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上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指着皇上,声嘶力竭地骂道:“厉瑭,你好糊涂!你也不想想,这皇位是你的,又不是厉琰的。你怎么可以把一柄悬于你脖颈的利剑交到厉琰手中?难道你就不怕厉琰将来大兵压境,逼你退位?”
太上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要提防兄弟陷害他,还要抵抗来自父亲的恶意。好不容易登上皇位,逐渐沉迷于皇权之中,早已没有父子亲情。
直到退位后,他才把自己所有父爱倾注在厉瑭身上。他自然希望厉瑭的皇位能坐得更稳,希望厉瑭能千秋万代。而不是妇人之仁,因为一点小小失误,便葬送了江山。
只可惜厉瑭听了这话,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也变得非常古怪。直到把太上皇看得心里发毛,他才开口说道:
“父皇,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若小九当真要这皇位,我下来让给他便是了。可小九想要的从来便不是这皇位。”
太上皇却固执地说道:“现在不要,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想要的。”
厉瑭却摇头,红着眼圈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便不会想要。”
说着,他又垂头叹道:“曾经年少时,我还曾想过,父皇为何对我忽冷忽热,一时忌惮仇恨,一时又做出疼爱我的样子。父子之间,竟是这样相处吗?
后来,直到我养了小九,我才知道,若是真心对待一个人,绝不忍心把他当作挡箭牌,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下毒。原来,父皇从来不在意我的死活。或许我死了,你也只会在朝臣面前,大哭一场罢了。”
“你这是在怪我怨我?厉瑭,你恨我吗?”太上皇难以置信地问。
厉瑭却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道:“若不是我身边有小九在,我不是死了,就疯了。”
说这话时,厉瑭第一次在太上皇面前,摘下了那副儒雅君子的面具。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褪去,眼神也慢慢阴沉下来。最后变得阴冷又空洞。
太上皇被他吓了一跳。
厉瑭却又说道:“其实我本就无意皇权,我死了也并不可惜,只会觉得解脱罢了。只可惜,我若不争,不止我得死,任何人上位,小九怕是都活不成了。
我死了就死了,小九死了,我却会不甘心。我就是不要他死。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苦苦熬过每一个毒发的夜晚。就算吊着性命,我也要活下去。既然能忍受恶毒腐蚀骨髓之痛,又有什么事情,我还不能忍呢?”
“你,原来,你竟是为他谋划至此。那皇位于你又算什么?坐上那个位子,你也应该品尝到了皇权的味道。你也该体会到掌控天下的美好了。如今你可曾改变想法了?”太上皇颤声问道。
“在其位,谋其政,皇权不过是枷锁。在这位子上每一天,并不是来享福的,而是要尽职尽责。为整个大庆的子民谋划着生活,让他们吃饱了穿暖了。明明担负万千人的性命,又有何美好可言?难不成,当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吗?那又与昏君有何区别?”皇上反问。
一时间,反倒让太上皇哑口无言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为何名士大儒一口咬定,厉瑭是明君。他却只能勉强做个守成皇帝,还是靠着好运气上位。
他曾经嫉妒过厉瑭,认为那些名士大儒满口胡言。
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不止能力不足,气度、心胸、眼界也都不够。
第92章 终于见面了~
自打太上皇登基以来, 逐渐把持朝政,便把朝堂弄得也跟后宅乱斗一般。
他看似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实际上, 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 为所欲为。不止伤了忠臣的心,也伤了亲人的心。就连他那些儿子, 多半也随了他。满心都是权利欲望,哪里还有血脉亲情?
唯独还保有亲情的, 同时也是被他看中的这一个, 如今却是如此的憎恨着他。
太上皇此时已经老了, 头发已经花白。早已没了以往的雄心壮志和意气风发。如今他也只能皱着眉, 说道:
“你当真就一点都不怕吗?坐在那位置上,你难道不会感到惶恐不安吗?一群人在下面虎视眈眈盯着你, 都恨不得把你拉下去。”
新皇冷笑了一声:“那我便尽职尽责,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若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 穿暖了衣服,便也没有人想反了, 也反不起来。”
“你……”太上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新皇却又说道:“若有朝一日, 我当真被拉下马来, 定然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说罢, 便看向太上皇, 他们父子俩其实一样的固执强势。只是, 以往新皇把这强硬的一面隐藏了起来。如今他不在藏了, 一时间,在气场上竟与太上皇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强压他一头。
最后, 反而是太上皇先一步移开了双眼,又说道:“罢了,如今你才是天下之主,此事便由你做主吧。”
新皇听了这话,便向他施了一礼,向宁寿宫外面走去。
太上皇其实还想问他,厉瑭,你可还恨我?
