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来,王爷倒是对这小姑娘宽容了些。
周念欢换好衣裳后出门,却看到满大街都有人在贴告示。
“寻人启事啊寻人呐!重金寻人!”还有人吆喝着。
“这一男一女是母子,都是我府上奴仆,偷了我家主子的东西竟跑了!若那位看到了这两人,可告诉我消息,定然有赏!”
看着那远处的墙上告示,周念欢只觉有些眼熟,买个斗笠带在头上,走了过去,只见那白墙上贴着的正是韩斐与周燕!
周念欢心有大喜,若哥哥与娘没逃出来,太傅府绝不会大张旗鼓寻找。
哥哥虽孤僻不爱说话,可脑子一向好使,定是他找到法子偷待娘出来了。
与此同时,周念欢发现附近有不少左顾右盼的过路人,他们看似行色匆匆,却是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右边小巷子中正有个人,偷偷摸摸拿着一副小画对比行人的模样。
她心上好奇,压低斗笠,朝红莹小声道:“红莹,你会接骨,应该也会武吧?那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可以帮我拿来吗?”
“小意思。”
红莹话落,便匆匆朝那边走去,像是漫步尽心逛街的女子。
靠近那人时,那人也毫无察觉,只见红莹突然并指成掌狠狠劈他脖子,将他劈晕过去,红莹夺走小画,递给周念欢。
周念欢打开小画,画中人竟然是她?!
是了,她后日便要替嫁给晔王,如今她跑了,太傅府不好大张旗鼓找人,毕竟新娘子跑了可不光彩,定会偷摸寻人。
“这人身段瞧着挺像。”“但他是个男子啊!”
忽的,耳边有人悄悄议论周念欢。
周念欢抚着胸口叹气,幸好今日女扮男装了。
突然,那人似心有疑惑,出手拦住了周念欢,贼溜溜的目光望着她:“这位兄台,瞧你面熟,能否撩开面纱让我看看?”
周念欢顿时心里打鼓,正欲想怎么回答时,红莹护她在身后,挡在前面:“滚。”
“喂,你这女子,怎么还骂人——”
“哎哟!啊啊!!”
红莹出手狠辣,一脚踹去,将那人踹出去十几米。
“姑娘退后,我料理他们。”红莹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歪歪脖子,道,“好久没揍人,有些手痒痒呢。”
此时天便下起了凉雨丝。
韩斐哥说这世间虎口有茧的人,要么长期务农做活要么则是常年习武握兵器所致,周念欢看那红莹虎口厚茧,手背肤色细腻白皙,华衣打扮,想来不是做粗活,应是后者,武功极好的人。
天边轰隆隆,电闪雷鸣,大风乍起卷起残叶飞来,吹开斗笠面纱,露出周念欢面容来。
有几个左顾右盼的人当即追来!
“姑娘回府去!”红莹大喝。
周念欢转身便跑。
那些人全被红莹拦住,一脚一个,全部趴下,但红莹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像一个武痴多日没打架碰到冤大头那般,朝地上人勾勾手,冷笑:“继续,再来!”
好在离府并不远,周念欢刚跑回院,这雷阵雨便急急落下来了。
雷阵雨,随狂风斜斜打下,颇有种暴雨的趋势,噼里啪啦一阵如玉盘落珠般急切!
周念欢沿着长廊朝院落走去,大哥哥并未给她安排住处,她还不知道去哪里歇脚,只站在四角翘起的亭子下,看着那接天连地的大雨哗哗直下。
突然!有几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来,面色隐晦,眼眸恐惧,似乎看到惊悚的怪物!
正前方有一个小院传来砰砰砰的物品破碎声。
不知是多大的物件砸地,听的叫人心头发憷,头皮发麻。
那小院的门十分隐秘,只有一米宽,贴着两道断裂的封条,显然有人进去了,因此封条在开门时被撑断了。
周念欢记得大哥哥出门时,似乎走的便是这个方向…
这贴了封条的院内,究竟是什么怪物…
似乎好可怕呐。
“姑、姑娘,别去。”有躲得远远的婆子,浑身抖如筛糠,想过来把她拉走却不敢上前,只在远处苦口婆心地劝。
倏地,一声男人低低的咆哮响起,那声咆哮被压得极低极低,似乎并不想叫人听到,可周念欢离得近,她还是听到了,这声音饱含痛苦,如重伤野兽嘶哑咆哮…
“和大哥哥…的声、声音…好像…”周念欢嗓音颤栗。
她鬼使神差般走过去,那双细长白皙的手微微发抖,覆上贴了封条的院门,轻轻推开——
“不要!”
