要命:“秦崇礼,我懒得跟你废话,你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我收到了,我不是故意不签的,只是我好几个月没开信箱,发现的时候文件都被雨水泡皱了,你要是决定离婚,就再发一份给我,现在都是电子签,谁还寄纸质的,真是老古董。”
黎湘在外人面前是演技精湛的影后,在儿女面前是温柔冷静的母亲。
唯独在秦崇礼面前……还保留着年轻女孩的任性。
秦崇礼脸色有些尴尬,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可是我现在不想离了。”
黎湘斜觑着他:“怎么,外面的温柔乡又把你甩了?”
秦崇礼骨子里是个很严肃的人,读大学的时候都被同学调侃是不近女色的老干部。
他有点受不住这种形容,甚至脸都有点红了:“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
黎湘染着鼻音,似笑非笑:“没有温柔乡你离什么婚?离婚可是要分一半财产给我的,你那协议书里写的明明白白,为了自由身都不惜舍掉你秦家一半家业了,不是某个女人帮你下的决心?”
秦崇礼被妻子怼得面红耳赤。
说来也很奇怪,他在商场上指点江山的时候,在年纪轻轻就叱咤华尔街的时候,向来是口若悬河字字珠玑的。
可是这么多年来,但凡是在黎湘面前,他总是连吵架都不会吵,笨嘴拙舌的。
“你……你真是愈发会扯淡了,我不跟你多说,我去找淮屿,积攒了半年的工作,我得听他一一汇报清楚。”
……
把妹妹安顿睡下之后。
秦牧野忍不住拉着秦淮屿八卦。
“大哥,你说爸为什么对棉棉是这种态度?他以前可是最疼棉棉的。”
秦淮屿的脑子要比秦牧野灵光太多了。
从父亲进门的第一句话,他立刻就把关注点放在了平时根本不会留意的小姨身上。
但是事情没有论证,甚至也没有跟父亲谈过,他也不好乱说,免得秦牧野嘴巴不带锁,不小心叭叭出去。
秦淮屿敷衍他:“大概是很难相信妹妹重生了,从天而降,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秦牧野满头问号:“亲眼所见?你怎么见的?”
秦淮屿把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大致描述了一下。
秦牧野惊了:“我靠,我感觉你说的那个少年仙人,好像就是那条狗!”
“什么狗?”秦淮屿不解。
秦牧野刚要细说,秦崇礼经过门口,曲起手指敲了敲门,冷声道:“淮屿,去我书房。”
秦淮屿沉默地跟着父亲上楼。
他和父亲之间有多年保持的默契。
半年不见,必然是要先汇报公司事务的。
秦淮屿虽然不敢说把公司做得有多好,但至少维持在秦崇礼离开前的基准线上,股价没有跌,各项业务也基本持平。
但秦崇礼对他的期许极高,甚至算得上是苛刻。
所以他汇报起来还是战战兢兢的,做好了被批评几句的准备。
然而秦崇礼的态度却和他料想的大相径庭。
秦崇礼态度很肯定:“嗯,这半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你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家里也尽力照顾了,你比我这个当父亲的要优秀许多,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了。”
秦淮屿很吃惊,印象中父亲很少这么直白地褒扬他。
他平复了一会儿,工作的话题似乎揭过去了,他觉得父亲没有提到妹妹,也没有询问具体的细节,他有些困惑,忍不住直接开启话题:“您急着带妹妹去做亲子鉴定,是……”
秦淮屿问得斟酌,可他话音未落,话都没说完就被秦崇礼厉声打断:“她不是你妹妹,你妹妹已经过世了。”
秦淮屿脸色一白:“可是DNA显示她就是您的女儿,还有户籍、墓地……虽然很不科学,但自从妹妹回来,一切有关她曾经过世的信息都被抹去了,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就是妹妹,没有第二种可能。”
秦崇礼目光晦暗,他手都有些抖。
想到半年前查到的真相,那种锥心之痛,又一次席卷而来。
他指尖发颤地拉开书桌抽屉,取了一盒细雪茄出来,随便抽了一根点燃,缓缓吸了两口。
“你知道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秦淮屿眉头紧锁,下意识说:“她不是被那个可恶的保姆遗忘在车里……”
秦崇礼心脏剧烈地抽疼了一瞬,脸上是竭力掩饰也无法遮盖的痛苦。
“那个保姆只是个从犯,她是被人花钱收买的,那不是意外,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你妹妹死。”
秦淮屿大脑电光火石一般:“这……可是那个保姆从妹妹出生起就一直照顾她,虽然行为可憎,但……”
他一直没有怀疑过保姆不是一时失误。
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
这一夜,秦淮屿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残酷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
次日上午。
小团子吃完早餐,晃悠着两条小腿,开开心心地看着她喜爱的《小猪佩奇》。
今天很奇怪,大概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一向早睡早起作息稳定的大哥哥到现在都没起。
倒是懒猪一样的二哥哥陪她吃完了早餐。
秦淮屿差不多和秦崇礼前后脚下楼,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秦牧野诧异:“大哥,你和爸昨晚是通宵斗地主了吗?”
