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燃心动——时玖远
时间:2021-04-30 09:30:45

  苏一灿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走到小广场,很远就看见花坛边上坐着个人,她奇怪大过年的谁坐在雪地里,伸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半张脸都埋在拉链里,肩膀和头发上落了雪,眼神呆滞地盯着脚下,仿若被冻结般纹丝不动。
  苏一灿盯他看了几眼,从他不远处走了过去,少年才缓缓抬起视线盯着她的背影,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新棉袄,短发塞在围巾里,很暖和的样子,少年收回视线不再看她,未曾想几分钟后苏一灿又走了回来在他对面坐下了。
  那天晚上,杜敬霆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雪地里,苏一灿离他几步之遥默不作声地陪着他,她托着腮想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雪地里?年三十团圆饭他一个人在外面家里人不找他吗?他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可这些问题苏一灿一个字都没问出口,她听盛米悦说过杜敬霆家里情况很复杂,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了意外,他的养父母是他爸生前的一个朋友,接他过去的时候,全家都反对,所以这些年他在养父母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苏一灿不知道他是不是和他养父母家里人吵架了,她很想问问他,可想到杜敬霆平时清冷孤傲的样子,她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便一句话也没问出口,就这样在脚边搓雪球,冰天雪地里陪着他坐了一个小时,直到杜敬霆抬头看了眼她冻得通红的手起身离开后,她才回家。
  大年初一那天,她记挂着杜敬霆是不是又和家里人吵架了,于是吃完饭就心不在焉的,和爸爸说去同学家玩,然后套上外套匆匆出了门,雪停了,地上结了一层冰霜,苏一灿本来只是抱着出来看看的心理,没想到很远就看见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一个人影蜷缩在花坛边。
  她的心突然就热了起来,揣着怀里的小鞭炮朝他跑去,在离他几步的距离脚下打了滑一下子摔倒在地,杜敬霆侧过头看着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白色羽绒服脏了一大片,苏一灿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身上的雪,还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一晚两人依然一句话都没说,苏一灿有一下没一下地摔着手上的小炮仗,不时“啪”得一声炸响在那个寂静寒冷的夜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鞭炮味,好似带来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年味。
  直到空气越来越冷,杜敬霆起身离开,苏一灿蹲在地上将小炮仗收拾起来回了家。
  第三天冷空气反复又下了雪,她比前两天更早出门,看见杜敬霆还是在那个地方,她赶到的时候他睫毛上都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身边堆放着一个和他坐着差不多高的雪人,好似已经坐了很久了。
  那是苏一灿头一次看见杜敬霆的另一面,那个看似孤傲清高的少年落魄的一面,仿若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她在他对面坐下,握了一个雪球在手上颠着玩,余光扫见那个孤寂的雪人,鼻尖酸酸的,那一晚,她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也许是想让他有些表情,不愿他一直沉着脸,所以苏一灿将手中的雪球朝他砸了过去。
  雪球砸在杜敬霆低垂的脑袋上炸开了花,他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她,眼里没有反感和漠视,只余空洞,看得苏一灿的心揪了起来,她心疼地想这么多年的春节他是怎么过来的?都是坐在这冰天雪地里吗?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杜敬霆捏了个雪球对着她砸了过来,苏一灿还在发呆,鼻子感觉一冰,吃了一嘴雪,傻傻地盯着他,那一瞬苏一灿似乎在杜敬霆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可当她再认真看去时,他依然是沉着脸的模样。
  她很快朝他反击,杜敬霆对她也丝毫不客气,于是第三天的夜里两人依然没有任何交流,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对砸,直到苏一灿突然打了个喷嚏,杜敬霆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起身离开,仍然没有一声告别。
  第四天的时候,苏一灿赶到小广场时没有看见杜敬霆的身影,她等了半个小时以为他不会来了,却在她准备离开时看见了他,那天他穿得挺多,戴了手套和暖和的毛线帽,依然在前几天的那个花坛边坐下,只是那一天他并没有坐很长时间,离开的时候他将手上的手套脱了下来扔给苏一灿,苏一灿拿着残留着他温度的手套喊他时,他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回头。
  从那天以后苏一灿感冒了,杜敬霆晚上也没再去过那里。
  新的学期开始后,她依然会追在杜敬霆身后,也依然会制造各种偶遇,可寒假的那几天仿若根本没有在他们之间发生过,杜敬霆依然拿她当空气。
  那个年纪的“喜欢”对所有人来说总是简单却也容易受伤的,唯独苏一灿,仿若身披铠甲,纵使被杜敬霆扎得一身伤仍然愿意将最灿烂的笑容留给他,在外人看来几乎无法理解,可她见过杜敬霆的另一面,如果他注定生长在冰天雪地中,那她便势必要将冰雪融化。
