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芸缓缓道,“陛下本就忌惮陆旻烨,对他有猜忌之心。从前赐婚太傅与摄政王,不过是故意刺激太傅嫁个冒牌货给摄政王,导致太傅府和摄政王交恶,成为政敌。
却没想到,摄政王阴差阳错之下娶的是真太傅府嫡长女,偏偏还对那女子动了情,愿意舍身相救…你知道陛下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是什么吗?”
“最不愿意看到,摄政王和太傅府化干戈为玉帛。”
“对。”
孙芸分析道,“可十天前,郑太傅居然携全家,带了十车礼物去摄政王王府。这是代表摄政王和太傅要交好啊!皇上绝对不会允许本就权柄滔天的陆旻烨与太傅这样的肱骨大臣交好。二人若是走到一起,太傅成为摄政王党羽,那,对皇位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陛下必须出手破坏太傅和摄政王的关系,绝不能让他们交好。如今,太傅嫡女嫁给摄政王,摄政王也喜欢那女子,加上女婿关系,太傅很难不与摄政王走的近。确实是威胁太大……”
冬云想想都头皮发麻。
陆旻烨,早就被陛下猜忌…
却未想到,因为周念欢,太傅与他关系还缓和了…
如此发展,怎么得了!?
“可是,摄政王不是说要请辞吗?”
孙芸轻笑,掩袖:“请辞?谁知道那是陆旻烨玩的什么把戏呢?请不请辞的无所谓,只要陆旻烨这个人在一天,便是对陛下的威胁!”
“当初,陛下用赐婚一事破坏郑府与摄政王的关系,是因陛下早就料到爱女如命的太傅会找替嫁,嫁个冒牌货过去,必然得罪摄政王。陛下睁只眼闭只眼,帮着太傅府羞辱摄政王。如今,因为周念欢,改变了陛下的这局棋,自然要布新局了。”
孙芸叹道:“一切事情发生,并非偶然。”
“摄政王对周念欢的疼爱,也注定周念欢逃不了。可谓是,杀人先诛心。字母蛊半月前在宫宴上,陛下看到摄政王维护她时,就准备了的。只是,今日才已有机会给周念欢用上。杀神有了软肋,他便不会再战无不胜。”
“那父皇不担心,会得罪太傅?毕竟周念欢也是太傅独女。”
倏地,一道男声响起,三皇子宇文展火急火燎闯进来。
“你父皇走这步棋,自然思虑过,是兵行险招。”孙芸低咳声,转移了话题,走过去为宇文展整理了下衣襟,不悦道,“你急急忙忙跑来作甚?这般风尘仆仆,成何体统?”
“母后!这郑嫣然被我抬进宫做小妾,那日后我还怎么娶高官之女?未娶妻先纳妾,实在是……”宇文展近来为此事很是头疼。
孙芸在大殿中踱步,掐着眉心:“本宫也没曾想过,郑嫣然居然是假的,她不是嫡女,你便失去了太傅府做靠山,可她又怀了你孩子。陛下如今想要个皇孙,你若生下头孙,他高兴了,也能多青睐你几眼。凡事皆有利弊…”
“若不然,等郑嫣然生下孩子,我便派人将她隐秘地除掉。如此一来,便没有妾室,也不算是先纳妾后娶妻了。”
宇文展犹豫后惴惴不安说道。
孙芸拍了拍他肩膀,点头:“我儿聪明。”
……
周念欢出了凤鸾殿,一直心神不宁,就连撞到人也没发现。
她心中记挂着字母蛊一事,忽地撞到个妍丽女人,那女子身穿鲜艳的紫红长裙,一字眉高马尾辫子,眉宇间透着英气,像是习武之人,被撞了也能稳稳当当地站着。
反倒是周念欢装着她,自己后退几步。
恰巧这时,陆旻烨腾空而来,微揽着她的后腰:“没事吧?”
“王爷?你下朝了?”
“嗯。”
“陆旻烨?”紫红长裙女子讶然道,双手环抱于胸前,绕着他不可思议地打量,“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你!这位是——“
她凤眼上挑,隐有打量之意。
“耶鲁紫嬅公主?”陆旻烨微皱眉,牵着周念欢的手,放入怀中,“这是本王王妃。”
“你,你娶王妃了?”耶鲁齐紫嬅不可置信地捂嘴,先是震惊,随后释然笑笑,“没曾想你这样的人,也会娶妻生子。”
“公主怎会来这里?”