第13章 我护着她 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丝?……
身后丫鬟婆子一脸悲惨地大声阻止,“不要进去!”
终究迟了。
那只绣花鞋踏入院中。
原来这处住宅,并非只有一个小院,推开门后她看到了个荒草丛生的大院子,约莫两亩地,柳树恣意生长枝条逶迤在地,还有苍翠欲滴的梧桐树、白桦树等,还有个废旧古朴的亭子…
而大树上或建筑上,满是刀枪剑戟疤痕,满目疮痍。
所见十分荒凉!
加之暴雨倾盆而下,天边电闪雷鸣,这地方更显萧瑟阴森,周念欢攥紧拳头,小心翼翼超前走几步。
咯吱声,她踩到一柄油纸伞。
那油纸伞蒙了不少灰,她捡起撑开,雨水将脏污冲走,竟是把漂亮极了的油纸伞。
伞骨纯黑坚韧,伞上画着一树栩栩如生的玫粉海棠花,雨落上去,更显逼真,花红叶绿。
她撑着伞,远远地看到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手执长剑缓步行走。
那把剑在阴沉沉的灰色暴雨天闪烁寒光,成了满园唯一的亮色,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
男人身量颀长瘦削,身穿胜雪白衣,雨水润湿他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透着流畅健硕的肌理线。
即使隔那么远,周念欢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大哥哥。
屡次救她脱离险境的大哥哥。
她微提裤腿朝他走去,下刻,却惊愣在原地,浑身发冷。
只见他对面站着二十个凶神恶煞、身穿各色囚服的犯人。
有的满脸刀疤手拿两把大刀,有的人高马大手拿大铁锤,他们神色狠厉,却随着陆旻烨走来,一一戒备地后退几步。
“今日,谁杀了本王,本王便放谁走。”
陆旻烨神色冷漠至极,冷漠的不像是活人,冷漠的像地狱修罗,额前青筋隐隐跳动,黑瞳几次变幻成红色。
斩霄剑在他手中翻了朵花,灌入内力,剑指正前方。
雨声太大,周念欢没听见陆旻烨说了什么,只看到所有犯人双眼发亮,齐齐冲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念欢自言自语,刚想大喊让大哥哥注意安全时,只见陆旻烨活生生将一人斩成五半!
他速度极快,快如转瞬即逝的风,没人看清他何时出手的,再看清时,活生生的人已变成五半,头与双手双脚皆分离!
鲜血喷溅,与地上的泥土混为一体。
周念欢吓得失声,喉咙仿佛哽了无数话,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
她本来是担心陆旻烨的,可陆旻烨出剑速度极快,随着那些人鲜血喷涌越多,他出剑速度越快,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好多人连他衣角都没碰到时,便身首异处。
招招狠辣,招招杀人命!
周念欢不知道陆旻烨为何那样。
她强忍住害怕与胃里的恶心,只牢牢记得,大哥哥是屡次三番救过她的人…
事情一定不会是她看到的那样。
大哥哥,一定不是嗜血如命的人。
原本二十名犯人,不过半刻,竟已倒了大半,只剩下七八个瑟瑟发抖几乎快吓哭的男人。
陆旻烨的斩霄剑拖在地上,一步步朝他们走去,大雨顺着他坚毅的脸颊快速滚落,他杀掉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狠辣至斯,如此恐怖。
那群原本还想博一个逃脱名额的犯人,此刻四处逃窜。
有害怕者直接撞墙自戕。
陆旻烨瞳孔已全然变红,他斧凿刀砍的脸上,杀意十足,那双淬冰般的吊梢眼中不含一丝怜悯,如杀神般没有一点仁慈之心。
那群犯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不断磕头:“放过我吧!”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啊不,别、别杀我,我宁愿被刽子手砍头,也不要死在你手上!”
“聒噪。”陆旻烨便削了他头颅。
有人存了心想要绝境求生,偷偷藏了把飞刀扣在袖中,找准机会刚要偷刺向陆旻烨时——
陆旻烨冷笑一声,刀光剑影,那人已倒头。
其余几个,接二连三全被陆旻烨杀死。
此时,已过去半个时辰。
“钦天监抓的死刑犯,当真是越来越弱了。”他喃喃了声,语气冰冷无比。
他隐约看清对面还有一人站着。
他提着剑朝那人走去,那人浑身颤抖,还撑着一把油纸伞,瘦瘦弱弱的样子,在乌云密布的阴雨天看不清脸,只是这身材太孱弱了些,细腰仿佛一折便断,不对,怎么是个女子?
此刻,电闪雷鸣!