棉棉的小屁股挪到凳子边缘,自己跳了下去,迈着小短腿跶跶地跑到沙发旁边。
肉绵绵的小手有些许笨拙地拿起茶杯和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颤巍巍地捧着递到秦崇礼面前,小奶音甜甜地说:“爸爸喝茶,喝茶就不困困啦~”
秦崇礼被小团子带着奶味的气息席卷。
他心神很乱,情绪复杂。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不用,我不想喝。”
棉棉看着他乌青的黑眼圈,奶声奶气地坚持:“妈妈说的,困困的话喝茶就不困了,爸爸你喝一口!”
秦崇礼没想到区区一个三岁半幼崽的声音会让他凌乱到这种地步。
他有些控制不了情绪的起伏,满脑子都是女儿可怜至极的死状。
奶团子又凑上来,绵软的身体碰到了他的胳膊。
他本能地挥了一下,试图躲避:“你离我远点!”
哗啦一声——
茶杯从棉棉肉乎乎的小手里滚落出去,部分茶水洒在她手上,还有大部分随着杯子滚了好几圈,溅落在她白生生的腿上。
第30章 天降妹妹30天
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
三岁半的小团子反应不过来, 只是愣愣地看着一脸厌恶的爸爸。
秦崇礼也怔住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急忙把茶杯从她腿边拿开, 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奶团子……
棉棉的痛觉神经兴许是迟钝了几秒, 等她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被烫红的小手, 立刻张嘴大哭起来:“呜呜呜……哇!!!!”
妹妹惊天的哭声把秦淮屿和秦牧野都吓了一大跳, 忙不迭飞快地跑过来。
秦牧野动作迅猛地把妹妹从沙发上抱下来,看着她通红的小手,湿漉漉的裤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秦淮屿也是满脸的焦急,心疼得都说不话来。
秦牧野脑子嗡的一下,一股邪火从胸腔里窜了出来, 他气急败坏地冲着秦崇礼吼:“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你这是想干嘛?棉棉才三岁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你还是人吗?!”
秦淮屿经历过昨晚的长谈。
他从理智上能理解父亲对棉棉的抗拒。
但是从情感上, 他早已接受棉棉就是自己的妹妹,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看到棉棉疼得大哭,只觉得心脏都在抽搐。
秦淮屿也有些绷不住了:“爸!你昨晚是怎么跟我说的?就算你对这一切心存质疑,但你也已经接受了棉棉!接受她在我们家生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这样……”
秦崇礼并不是故意的。
即便心里再痛苦,心情再矛盾, 他也不可能恶劣到故意要欺负一个这么小的团子。
但状况已经发生了……团子哭得那么凶,两个儿子又轮番指责他。
他的心态更炸了。
僵着脸色,嘴唇紧抿着, 生硬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了不喝, 是她非要凑过来。”
小孩子的皮肤太娇嫩了,棉棉觉得自己的手和腿火辣辣的疼。
爸爸竟然这么凶,这么讨厌她,爸爸比三哥哥还要讨厌她……
这种结论本来就令她够委屈的,小手又疼得厉害,眼泪是怎么都绷不住了,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秦牧野不想和秦崇礼废话,他抱着妹妹飞奔到盥洗室,把她搁在流理台上,开了凉水飞快地冲洗着她被烫到的地方。
秦淮屿也追了过来,他细心地发现裤腿也是湿的,连忙把妹妹的小睡裤也脱了下来。
好在这小裤子挺厚实的,里面有一层薄绒,烫得不严重,只是右腿膝盖处微微有点红。
两处一起放在凉水下冲洗,很快就没那么疼了。
小团子也哭得没有力气,没什么哭声发出来了,只是抽抽噎噎的,时不时冒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狼狈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冲洗过后,两个哥哥给擦了烫伤膏,冰冰凉凉的,药效良好。
秦淮屿情绪稳定了不少,他拿了纸巾给妹妹擦眼泪,又轻轻捏住她的小鼻子:“用力,棉棉用力。”
他动作熟练地给团子擦好鼻涕,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温柔地安慰:“不严重,没有破皮,应该也不会肿,就是稍微还有点点红,棉棉不哭了,棉棉是最坚强的小神仙,哥哥陪着你,好吗?”
小团子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滚动的泪水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没有继续哭,但看着还是炒鸡委屈。
秦牧野觉得自己心都碎成渣渣了,如果外头那个男人不是他亲爹,他估计都有拿刀砍人的冲动。
但是他又不敢发脾气,怕吓到妹妹,只能小心翼翼地俯身吹气,一口接一口:“妹妹不哭了,哥哥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对不对。”
棉棉并不是特别娇气的小朋友,被烫到了本能肯定会哭一下,但是真正让她难过委屈的不是被烫到……而是爸爸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