“本公主随使臣团出使,商议边疆之事。上次在战场上,没和你打过瘾,什么时候,我们再来比比?”说罢,耶鲁齐紫嬅便要动手,做出击状,曲肘朝陆旻烨胸口打过去,笑道 。
陆旻烨侧身躲开:“皇宫之内,不得放肆,公主既来了大盛,便要遵守规矩。”
“本公主是匈奴人,才不遵守你们大盛的规矩,大盛的规矩只对大盛的人有用!”耶鲁齐紫嬅勾唇,笑容肆意,十分开朗,飞身斜踢陆旻烨的肩膀,便要打起来了。
陆旻烨眯眼,隐有不悦,后退半句,掌风凌厉扫去,打中耶鲁齐紫嬅的肩膀,轻功腾飞的她,被下来,摔在地上,狼狈地瞪着他。
“走吧。”陆旻烨牵着周念欢,毫不回头地走了。
留耶鲁齐紫嬅在身后气的大骂:“你就是仗着你武功好!阔别一年,你又怎知我武功没有长进?本公主非要找你比试不可!”
瞧这架势…
周念欢道:“那是你仇家?”
“她是匈奴可汗唯一的公主。匈奴皇室有十八个皇子,一个公主,偏偏喜好舞刀弄枪打仗,我经常与她在战场上交锋,没杀她,纯属是匈奴士兵护的好。若不然,她的坟头草三丈高了。”
“你都不…怜香惜玉的吗?”周念欢细若蚊叮,想起二人交手的那幕,忽然问。
“陆旻烨扶周念欢上马车,把她抱在腿上,笑道:“你是吃醋了?本王第一次看到你吃醋。”
“我没有啊。”但周念欢脸上写着的,就是我在吃醋…
陆旻烨刮了她的鼻尖,手拂过周念欢耳垂,细细摩挲:“今日皇后,找你都说了什么?”
提及此话题,周念欢眼界垂下,遮住所有情绪,古人诚不欺我,皇家无数腥风血雨,可偏偏皇后选中了她,这必然也有皇帝的意思吧…
见她不说话,陆旻烨眉宇蹙的更深了些,弹了下她额头:“说话。”
“没事,只是困了。”周念欢极没有安全感地抱住陆旻烨的脖子,依偎在他怀中,蜷缩着,像是婴孩般。
“睡会儿吧。”陆旻烨拍拍她的头,哄着她。
陆旻烨抱着她,轻轻抚拍她的后背,很是温柔,周念欢便闭上了眼睛,渐渐呼吸均匀起来…
安抚着她睡着后,陆旻烨柔情缱绻的眸子,渐渐变冷,寒若冰霜,仿佛要把人冻死……
他得查,今天皇后对小姑娘做了什么。
明显,周念欢的反应不对劲。
第41章
马车一路颠簸到王府时, 已是下午。
周念欢无意识地趴在陆旻烨怀里,不知不觉睡的更香…
下马车时,众人刚要出声参拜——
陆旻烨抬拢紧怀中人, 说了声:“嘘。”
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众人纷纷闭紧嘴巴, 无声行礼。
陆旻烨怜爱地把周念放在床榻上, 为她盖好被褥, 掖好被角, 替她卸了钗环,以手指轻轻抚摸过周念欢微皱的柳叶眉,轻叹口气。
“怎么, 睡觉也皱眉?”
光是看着熟睡的周念欢,陆旻烨也觉得她美的如画,像是天仙般, 安安静静的, 透着别样的甜美,丝丝入扣, 要融化他的心似的。
床榻上的小姑娘,包裹在柔软的被褥中, 许是被陆旻烨摸着脸,睡梦中嘤咛了声,又像婴儿那样蜷缩成团,手微捏成拳, 搭在枕头上。
陆旻烨笑了声, 站起后离开了屋内。
“风晚,本王的备用药在哪里?”
陆旻烨跨出门,面色恢复冷情, 淡淡道,“随本王去书房。”
书房内。
钟铭手放在一本不起眼的《易经》上,轻轻转动,整个书架缓缓移动,朝后退着,露出一片密室。
走进黑暗的密室中,陆旻烨解了衣衫,露出那隐隐发黑却还没全黑的胸膛,背挺直如剑,道:“药给本王。”
风晚拿着小黑盒子,却不为所动,反而跪地,求道:“王爷,不可。”
“什么不可?”