一道横贯天际的闪电轰隆两声,劈开整个苍穹。
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她好像哭了?吧嗒吧嗒的金豆子从黑葡萄似的眼中掉下。
“大哥哥……”
“你怎么了?大哥、哥哥…”
低柔的哽咽声,如一丝清明之音灌入陆旻烨混沌且充满杀戮的血腥世界。
如遭雷劈般,陆旻烨趔趄几步,那血红瞳孔几度变黑。
可他理智并未完全回来,那削铁如泥的斩霄剑放在了周念欢脖子上。
一寸寸,一点点,斩霄剑划破周念欢的衣领,几乎快刺破脖颈时,她双眼绯红,人却丝毫不退缩。
她定定地看着陆旻烨那双红眼,声音柔弱发颤:“我这命本就是大哥哥救得,要不是大哥哥,我早就死啦,现在……大哥哥要把我的命给收回去了么?”
下刻。
那斩霄剑刺破周念欢的脖颈。
周念欢正要闭眼时,斩霄剑急急变转方向,狠狠插入泥土中。
陆旻烨高大的身子霍地跪地,墨发倾下,一张苍白的俊脸掩映在其中。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扇的非常狠,嘴边溢出鲜血,头低着,雨水刷刷从他脸上掉下,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终,头顶的雨被遮住了。
可周边的大雨还在噼里啪啦狂下…
陆旻烨抬头,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在披散的黑发中有种动魄惊心的虚弱感。
他看到一柄好看的粉红海棠伞倾斜过来,替他遮住风雨,而那娇弱的小姑娘自己却全部暴露在了大雨中,仍大雨吹打。
那双澄澈如小鹿般干净晶莹的眸子,如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能净化人心般,正双眼微红的看着他,带着哭音,喊了声:“大哥哥…地上凉,你快起来!”
陆旻烨这才有了反应,抻着剑站起身。白色衣袍摆早已染成鲜红色,而身上也这一道血迹那一道血迹的,显得十分可怕,整个人好像血痕累累。
“你受伤了吗?”
“没有。”陆旻烨布满阴森杀气的脸上,终于缓和了些,淡淡笑了下,十分沧桑。
“那这些血…”周念欢摇头,有些不敢信。
陆旻烨低哑道:“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周念欢重复了声,看着满地尸首,有的甚至都算不上尸首,横七竖八的残骸,叫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嗯。”陆旻烨点头,没做解释,刀剑收入鞘,在暴雨中转身,竟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周念欢举起伞踮起脚尖,她人才到陆旻烨的肩膀,以左手托着右手肘费力地将伞撑高,为陆旻烨打伞,企图不让一滴雨落在陆旻烨身上。
雨很大,像是倒豆子似的,挟风卷落叶呼啸打来。
打在周念欢脸蛋上生疼生疼的,有些睁不开眼。
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声:“大哥哥……你好像很不开心。”
陆旻烨将她的雨伞夺过来,沉默地为她撑伞,将雨伞全部倾斜到周念欢头顶上。
“你看到了。”陆旻烨声音比夜雨还凉。
周念欢苍白一笑:“看、看到了什么?”
“我是一个怪物,也。”陆旻烨冷笑,“是个杀人魔鬼。”
“不、不是的。那些犯人囚服上写着死囚,他们本就是判死刑的人。判死刑之人皆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其实,周念欢想弄明白他为何杀他们,可她不敢问,她怕触及陆旻烨伤心事。
“怕吗?”
陆旻烨停脚,他在问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满地尸首残骸,不怕,是假的,周念欢手上没沾过血,她在见到那一幕时,几乎人都要吓晕过去。
见她沉默,陆旻烨拿伞的手紧了几分:“沉默、犹豫,便是怕了。”
随后,他继续说道:“我这样的人,谁不怕?你可知别人称我什么?”
周念欢煞白着脸摇头。
陆旻烨犹豫半晌,终究是没告诉她自己名讳,他啊,是晔王,三米之内无人敢靠近的杀神晔王。
谁都不愿意和他走近,谁都不敢和他走近,也没人会和他走近。
他就这么孤孤单单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这三年的每个月,都会发疯杀人。
天下百姓和乾清宫的那位,每逢战乱便会冠以战神之名对他笑脸相迎,人人称颂;若太平时,人人便会厌恶地称他杀神,怪物。
“告诉你名讳,只怕会吓得你立刻就跑掉啦。”陆旻烨眼神冰冷,淡淡笑着。
周念欢下意识摇头。
她不会跑掉的,三番五次救她,又怎会跑呢?她冻得嘴巴哆嗦,拼命摇头:“不、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