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韩斐就死了。
宇文洲怎么能算得到,他和心爱之人的儿子,会替自己的政敌妻子挡刀呢?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
是他阴差阳错下,派人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宇文洲深吸口气压住胸腔内涌动的悲恸,挥袖,示意众人退去。
整个正厅,只剩下一口棺材,和雪妃、周念欢、陆旻烨等贴身心腹。
“都是娘的错,娘亲当年不该把你丢下啊!”
雪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找了盼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刚刚找到就死了。
“丢下?”周念欢站在陆旻烨旁边,语气不由地冷冽嘲讽,“原来雪妃娘娘就是当初丢弃韩斐哥哥的人啊,把患有孤僻症才九岁的哥哥,扔在大山雪地之中,险些冻死…好狠的心,原是皇家之人干出的事…那我就理解很多了…”
宇文洲暂且不计较周念欢的逾越,蹙眉道:“丢弃?翡儿,是你丢弃的?”
“是我丢弃的!”雪妃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回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激动道。
“当年我怀上双胞胎,你刚登基,我只是个没位置的贵人,被皇后下了堕胎药,抢救后勉强保住胎儿,因此,阿翡出生就身体羸弱,生下来的每天都在喝药!他性子孤僻,三岁还不会说话,我常常被妃嫔和别人嘲笑生了个傻子哑巴…“
宇文洲捏紧拳头。
雪妃抹了泪水,满脸悔恨:“他们当面侮辱骂阿翡是永远不会说话的废物!我不想被他们嘲笑,也不愿阿翡被羞辱,三岁时把他送去了我老家秘密养着,对外谎称阿翡是被刺客掳走,丢了!我就想悄悄命娘家人让他们好好教阿翡说话识字,只要哪天阿翡会说话了,我就假称阿翡被找到了,再接回皇宫。”
“是朕无能,那会儿朕才登基,被皇后一党逼压,实在无法升你的妃位,护你周全,可朕没想到了,他们竟然敢嘲笑你羞辱阿翡…”宇文洲颤巍巍走去,看着棺材内的韩斐,作为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悲痛。
“可是!到阿翡九岁了,他还是没学会说话…有一天他偷跑出去,真的就丢了。但是我不敢大肆寻找呐,他都九岁了还没学会说话,就算找回了,只怕也在皇宫生存。随着大儿子成儿越来越优秀,我心想,丢了就丢了吧,或许这就是阿翡的命!生在皇家,却愚笨如此,就算回宫也是死,不如扔在外面看他造化。”
“雪妃娘娘好狠的心!”周念欢气笑了,猩红者眼,紧紧盯着雪妃的双眼,“冬日的深山里,又冷又饿。你知道,哥哥差点饿死在山里吗?!”
“可是我后来后悔了!”雪妃捶胸顿足,哭的越大声,无数痛苦悔恨在心里,“我真的后悔了,四年后,我每天都在找他!\"
周念欢冷笑着摇头,反驳着质问:“你的大儿子去年死在战争中。都说母凭子贵,一个女人在后宫中无所出,你又四十了,只怕哪天恩宠不保;所以你必须要有个孩子,但已经怀不上了,加上思念亡子,这才你极力想找回哥哥的原因吧?”
雪妃面色苍白,如死人般气血全无,败下阵来,愧疚无比,磕磕巴巴道:“我、我承认,我是有些、有些私心,可是我也想我的儿子啊!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皇家情谊,总是要为利益让步的。
宇文洲亦是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这一声争权夺利,最爱的便是雪妃,他最宠爱的孩子也是他和雪妃的孩子,尽管韩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他也不认为这有什么。
他是皇帝嘛,他可以庇佑韩斐,让他韩斐锦衣玉食随心所欲。
可是现在……宇文洲看着棺材里失而复得的儿子,忽然就跌坐在地。
帝王也是有情的…
周念欢笑意越发冷,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地牵着陆旻烨走出府邸。
十年寻儿,如今却只找到一具尸体。
雪妃定然会好好操办韩斐的葬礼,这大抵是她作为娘亲,唯一能补偿韩斐的最后一件事。
周念欢抬头望天,哥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丢弃你十年的爹娘。
身后,忽然传来了雪妃肝肠寸断的哭声。
凄惨,悔恨,痛苦,撕心肺裂,无尽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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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欢走出韩斐的府邸,与陆旻烨手牵手走在大街上。
陆旻烨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略凉的手。