陆旻烨起身,夺走黑盒子,打开,里头躺着十颗小药丸,拿出一颗便要往嘴里送。
钟铭瞪大眼睛,出手攻击陆旻烨,想要抢走那药,咬牙道。
“王爷,您自从和王妃同屋睡后,每隔几天就要吃这药,压制胸前的那团黑色毒素,可温神医说了,你这是掩耳盗铃,得不偿失,虽是能瞒住王妃病情,但是也会让毒素快速扩散。”
陆旻烨把玩着那颗药,冷笑着吞下,不说话。
若非此药,周念欢与他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就被她发现了胸前的毒素。
刚服下时,陆旻烨胸前的毒素彻底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毒素游走在皮肤下,整个胸膛都快变成黑色,病是越来越重了。
风晚紧锁眉头,带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王爷,温玉神医到了。”
温玉是神医谷最后一代传人,三十年前师从云随风,而云随风是迄今为止,历史上最为厉害的医师,其医术出神入化,远远甩御医十八条街。
“王爷,您最好不要再服用那黑药丸了。虽能遏制,使您如正常人皮肤那样,可对您身体有害。”
温玉行礼后站起身,长叹口气,“若我师父还在世,或许他能解您的怪病。可自我学成以来,他就消失了,想来几十年过去了,他老人家早升天了。”
再不升天,都活成一百多岁的老怪物了。
陆旻烨沉沉问:“你尽力,本王还能活多久?”
温玉走上前,替他搭脉,细细诊断后跪地不起,擦着额前冷汗:“如果王爷不吃那黑药丸,寻一山清水秀之地,好好养着,许是能活个两年…”
“最多,还是,至少?”
这很关键。
温玉长叹,无尽惆怅:“最多…两年……”
其实最多两年,都是高估了。
“本王…”陆旻烨如鲠在喉,缓缓点头,沉默了会儿,涩着嗓子苦笑,“知道了。”
温玉磕了头,以手指天,发誓道:“草民这条命是您救的,我发誓,我必定竭心尽力医治您,如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下去吧。”陆旻烨捏成拳,再狠狠松开。
两年。
“若是从前,本王听到两年,绝不会害怕。”陆旻烨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叹道,“如今,却害怕了。”
风晚何曾见过这样颓然的陆旻烨,皆是心酸:“王爷,那王妃那边,您打算……”
“瞒着她。”
陆旻烨吊梢眼中,流露出矛盾的挣扎,与无数的痛苦,狠狠闭上眼,“等本王要死时,你便告诉她,我远征去了。”
“您是不想让王妃知道这件事,难过吧?”风晚捏紧刀柄。
陆旻烨没说话。
风晚和钟铭只好退出密室。
“你是最聪明的了。”钟铭拉着风晚,道,“你告诉我,王爷为什么要瞒着王妃?要我说,就该告诉王妃,何必骗她呢?”
“告诉他?!”风晚眉宇蹙成川字,摇摇头苦笑,“你没有爱过人吧?”
“若你爱过人就会懂王爷的做法了。只剩下两年时间,告诉王妃,只会让王妃惶惶不可终日,二人都很难快乐的活。不如王爷独自承受,王爷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宠着王妃,让王妃一个人幸福,就可以了。至于他自己……”
“至于他自己什么?”钟铭好奇地推了推风晚。
风晚不语,猛推一把钟铭,推的钟铭连滚带爬几步,说道:“你啊,你赶紧找个女人去谈情说爱吧,不然老子总觉得在对牛弹琴。你脑子真是榆木脑袋。”
密室内,半掩的书架后。
听完风晚的话,陆旻烨面无表情狠狠攥紧拳头,淡淡道。
“至于本王自己…前半生吃过太多的苦,早已习惯了苦,所以瞒着她,让她一个人幸福,就可以了。”
一个人的苦难,何必两个人背?
他苦,她幸福,就好了。
陆旻烨把玩扳指,神色冷漠地看着双手,放在灯光下,透着森森寒气,声音很淡:“我越是双手鲜血,杀戮累累,就越想护她一生清白纯真。那双眼里,应该一直有星光。”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密室中,无休无止地喝了整夜的酒。
……
晚风微凉,夹杂着细雨。
凉风吹得半掩的窗户砰砰作响,把周念欢吵醒了。
她习惯性摸身边,却发现,旁边没有人。
顿时,周念欢彻底清醒,满头墨发垂下,不带钗环,清雅地披着,睡眼惺忪地喊了声。
“大哥哥?”
屋中没点灯,黑的渗人。
值夜丫鬟赶紧上前关了窗户,跪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有罪!竟忘记在吹风前关窗户了!”
“王爷呢?没有回来吗?”周念欢身穿中衣,外披大氅,下床穿鞋问道。
“许是歇在了别的姨娘那里。”
丫鬟约莫十六岁左右,嘴有些笨,不太灵光,心想着摄政王气血方刚,又是权柄滔天的,满院子姨娘,男人嘛,不歇在自家妻子那里,就是歇在别的女人院中呗。
这一听,周念欢便安静地点个头,淡淡道:“你出去吧。”
“是——”丫鬟退下。
周念欢十指尖尖,抓紧门扉,俏脸便布了层郁气,她叹息了声,上了床,看着空荡荡的床铺,第一次感觉心里酸,第一次感觉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