然而这句话,他始终都说不出口。只能看着那抹偏瘦却又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
厉瑭的脊背始终都是笔直,气场也十分强横。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霎那间,太上皇脑海里却不断地回放着,厉瑭的幼儿时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他成长的每一阶段的样子。
厉瑭是他最看重的孩子。曾经他是那样欣喜,把小小的厉瑭抱在怀里,听着他大声嚎哭。那时候,他捧着的不只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更是最珍贵的宝物。
只是这份珍爱的心情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便被权利腐蚀,变得面目全非。
到了如今,他再想从厉瑭身上,寻回曾经的父子亲情,却已经完了。再也寻不回了。
太上皇孤单地坐在宁寿宫里,就像一个行将入土的老人。
他知道,厉瑭如今既然在他面前露出了本来面目,便再也不会陪他演戏了。就连朝政,也不会再任由他胡乱插手。
以后,便当真是厉瑭的大庆了。
这时,突然有太监上前说道:“太上皇,皇上方才特意吩咐御膳房,给您炖了芳香猪脑花汤。可要端上来吗?”
太上皇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半晌才说道:“端上来吧。我是个老人家了,吃点好的,过得舒心点。本来就该这样吧?”
说这话时,他脸上仍是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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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新皇的圣旨便送到了陈府,肯定了陈宁宁是明珠郡主之女的身份,同时又加封她为郡主。
陈家人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接到圣旨后,却少不得作出一脸震惊的样子。
特别是少年郎陈宁信,当真不知道此事,接到圣旨之后,便目瞪口呆地对全家人说道:“怎么可能?我姐就是我姐,怎么突然变成明珠郡主的女儿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忘记了宁宁的出身,只把她当作亲姐姐看待。
陈父也只是摸了摸宁信的小脑袋说道:“你姐总要去寻她的根的。”
宁信便又问道:“那寻到根之后,我姐还回来吗?”
陈父并没有开口,宁宁却说道:“哪有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本来就是陈家的女儿,只是可能多了一位亲人。”
这时,陈母连忙说道:“对,宁信这傻孩子,又在说傻话了。倒是宁宁,赶紧准备一下,去见你的外祖母吧。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你呢。”
宁宁听了这话,才慌乱起来。她终于要和外婆见面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于是,连忙转头问道:“娘,我可要带些礼物过去吗?”
陈母便捋顺了她额角散乱的头发,又说道:“这傻孩子,不用带礼物,你赶快过去就行。公主殿下怕是也等急了。”
说着,便把宁宁送了出去,身后还跟着他们这一家人。
直走到大门外面,却见厉琰也来了,宁宁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你送我过去?”
厉琰便说道:“我这外孙女婿也得去见见外婆吧?”
就这样,厉琰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载着陈宁宁的马车,一行人向着城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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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长公主也终于回到了公主府中。他们令人把院子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番。如今整个公主府看着也还算气派。
大长公主原本端坐在正堂,等待着小外孙女的到来。
之前她总说,十几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两日。可事到临头,她反而也变得急切起来。
坐了一会儿,茶也没喝下去。便要站起来,在厅堂内踱步。
过一会儿,又走烦了,便迈步走到外院来。眼见着就要迎到大门口去了,大长公主又觉得这样太过局促,一点都不像她以往的风格。就连刘嬷嬷和霍芸娘也都偷笑着看着她。
不过很快,大长公主反而放开手脚了。等了这么许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尊贵皇朝公主,只不过是急切等待着外孙女回来的普通老太婆罢了。
于是,等到陈宁宁的马车行驶到公主府门前的时候,她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却不想抬头一看,只见大门里正站着一张熟悉的脸。
霎那间,宁宁几乎忍不住了,甩开了那人的手,便不顾一切向着门内奔来。
那场景像极了当日里,她们在潞城错身而过的那一次。宁宁也是这样奔向她。那一次,大长公主一狠心便离开了。这一次,她却下意识地张开了手臂。
宁宁果然一把便抱住了她,红着眼圈,颤声问道:“外婆,是你吗?”