  苏一灿高二那年,八中有个追了杜敬霆很久的女生带人将她堵在巷子里,她眼睁睁看着杜敬霆头都没回越骑越远,那群女生将她从自行车上拽了下来,她膝盖磕在地上出了血,忍着疼痛单枪匹马和那帮女生干了一架。
  带着一身伤回去后被队里的教练狠狠痛批了一顿,通知了她爸并将她彻底关了禁闭。
  盛米悦听说这件事后气得跑去杜敬霆他们班大骂,说如果苏一灿的运动生涯就此断送了,他杜敬霆就是罪人,面对盛米悦的指责,杜敬霆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没有反驳一个字,也没人能看出他的情绪。
  在那之后苏一灿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她托人将一张入场卷带给杜敬霆。
  一个多月后的省花样游泳锦标赛在市里举办,那天盛米悦去了,上台前苏一灿发信息问她杜敬霆有没有来?盛米悦很为难地告诉她没有看见。
  看过那场比赛的人都无法忘却苏一灿在赛场上的风采,那是她驰骋战场最高光的时刻。
  明明又酷又飒的女孩一入水中仿若整个人都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粼粼的水波下是柔软翻飞的身姿,珠花四溅,袅袅婷婷间那轻盈的水上芭蕾让人过目不忘。
  那天的苏一灿发挥超常,和队里的小伙伴一举拿下金牌,她也成功被省里的教练注意到,当她站上领奖台的时候,越过观众席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杜敬霆来了,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奖牌高高举过肩对着他笑,灿烂的聚光灯下,那是盛米悦见过她最闪耀的笑容。
  那次比赛没过多久,队里接到省里面的通知,看中了苏一灿和尤靖,希望在这两个人中选出一名参加国家队选拔。
  这对任何一个花泳运动员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机会,自此她和尤靖更加卖力地训练,直到一天傍晚无数的警车将训练馆包围,苏一灿尖叫着看见他们抬着担架出去,担架上盖着一层白布,任凭她怎么喊都无济于事。
  她被带去了警局,没日没夜地审问,不断有人让她重复着当天发生的经过,她反复告诉他们自己去休息室换衣服,出来时尤靖便浮在水面上,她觉得不对劲跳下去时她已经没了知觉。
  可所有人都觉得一个花泳运动员被水淹死这件事透着蹊跷,然而调遍所有监控也无法证明苏一灿和尤靖的死有任何关系,只是恰巧那天训练馆他们两是最后留下的人,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证明。
  从那以后她身心俱疲日日被噩梦缠身,没多久因为她叔叔从中周旋,她很快洗刷了嫌疑。
  返校的第一天,尤靖的妈妈在校门口拉着横幅,当着全校人的面给了她一个巴掌,她满眼通红地看着横幅上血淋淋的“杀人犯”,听着尤靖的家人骂她为了那个进国家队的名额杀了尤靖,诅咒她被水淹死。
  她想为自己辩驳,她很想告诉所有人她没有,但也是从那时起她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她的世界在以极快的速度轰然坍塌。
  苏一灿的妈妈带她去找了老同学,查出来她因情绪起伏过大造成了神经损伤从而患上了心因性失语症被迫退学。
  起初的半年里,她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经常一整天不愿吃饭,晚上也不睡觉,短短半年她就瘦成了人干,教练一开始还隔三差五到家中看她,给她做心理疏导,但在长期的药物治疗下她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迅速倒退,直到有一天教练遗憾地对苏一灿父母说,她的情况可能不再适合重返泳池了。
  苏一灿从七岁开始游泳,她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那片水池,她的文化课落下太多,如果不当运动员,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出路,而她的状态也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枯萎。
  父母为了她跑遍各大医院,找了很多关系起早贪黑陪着她治疗,所有能想尽的办法都用过了。
  在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那个曾经在苏一灿眼中最遥不可及的人走进了她的生命中。
  那是秋天最后的尾巴,他抱着一沓书敲响了苏一灿家的大门,告诉她的父母他叫“杜敬霆”,他想试着帮帮苏一灿。
  苏一灿的父母起初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充满了防备,却在看见苏一灿望向他的眼神时,考虑接受他的提议。
  后来杜敬霆只要放学或周末都会到苏一灿家陪着她,苏一灿说不出话,他就不厌其烦地对着她说:“我叫杜敬霆,你试着叫叫我。”
  也许是因果报应,苏一灿让杜敬霆叫了她两年,他都视若无睹,在后来的半年里,无论他多么轻声细语地让她叫他,苏一灿也都始终睁着一双眼无神地盯着他。
  最大的改变是,杜敬霆有办法让她吃饭了,有时候苏一灿的父母搞不定她便打电话给杜敬霆,他会搬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一勺一勺地喂她饭,那段时间苏一灿由于语言障碍行为一度退化成了小孩,杜敬霆就读书给她听,哄她睡觉,跟她讲他要读大学了,问她想不想去大学?大多时候苏一灿都没有回应。
  直到杜敬霆毕业去了市里上大学,军训一走就很长时间没去看苏一灿,那夜他偷偷带去的手机震动了,他看见是苏一灿家的号码,以为是她父母打给他的,然而电话通了后,那头半天没有声音,他尝试诱导着问她:“是灿灿吗?要是你的话就喊我一声,只要你喊我,我就回去见你。”
  隔了好久,电话里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声音:“杜,杜…”
  那夜杜敬霆违反了规定偷跑出去,走了好远才拦到车子,等他赶回苏一灿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苏一灿父母也十分震惊,为他打开苏一灿的房门,发现她穿得严严实实地坐在写字台边安静地等他。
  杜敬霆放下行李包,激动地攥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叫我,我是谁?”