“无论何时,本王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他嗓音温润如春风,像是在讲一个承诺,又好像在说一件亘古不变的事实。
周念欢勉强笑了下,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微微歪头,把头靠在陆旻烨身上。
秋末冬初。
阳光下,小雪翻飞。
周念欢想起去年的雪,忍不住道:“去年今日物是人非。”
去年年初,她被张大壮欺辱,她连夜跑到月牙山碰见了陆旻烨,还央求他救自己呢。
陆旻烨温柔摩挲着她手心,二人并肩而立,雪沫子飞舞着轻落在周念欢的发间。
墨发染雪珠,佳人遗世而独立,美则美矣,恍若仙女。
陆旻烨将她大氅的帽子,细心地给她戴上,为她把墨发从帽子中捞出散在两肩,深深凝视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周念欢耳垂红着,伸手擦脸,“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旻烨握住她玉白细长的指尖,嗓音低磁而宠爱,认真地讲:”看着你,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般说情话,周念欢听的心狂跳一拍。
看着丧了很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陆旻烨也笑了,他不过是想要哄她开心罢了。
陆旻烨顺手买了一把海棠油纸伞,为周念欢撑伞,接着,雪势变大,鹅毛大雪便落在了海棠油纸伞上,他撑着伞为周念欢挡了风雪。
一如,周念欢也为他遮过风雨。
那柄遮雪的海棠油纸伞,上头枝绿花红,霎时美丽,花瓣玫色,栩栩如生、肆意绽放、永不凋谢,染上白雪,红白相映,更显瑰丽。
周念欢因韩斐和周燕不在了,心头总觉得缺了一块,可陆旻烨会帮她把心里空的,全部一一补起来的。
陆旻烨会治愈她的所有不快乐。
街上似乎有些喧闹。
“别打我!别打我,求求你们别打!”
“快把她抓起来!竟然敢逃跑!若是被主子发现,那可不得了,主子说此人必须死!”
吵闹声吸引了周念欢的注意力,她忍不住蹙眉,拉着陆旻烨走过去看看。
陆旻烨深怕她的走快出意外,这几日颠簸,云随风已经说她胎儿不稳,容易出意外,给了好多安胎药丸。
“慢些,欢儿,慢些。”陆旻烨唠叨提醒。
周念欢扒开人群,忽然愣住,神色呆滞,继而眉头皱的更深,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似乎逃亡了很久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嫣然!
郑嫣然长发乱蓬蓬的,发间露出张脸,神色惶恐,蜷缩在角落里。
一群便衣侍卫围住她,手执刀剑,面面相觑道:“此处人多,不好动手,将她带到别处去!”
“我生了太子嫡长子,你们不可以杀我…我可是嫡长子的母亲啊……”郑嫣然害怕地喊道,她浑身都是伤,一双眼忌惮却又故作勇气。很是色厉内荏。
“你连妾都不是,连通房都不算,何来嫡长子一说?你生的也只是一个普通庶子罢了!还嫡长子,我看你痴人说梦!”
侍卫不耐烦地拎起她后衣领,用绳子绑住她。
郑嫣然拼命挣扎着,大吼道:“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我!我爹爹是太傅!”
“啪!”侍卫赏她一巴掌,怒骂道,“给你脸了?烨王妃才是太傅嫡女!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郑嫣然忽然不动了,她看见了人群中被陆旻烨小心呵护的周念欢,周念欢挺着微微隆起的孕肚,人站在陆旻烨撑着的油纸伞下美丽又美好。
“为什么…你可以活成我想要的样子……”郑嫣然面如死灰,泪流满脸,内心受震撼,忽然就不挣扎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身,真是讽刺啊。
为什么周念欢会活成她想要的样子,郑嫣然到死都不明白。
周念欢叹口气,紧皱眉头看着郑嫣然被押走,她大概知道,郑嫣然的下场不会太好。
“若她没杀邓嬷嬷,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救她。”
周念欢叹息如落叶簌簌,眼底并无怜悯。
第60章 安天下(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不主天……
周念欢要报复宇文洲与孙芸, 自然,陆旻烨会磨出最锋的刀刃献给她。
十日后。
陆旻烨拿着兵符,去见了近年来长期在江南一带游走盘踞的前朝乱党, 也就是意欲造反的那群人。
江南不似北方,就连冬日, 江南也是杨柳依依、花红树绿。
一弯玉带江上, 有艘精致名贵的画舫正缓缓前行。
赏江景最佳的那间屋子中。
陆旻烨将兵符按在桌子上, 慢摇茶盏, 举止矜贵地以茶盏拨弄茶沫,听到一阵脚步声后,浅酌了一口茶, 淡淡道:“雨后新茶,给王妃带些回去,是好茶。”
风晚点头。
“听闻摄政王十分宠妻, 我今日也算见到了。”一双黑靴踏入, 有抹鸦青色竹纹长袍走进来,一个玉质金相昂藏七尺的男人走进来, 眉眼间尽是正气,他身后的带刀护卫想要进屋, 却被他笑着命令,“把刀剑卸下再进来!”