“是我!”大长公主动容地说道。
宁宁紧紧地抱住她,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或许并不是她在现实中的外婆。或许是外婆前一世,也或许只是长相相似而已。可大长公主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了,让宁宁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此刻的这个人,就是她的外婆。她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气息,相同的温度。
宁宁下意识地说道:“突然就看不见你了,我寻了好久。你能不能不走了!”
公主温声地安慰道:“不走了,嘤嘤放心,以后外婆都不走了。就陪着我的嘤嘤。”
巧合的是,陈宁宁的小名也正是嘤嘤。
在小学毕业前,外婆也是用这样的语调轻轻地喊着她嘤嘤。直到升上中学了,宁宁觉得自己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才跟外婆抗议,外婆才开始改叫她宁宁。
不得不说,在这一声声地呼唤中,宁宁还是觉得,外婆回到她身边了,通过这种奇妙的方式。
之后,大长公主带着宁宁和厉琰到了公主府里,自是不必多说。
吴二娘早已备下了一桌子宴席,祖孙俩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厉琰坐在一旁,反倒成了陪衬。
他早知道宁宁是个很会交际的。可她平日里与人交际,并不是这副模样。此时的宁宁,仿佛变成了一个天真话多的小孩。
不再顾虑该说什么,也不再考虑话术,只是零零碎碎地跟大长公主说起了,这些年,她在潞城的生活。
一开始是说家里的事情,陈父陈母对她有多好,宁远宁信这对兄弟待她有多照顾。她日子过得很幸福。
后来,又讲到她买下了半山庄子,把它一点一点做起来。养了芳香猪,种了番薯,又种了辣椒,弄了罐头,又弄了玻璃,虹吸浇灌。
她在潞城开了各种各样有趣的铺子。不止是熙春楼,也不止是火腿作坊,玻璃作坊,酱料作坊。
这些年,宁宁似乎一直在经历着各种有趣的事情,遇见各种有趣的人。她也在生意场上,开始了一个又一个冒险。
她生活过得如此鲜活,有趣,却又充满了活力。
不止是大长公主,就连周围那些嬷嬷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入神。
她们这才发现,她们的小郡主,竟是一个如此特别的小姑娘。她有着很敏锐的眼光,和经商才能。可她却把这些都当成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小游戏。
从始至终,厉琰一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宁宁。只觉得此时的宁宁当真是可爱极了。
刚好这时,宁宁又笑眯眯地说起了,她和厉琰的故事。甚至也包括,他们两个在潞城,被别人写成了故事本子的事情。
嬷嬷们听到此事,也有些忍俊不禁。
大长公主这才发现,宁宁在说起厉琰的时候,两眼是会放光的。即便早就知道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看来,嘤嘤,当真很喜欢九王。”
宁宁点头说道:“自然很喜欢他。若不是遇见了厉琰,我便打算这一生都要独自走过。遇见他之后,我才想走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不放开。”
“非他不可?”公主又问。
宁宁点了点头:“非他不可。不是他的话,就不行了。本来我的生活已经足够精彩了。厉琰则是厉琰送给的意外的礼物。”
公主听了这话,便点了下头。又说道:“知道了,不会让任何事情,妨碍你们的婚事的。”
宁宁听了这话,便忍不住把头靠近了外婆怀里。果然还是有些孩子气。
大长公主却很喜欢她这样子。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93章 倒计时~
当晚, 陈宁宁便没有回家去,而是留在公主府上,与大长公主叙话。又令人去陈府送信, 自是不必多说。
转过天来, 公主又招来陈家人,与他们见面。感激陈父陈母当日里愿意收养宁宁, 还把她教养得这么好。
陈父陈母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宁宁从小就乖巧懂事。长大后, 更是帮家里排解了不少难题。我们夫妻也是三生有幸, 才养了她一场。”
在陈家人面前, 大长公主并没有显示出公主的威仪, 也没有露出杀伐果断的那一面。相反,她只是一个寻亲十多载, 苦苦等待外孙回来的老人家。
陈家人也是非常体贴,完全能够体谅她的心情。特别是陈母忍不住说了许多宽慰公主的话。作为母亲,她愿意将心比心, 若是她被迫离开女儿,怕是一天都受不了。因而说得都是些掏心窝的话。
大长公主原本早就收到消息, 知道陈家夫妇善良宽厚, 把宁宁当掌上明珠看待。
如今见了他们, 越发觉得这两口子都是很真诚的人。再加上, 宁宁又在一旁打圆场。因而她对陈家人印象极好, 也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