  苏一灿盯着他看,眼眶顿时就红了,他蹲下身放缓声音对她说:“我答应你回来了,你再叫声给我听听,今天我就不走了,听话,我是谁?”
  苏一灿噙着泪声线颤抖地唤着他:“杜敬霆…”
  在她出声的刹那,苏一灿的妈妈潸然泪下,她爸爸控制不住地捂住脸,杜敬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在杜敬霆和家人的鼓励下,苏一灿决定复读一年,那一年据盛米悦所知,杜敬霆频繁往返于大学城和苏一灿家之间,帮她一门门辅导功课,盛米悦再次见到苏一灿后,她留起了长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二年她考上了市里的二本,和杜敬霆的学校隔的不算远,他和苏一灿的家人一起将她送去学校,陪着她适应新的生活。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高中时一直反感苏一灿的杜敬霆,愿意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将她一点点拽出深渊,可是他做到了。
  大学后苏一灿和杜敬霆走到了一起,一切都水到渠成,在苏一灿的父母心中,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比杜敬霆更可靠,杜敬霆毕业后,他们二老也尽可能地在他的事业上给予他支持和帮助。
  杜敬霆自己也十分争气,没两年就做出了成绩,后来的道路越走越顺,本以为他们两的结合会是他们这帮人中最美的童话,可等盛米悦知道他们的感情出现问题时,似乎苏一灿和杜敬霆的关系已经走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
  盛米悦在提起这段过去时说得并不连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可岑莳从她时断时续的话语中猜出了个大概,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杜敬霆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苏一灿依然对他没有半句责备,还想把东西还给他,也许在苏一灿看来,她和杜敬霆之间除了感情,还有恩情,感情能断,恩情却是要还干净的。
  岑莳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站起了身,穿过乱糟糟的人群,他远远地瞧了苏一灿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年他遇见她时,她还没出事,他看过她开朗肆意的一面,很难想象在他离开中国绝地反击向着他的人生奔赴的时候,她便遭遇了如此大的劫难。
  他收回视线,突然感觉到一阵胸闷,便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给苏一灿,先离开了。
  出了那个地方,他脑中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车子抛锚在高速公路时,苏一灿眼里迷茫而崩溃的神色,她每天将脸埋进水里,漫长的几分钟逼着自己去承受那种煎熬,当得知杜敬霆还在调查她的病时,那种无法面对的苦楚,甚至掉进湖中放弃挣扎的释然。
  他无法理解那个曾经把她一点点拉出深渊的男人,为什么又要狠心将她重新推下悬崖。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岑莳只感觉右脚踝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传来,但他知道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疼痛,痛的是那隐隐发作的心病。
  苏一灿选择了逃避,她远离了曾经的战场,去另一片天空重新展开了生活,可他呢?他找死地回到了曾经的战场,试图在失去箭矛弩盾的情况下赤手寻找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不愿意有一天变成苏一灿这样,听见个“防溺水知识调查”都能愣半天,既然生活已经被浇灭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点燃,去赌那不可能的可能。
  ……
  人潮攒动间,苏一灿看见一脸懵圈到处找人的胖弟,她拽着胖弟问了句:“那个跟你一起的哥哥呢?”
  胖弟揉了揉眼睛说:“没看见。”
  苏一灿拿出手机刚准备联系岑莳,却看见二十分钟前岑莳就给她发过一条信息:待着闷,先走了。
  苏一灿担心岑莳喝多了,也怕他市区回凤溪不认得路,于是赶紧将胖弟交给盛米悦,和小光头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她前脚刚离开没多久,杜敬霆便穿过人群找了过来,问盛米悦:“灿灿呢?”
  盛米悦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说了句:“回去了啊。”
  杜敬霆二话没说也上了车朝着凤溪奔去。
 
 
第22章 Chapter 22   那小子不简单(……
  代驾把车子停在苏一灿家门前, 她刚打开院门,巷子那头的车灯便打在她的身上,她侧过头去看见了杜敬霆的车子, 司机将车停在不远处,杜敬霆下了车, 迈着长腿朝她走来,苏一灿将院门推开,家里黑灯瞎火的,岑莳好似并没有回来。
  她回望着他,开了口:“你跟来干嘛?”
  杜敬霆已经走到她面前, 往里瞧了眼对她说:“讲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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