“可是…摄政王他们都带了刀剑——”
墨止冷冷剐他一眼,道:“摄政王只带了三人进屋,还带了兵符,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给我退下!”
“本王愿助你倾覆天下, 改朝换代,这兵权今日送你。”陆旻烨将兵符推向他,笑容很淡, 气场强大。
说完话,饶是向来处变不惊的墨止也愣住,随后迅速把情绪隐藏下去,他余光扫了那兵符,是真的虎符,上头繁复精致的工艺巧夺天工,如假包换,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下,冷静地吞了吞口水,反问。
“为什么帮我?”
“夫人之命不可违。”陆旻烨笑了声,淡淡道,“因为,本王要替王妃报仇。宇文洲与孙芸夫妇,杀了王妃的养母与哥哥。”
“就……这?”墨止掂量着沉甸甸的虎符,陆旻烨一而再而在三地令他意外了,实在是没忍住,显露了最真实的情绪,微眯眼,咳嗽了声,极力淡定道,“早就听闻摄政王丰功伟绩了,数次平定边疆,是大盛的战神。可是,你只是为了给王妃报仇,便要让一个君王下位了?”
这个问题。
怎么显得陆旻烨有些荒谬的意思?
他面色令人捉摸不透,缓缓道:“你比宇文洲更适合做皇帝。”
宇文洲残暴,推崇□□,并且生性多疑,而他提前几年便了解过墨止,这位前朝太子被宇文洲篡位后,一直在发展实力,推崇的是仁政,他就算造反,却也绝对不滥杀无辜。
今日一见,陆旻烨判定,他至少是位比宇文洲要好的明君。
这句话,说的诚恳且推心置腹,短短的一句,褒奖与肯定都在其中了,墨止很受听,他忽然对这位摄政王肃然起敬,先前便听过他的名声,如今一见,更是让墨止钦佩。
墨止站起身,朝陆旻烨拱手行礼,深受震慑:“摄政王明明自己可以坐上皇位,却将兵符赠与我调遣,如此大义,墨止没齿难忘。摄政王豁达明智通透,为天下百姓选择我,我定不辜负您和天下。”
“很好。”陆旻烨点头。
他深深地看眼墨止:“兵符可调遣大军,风晚钟铭和本王从前的旧部下会协助你。”
话毕,陆旻烨转身离去。
墨止对着他的方向掀袍跪下,无声磕了三个响头,目送着那挺直如劲松的颀长背影,墨止忽然就想起了传闻中嗜血残忍的摄政王,不由得哂笑。
他坚定道:“摄政王才是这天下最深明大义的人。”
摄政王并无野心,若他有野心,这天下唾手可得。
摄政王只想安天下,并不想主天下。
墨止思至此,又磕了几个响头。
一月后。
长安城门上绑了一个人,掉在半空中,受烈阳暴晒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鬼红衣!
他一身红衣腰佩红剑,一遍遍重复着:“我是匈奴大将鬼红衣,六年前,是我受宇文洲之命,给摄政王下毒,让陆旻烨中怪病,让他变得嗜血残暴患有躁郁症的……因为摄政王功高震主,宇文洲想要除掉摄政王,才给正在打仗的摄政王下毒。”
他中了魔咒般一遍遍重复当年真相。
不远处,躺在黄桷树上懒懒散散闻着花香的云随风,正嘴里叼根草,百无聊赖地用母蛊操纵母蛊。是的,他给鬼红衣下了子蛊,所以鬼红衣什么都说了!甚至还找出了很多证据…
“操纵母蛊这一单,我可以挣一千两白银。”云随风舒适地伸懒腰,“加上用红龙珠给陆旻烨解了剩下那半的毒,烨王府该给我三千两白银…夏天来了,周念欢该生了,我给她接生龙凤胎,她应该再给我一千两……”
众百姓这才知道:
原来,当年鬼红衣背叛匈奴,被宇文洲以一万两黄金的报酬,让他为己所用,给陆旻烨在战场下毒。
他是匈奴人嘛,只要他给陆旻烨下毒,那就成了敌国下毒,又有谁可以联想到宇文洲身上呢?
风晚和钟铭收集了当年的所有真相,全部公布于众!
陆旻烨背负了五年的嗜血魔、鬼残暴不仁杀□□声,终于全部消失……
陆旻烨被天下人误会了五年。
现在,总有百姓向摄政王府邸和摄政王的马车投掷剑兰花、郁金香、康乃馨等等花束。
剑兰花、郁金香、康乃馨这类鲜花的寓意是:代表尊敬、敬佩、爱戴。
……
宇文洲从前总想将受百姓爱戴的陆旻烨除掉,如今,他倒向墨止。他根本没想到,他大半部分的武将都被陆旻烨带走了,带去帮助墨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